他缓缓睁眼，入目是光线昏暗的房梁。
他下意识偏头，床榻前却并未见到谁人的身影。
厉峥心绪微动，还未来得及蔓延。
一抬眼，不远处的坐榻上显露出一个侧躺着的模糊身影。
厉峥定睛一看，怔然间唇边无意识泄出一声轻笑。
轻笑之后，他却不知自己笑意何来。
厉峥抬手揉了揉眉心，身上总算感觉轻松了不少。
很快，他感觉到了身下与病痛难耐不同的舒适干爽。
他垂眸往被褥里一看，身上是不知何时换过的干净衣裳，颈后甚至还贴着一张隔汗的毛巾。
厉峥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身来，视线又一次飘向坐榻上那团凸起的黑影。
轻缓的脚步声在静谧屋中显得尤为清晰。
厉峥的身影在坐榻前映出拉长的阴影。
他垂眸看去，盛瑶侧躺蜷缩着身子，看起来睡得很香很沉。
晚风拂过，吹动她脸颊边的鬓发。
也令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将身体又缩紧了几分。
一张毛毯从盛瑶身上掀过，最后轻轻落在她身上，将她蜷缩起来的身子包裹了起来。
*
盛瑶这一觉做了好多梦。
她忽的梦见自己躺在一片舒适的绿洲中，阳光明媚，心情舒畅。
但没多久，暴风雪来临，冻得她瑟瑟发抖。
她难耐地蜷缩起身子想要御寒，奈何她娇小的身躯根本难以抵挡寒意。
天寒地冻间，有一道模糊的身影逐渐向她靠近。
盛瑶想要睁眼看清来人，但风雪太大，她又颤着眼睫闭上了眼。
柔软的暖意毫无征兆地包裹而来。
盛瑶一怔，蓦地睁开眼。
隔着一段距离放置的烛火让眼前视线不算明亮但也并不暗沉，叫人一时间不知是何时辰。
盛瑶身体微动，感觉到梦中的温暖竟是源于身上不知从哪来的毛毯。
她下意识拽了一下毛毯一角。
床榻的方向冷不丁传来平淡的沉声：“醒了？”
盛瑶闻声抬头，一眼看去。
只见厉峥坐靠在床榻上，一双长腿随意交叠在床尾，手中拿着一本书册，屋内光亮的来源便是他点在床头的一盏烛灯。
他正好也抬眼看来，平静的目光和盛瑶对上。
盛瑶忙从坐榻上起身：“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子时了。”
话语间，盛瑶已匆匆忙忙走到了床榻边：“你何时醒来的，感觉怎么样了，你怎未叫醒我呀？”
厉峥脸上原本的淡色在这一瞬有了些许松动。
他敛目看了一眼自拿起后就没翻动过几页的书册，而后才道：“我已无碍，没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厉峥垂下的视线前晃过一片阴影。
他条件反射地迅速抬手，一把擒住前方伸来的手。
盛瑶一声轻呼：“唔！”
厉峥怔然抬眸，看见盛瑶朝他伸出手，疑惑地看着他。
他眸中习惯性的警惕散去，手上逐渐松了力。
盛瑶手上恢复自由，手背没多犹豫地径直贴上了厉峥的额头。
温度恢复了正常，他气色看起来也不错。
刚才那眼疾手快的动作更是敏锐至极。
好像当真没什么事了。
这个姿势仅持续了一瞬，厉峥就神色不自然地别过头避开了盛瑶的手背。
盛瑶倒是神色如常，轻声问：“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厉峥动了动唇，还没开口，肚子先一步替他回答了盛瑶。
咕噜咕噜——
盛瑶抿唇轻笑：“面条好吗，我也饿了。”
“……嗯。”
盛瑶转身后，垂眸摸了摸刚被厉峥抓过的手腕，嘴里自言自语地嘀咕：“病着动作还这么快，吓死我了。”
厉峥沉默地看着盛瑶离开的背影，眸中神情意味不明。
直至眸中身影终是消失在转角处，他才缓缓收回眼来。
手中的书册是当真看不进去了，厉峥索性收了起来。
起身下床后，厉峥视线扫过盛瑶睡过的坐榻。
即使那里已空无一人，屋中也不见她的身影。
但她盖过的毛毯凌乱地堆成一团，明显显露着刚才他们共处一屋，度过了一段静谧和睦氛围的痕迹。
这太奇怪了。
不管是他这些日子和盛瑶的相处，还是他此时心中悄然翻涌上的情绪。
都非常奇怪。
陌生又细微，好似不易叫人察觉。
但厉峥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便敏锐地抓住了一丝苗头。
盛瑶煮面的间隙，厉峥将屋内的烛灯全数点亮。
待盛瑶端着两碗面回到屋中时，临近子时，屋中却是亮堂一片。
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
厉峥收回思绪走到了桌边。
可刚转头一看，他就蹙起了眉：“素面？”
盛瑶点了点头，将两碗素面端上了桌：“你伤还未好，自是要吃得清淡些。”
厉峥绷着嘴角没说话，显然是不满。
半晌后，他才微沉着脸色，道：“吃完帮我换药。”
盛瑶欲要动筷的手一顿，小脸诡异地泛上红润，好一会才应声：“……好。”
厉峥心头怪异的感觉并未因为一顿饱食后消散，反倒在湢室中本该如常脱衣时，明显陡然升腾了起来。
厉峥手指落在腰间系带上片刻，却迟迟没有将系带松散。
他手指微动，几欲用力，又迟疑地顿住。
直到气氛变得凝滞，沉默的氛围好似将本就怪异的情绪越发放大蔓延开来。
厉峥蓦地转头看向门前：“你就非得这么站着？”
“……啊？”
盛瑶本就是应了厉峥的要求，这会就站在湢室门前，等他脱去衣服后帮他换药。
她本也不想如此的，但耐不住目光不受自己控制，仗着厉峥背对着她，就忍不住直勾勾地往他后背盯着看。
厉峥这般忽的转头，直接将她直视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盛瑶又张了张嘴：“那我……出去等你？”
厉峥眉心跳了两下，在盛瑶将要迈步时，又出声：“不必了。”
他手指往系带上一勾，本就系得不紧实的系带瞬间松散开来。
“过来。”
盛瑶眸光一颤，眼前明晃晃地袒露出一片赤.裸肌肤。
叫她无意识绷紧了嗓音，一开口，叫本就略显古怪的氛围，更加怪异了几分。
“……哦，我来了。”
厉峥绷
着嘴角沉默地转身坐到了矮凳上。
目光中不再和盛瑶对视，但后背却敏锐地感觉到她仍旧直勾勾看着他。
实则这种情况本不该怪异的。
盛瑶要帮他上药，自然得看着他。
他的伤在后背，也自然得脱去上衣。
前两次换药便是如此。
前两次他也全然没有此时这种古怪又紧绷的感觉。
那眼下是为何。
为何心跳有些混乱，神经难以松弛。
后背忽的传来触感，厉峥后背肌肉蓦地跳动了一下。
身后是盛瑶紧张的轻声：“弄疼你了？”
她小声嘟囔着：“……我也没用力呀。”
“没事，你继续。”
紧绷的神经让身后并不能被看见的举动感触得格外清晰。
毛巾擦拭过他伤口周围该换掉的药和渗出的血渍。
拿着毛巾的手指不时会短暂从他背上擦过。
毫无阻隔的触碰本没有毛巾带来的触感明显，却是在碰过的地方灼起一片明显的热意，好一会才会消散下去。
而这头热温刚消，另一处又再度升起。
如此反复，叫呼吸都变得粗沉了几分。
厉峥微眯了下眼，对自己此时这种不正常的状态感到几分恼怒。
他深吸一口气，蓦地屏住呼吸，试图平静下来。
突然。
身前忽的探来一双白皙的手。
厉峥神色一凛，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为什么这双手会像是从后抱住他一般伸过来。
他当即伸手一把将那两只手并在一起猛然抓住，精准防卫。
厉峥一转头，近处便是盛瑶陡然被拉向前放大的脸庞。
温热贴近，馨香袭来。
交错的呼吸间，他们几乎撞上彼此。
盛瑶呼吸一窒，紧张却不解道：“怎、怎么了？”
第13章
盛瑶手上拿着的纱布卷因惊吓而掉落。
啪嗒滚落在厉峥腿上再掉落到地上。
纱布滚了好几圈，散落一地拉出一片长长的痕迹。
将被误会的意图清晰明了地展露出来。
厉峥脸色一僵，顿时松了手。
眸底生出几分自己反应过度后的懊恼。
仅剩盛瑶仍旧悬在他胸前的双手，以及贴在他后背的温热。
让眼下被推向意味不明的氛围愈发浓郁萦绕着。
盛瑶心脏怦怦乱跳，迟钝了好一会才收回手来：“我换一卷新的纱布。”
厉峥僵着背脊，沉沉“嗯”了一声。
很快他便再次感觉到身前若有似无的环绕。
垂眸看去，盛瑶的手拿了一卷新的纱布，绕过他的胸膛，缠绕他的后背。
已是第三次换药，盛瑶包扎的动作熟练了不少。
但此前不曾注意的贴近，在此刻却清晰得令人难以忽视。
厉峥移开视线抬头，喉结来回滚动了一下。
他撇去自己不适应也不理解的怪异情绪，只沉默等待着包扎结束。
盛瑶将伤口包扎好后微舒了口气。
她敛目收起未用完的纱布，余光却瞥见厉峥腰部紧绷的肌肉。
她不由想到方才被他忽的拉住的情景。
盛瑶小脸一红，直白简单的就把此举往她所理解的方向想了去。
厉峥淡声道：“剩下的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话音刚落，厉峥身后刚退去没多久的热温竟再次贴了上来。
温软，紧密。
轻柔却绝不似方才的误会。
厉峥蓦地垂眸，身后环来的手臂贴在他腹部，白皙的双手交错合拢。
背上轻轻而来温热的触感，柔软细嫩，带着不均匀的呼吸声。
盛瑶眼睫微颤，仅抱了一瞬，就连忙羞赧地退开。
更不等厉峥回应，便匆匆扔下一句：“那我先出去了。”
厉峥僵着身子迟钝地回头，但盛瑶已是一溜烟跑没了影。
如此僵持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
自己不该防备时反应过度，当真该防备时却呆愣在原地。
她刚才，是趁他不备抱他了吧！
*
当晚，因着厉峥情况有所好转，盛瑶并未再在主屋宿下。
坐榻睡着本也没有床榻舒坦，况且盛瑶那般主动地贴上去一回后，也得缓和好一阵才能将羞赧褪去平复心跳。
只是厉峥站在房门前看着盛瑶逐渐离去身影，神却色晦暗不明。
夜色下，他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即使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眸中审视意味也明显十足，好似在探究什么没能得到解答的答案。
直至盛瑶一路走到偏房门前。
不知是她有所感应，还是本就有意为之。
盛瑶蓦地转身，厉峥紧锁她身影的视线猝不及防和她对上。
盛瑶一怔，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
但很快，她隔着一小段距离冲厉峥绽出一抹灿烂的笑。
主屋内洒出光亮，笑颜若隐若现映入眼中。
盛了蜜似的酒窝圆润柔软，好似有什么东西也随着那两个酒窝陷进去了一般。
翌日。
承钊是在巳时回到宅院中的。
盛瑶从厨房收拾好出来，就瞧见几日不见人影的承钊终是现了身，此时就站在院中。
承钊闻声转头也是愣了一下。
盛瑶张了张嘴，还没开口，主屋的房门蓦地打开。
厉峥一眼注意到偏房门前娇小的身影，但很快就移开眼，沉声道：“承钊，进来。”
“是，主子。”
主屋内。
承钊躬身禀报：“主子，此番行动惊险，但好在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属下事后已再次返回查探和处理过了，一切顺利，皆按计划进行中。”
厉峥微微颔首，背脊靠上椅背，透着窗边的光亮，视线有一瞬偏移。
“主子身上伤势如何了，可需要属下进城找些药物回来吗？”
厉峥视线落定，瞳眸中映着院中正踮着脚尖抬高手收衣服的忙碌身影。
他淡声道：“不必，只是皮外伤罢了，手头的伤药够用，那边派人来过了，近来还是警惕些的好。”
承钊一惊：“来过了？怎会在这时候，可是属下遗漏了什么？”
厉峥微微抬了下下巴，短暂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向桌上锦盒：“只是试探罢了，那群走狗不够机灵，但也没那么容易放松警惕。”
承钊顺着厉峥的视线看向锦盒，便也想起这次行动之前他按照厉峥的吩咐提前安排的事。
看来那边借着派人送货的由头，顺便找上门来打探了一番宅中的情况。
承钊问：“那情况可还顺利？”
厉峥：“……”
他的视线又一次飘走，但窗户能见的一片光景中已不见盛瑶的身影了。
厉峥：“不过是派了个人来煽风点火，愚蠢至极。”
他说完便莫名起身，没由来道：“今日阳光不错，把躺椅搬到院中来吧。”
厉峥从主屋出来后，便瞧见窗前不见身影的盛瑶此时正打算清扫院子。
两人的目光在同时抬头时正巧对上。
短暂一瞬，好似一切如常，又双双移开了目光。
承钊将躺椅摆在树荫下。
躺椅放置好后，他一转头，却见厉峥还怔然站在远处几步远，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承钊不由出声：“主子？”
厉峥赫然回神，本也移开了的视线，仅有余光捕捉到了一旁同样心不在焉开始清扫庭院的身影。
承钊退至一旁，站到了躺椅一侧。
厉峥伸展腿脚躺了上去。
温和的气候，白日的树荫下，微风拂过，让人身心都感到放松。
但厉峥只是阖上了眼，却并没能放空思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