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是簪子。”管家说。
“簪子?”卢克摸着下巴问,“做什么用?”
黑莓在诺兰肩膀上跳了跳,很想抢答,但碍于诺兰在场,它决定乖乖闭嘴。
“这是东国女子的饰物,用来固定发髻。”管家说,“这是大人为瓦多佛小姐准备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可惜那一天还没到,便出了那样一桩惨案。”
卢克一愣。他没想到这个东西是女人的头饰,更没想到是要给瓦多佛小姐的礼物。他之所以注意到这根簪子,是因为簪子一头的形状与前七位受害者腹部的伤痕很吻合。开膛手用的就是这样一柄多边开刃利器。
诺兰若有所思:“这样的东西在多伦什么地方可以买到?”
“买不到。”管家笑了笑,“这是大人亲手做的。”
这番话说得轻飘,却让卢克和安普面面相觑。什么样的人能让费舍尔大人亲手为她准备礼物?瓦多佛小姐与费舍尔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
“到了。”管家说。
他们停在了一扇红木门前。门后就是瓦多佛小姐身死的那个房间了。
管家转过身,低头行了个礼,随后道:“我知道外面将瓦多佛小姐的死与我们家大人联系了起来,也知道外面有很多不体面的传闻,但我想让诸位先生明白,费舍尔大人非常喜欢瓦多佛小姐,断然不会取走她的性命。瓦多佛小姐的死太突然了,大人深受打击,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走出来。”
管家接着说:“关于那些不靠谱的传闻,我想警署的验尸官最有发言权。你们应该已经检查出瓦多佛小姐依旧保有童贞,所以那些流言早已不攻自破。”
卢克撇了撇嘴,没接话。原先的那份验尸报告早就被改得面目全非了,报告上记载的数据,他是不信的。
“请吧。”管家打开了房间的门。
出乎卢克的意料,房间依旧保持着案发时的样子,卢克原以为这么多天过去,费舍尔早已叫人翻新了房间,但他竟没有这么做。
“摄岚街警署的长官们已经来查看过一次了。”管家说。
安普递了两双鞋套过来,诺兰和卢克分别套在了脚上,这才走进了房间。不难看出这是一间精心布置的房间,每一处细节都被布置者反复推敲,以达到舒适与美观的极致,可惜此刻房内一片狼藉,毫无美感可言。
房间地毯正中央晕染着暗红的血迹,那就是瓦多佛小姐断气的地方了。
诺兰戴上手套,半跪下来摸了摸血迹周围的地毯。就在他手边,倒着一个立式的小圆钟,钟面干干净净,指针早已停了走动。他拿起时钟端详了片刻,又放回了原地。
卢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问管家:“你们丢的贵重物品是?”
管家迅速答道:“丢的是一个金鸟笼。”
“鸟笼?”卢克诧异,“长什么样子?”
管家徒手比划着:“鎏金的,大概这么大,装饰着三叶藤。”
卢克无奈:“没有图样吗?”
管家很抱歉地摇了摇头:“没有。”
卢克烦躁地挠了挠头,连失物的样子都不确定,怎么找?不过他很快就不恼了,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找失物,而是为了逮住开膛手。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缓而沉,听着有些厚重,像钉了马掌的马蹄。
咔哒,咔哒。
黑莓敏锐地抬头望向门口,浑身羽翎下意识紧绷。
诺兰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看向门口。门外的阴影里缓步走出一个高大的人来,那人披着厚厚的狐皮大袄,踩着一双漆筒马丁靴,苍白的面色透着一股萎靡之气,唯一双红棕色的眼冷厉如秃鹫。
“来了?”费舍尔走进房间,扫视了一圈,“有什么发现?”
卢克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大人物,心脏砰砰直跳,好半天才回神:“呃……如果有金鸟笼的图样,找到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卢克话还没说完就被费舍尔打断。费舍尔看向诺兰,微颔首:“好久不见,赛斯宾大人。”
“久违,费舍尔大人。”诺兰拄着拐杖,点了点头。
费舍尔看上去很疲惫,他懒懒道:“鸟笼能不能找到无所谓,请一定要帮我找到杀死小薇的凶手。”
“如果找到了凶手,请交给我处置。”
以如此漫不经心的口吻说着越界的要求,听得卢克胸中邪火嗖嗖地往上窜。卢克强忍着不悦,说:“嫌疑人未定,要说交给大人处置,还早了些。”
费舍尔瞥了卢克一眼:“怀疑我?”
卢克一滞。
费舍尔轻轻笑了起来:“如果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选择在我的城堡里杀人?”
此话一出,房间里一时沉默。
费舍尔继续说:“如果我当真是个傻子,偏要选在自己的住所杀人,那么我为什么要通知警方?我有的是手段让一个人死得干干净净,悄无声息,怎么会轮到摄岚街警署的小探员来我这里指手画脚?”
卢克涨红了脸,但不得不承认,费舍尔说得不无道理。
“就算人不是我杀的,但凡在我的地盘出了事,我也不会让警方介入。”费舍尔慢条斯理道,“可为什么小薇的案子你们会知道呢?因为那天正好我有客人,小薇房间的动静太大,不得善了,这才将风声泄露到了你们警署。”
“你们难道不觉得很巧?”费舍尔冷笑,“凶手恰选在那天、那个时刻杀人,就是让我无法掩盖人死在我宅子里这个事实,好让我成为警方怀疑的对象。”
“你们说,这像不像嫁祸?”
***
这一次现场取证与卢克设想的完全不一样。费舍尔说了那样一通话后,卢克以为他们要被赶出城堡了,谁知费舍尔在接下来的环节中非常配合,有求必应,有问必答,甚至在取证结束后差管家将他们送到了门口,可谓礼数周到之极。
“假象!糖衣炮弹!”卢克骑在马背上,依旧忿忿,“他别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的眼睛。”
安普只觉得脑仁疼:“诶,你这是不讲道理。”
卢克瞪眼:“你怎么知道费舍尔不是惺惺作态,反其道而行之,这样反而摘除了嫌疑。”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采样纸,“我取了费舍尔的鞋印,回去比对过后就知道,他是不是我们要找的开膛手了。”
这下轮到安普瞪眼:“你什么时候拓下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卢克得意地笑了两声,驱着马凑近诺兰:“这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费舍尔的马丁靴是多伦城的高级货,没几个人敢和他穿一样的鞋子,如果他的鞋印与案发马车上的鞋印吻合,那么费舍尔就是开膛手没跑了。”
安普又问:“那抢劫案怎么解释?开膛手还顺带抢了费舍尔大人的鸟笼?”
“没有抢劫案。”诺兰道,“现场的抢劫是伪装的。”
“咦?”
“瓦多佛小姐于傍晚五时三刻死亡,但现场摔坏的钟显示的却是晚上七时三十分。抢劫和开膛应该发生在同一时间,劫犯毁坏的时钟不可能延迟两个小时才停摆。”
卢克立刻会意:“所以,是有人在凶杀案发生后两个小时伪造了抢劫案的现场!”
诺兰点头:“就现场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
“杀人后还能逗留在现场两个小时之久,这样的凶手我倒还是第一次见。”卢克冷哼一声,“除了城堡的主人费舍尔,我还真想不出谁会有这样的能耐。”
***
送走诺兰等人后,费舍尔独自往走廊另一侧的房间走去。房间没有落锁,他推门走了进去。
门内坐着一个人,那人见了费舍尔,瞬间紧张地弹了起来。
“大人,您要的东西我都带来了。”贝拉夫人局促地抓起了放在椅跟的包裹,“棺木里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费舍尔将包裹放在桌上,随意地解开束带。包裹里皆是些女孩子的玩意,衣着饰品林林总总,并不值钱。费舍尔的目光停留在一把雕花匕首上,他拿起匕首看了看,继而摩挲着匕首的底端。他微一用力,底端的弹簧扣就这么被打开,刀柄里掉出了个约七英寸长的簪子。
簪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泛着冷冷的幽光,簪子一头雕成了一只蓄势待发的猫儿,另一头像箭矢,箭尖不知被什么染成了暗红色。
贝拉夫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簪尖的那抹暗红,脊背已被冷汗浸湿。
不知过了多久,费舍尔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贝拉夫人如获大赦,匆匆行了个礼,慌不择路地退出了房间。
费舍尔拿着那根簪子,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宽敞的卧室里依旧窗帘紧闭,他走到正对着床的那面墙前,拉开了遮墙的帷幕。墙上是一幅巨大的油画,画的是一位妙龄少女。
画中少女一丝-不挂,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在胸前,越发衬得胴体雪白,肤如凝脂。少女左手提着一个金色的鸟笼,笼上的三叶藤垂坠下来,绕过她的腰肢,穿过她的私-处,最后一层层缠绕在她的小腿。
费舍尔望着油画,眸色渐渐转红。他走上前,贴上墙壁,吻住了画中少女乌黑的眼。
“小薇……你在哪里呢?”
第018章 17
Chapter17. 入梦
诺兰回到鸟居时已近深夜。
小楼里静悄悄的,大厅里的烛火晃晃悠悠,有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车夫立在门边,等着他们回来。
“好香啊。”黑莓扑扇着翅膀寻找香气的来源。
诺兰脱下大衣,抬眸望了望二楼。二楼的客房依旧房门紧闭,不知门内的人在做些什么。
“诺兰你快来!”黑莓的惊呼从餐厅里传来。
诺兰一边松开袖扣,一边走进餐厅,只见餐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都是些他未曾见过的料理,香味就是从这里来的。
黑莓已经开始大快朵颐。它每啄一口便要惊叹一句:“咦,番茄也可以和鸡蛋这么组合吗?酸酸甜甜怪好吃的。这个是什么,啊,是火鸡!为什么火鸡的肉可以这么嫩?车夫这些都是你做的吗?”它光顾着吃,根本没看到对面拼命摇头摆手的车夫。
诺兰坐了下来,低头便见红酒杯下压着一张小纸片。他拿起来一看,纸片上写着:谢谢你的早餐。字迹娟秀,笔锋清隽。
他切开一块小牛排送入口中,味蕾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黑莓的反应不作假,确实好吃。
这是这么多年来诺兰在餐厅用得最久的一次晚餐。直到他见黑莓翻着圆滚滚的肚皮躺倒在餐桌上,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也撑到了。
黑莓打着饱嗝说:“这小鹦鹉的身体太影响我发挥了,我要变回本体,再吃几口。”
诺兰用餐巾按了按嘴角,毫不留情地说:“如果你变回去,那么你就进不了这个餐厅了。”
黑莓愣了愣。对喔,莫说餐厅,连整栋小楼都未必容纳得下它的本体,这可怎么办?
“别吃了。”诺兰瞥了它一眼,“再吃就飞不动了。”
黑莓试着扇了扇翅膀,完蛋,好像真的飞不起来了。
诺兰无奈地摇了摇头,提起黑莓的爪子,往楼上走去。
黑莓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诺兰,你轻一点!我要吐了,我要……”
诺兰一把捏住黑莓的喙:“嘘。”
他正停在白薇门前,作势要敲门,忽而又将手收了回去。门内隐约传来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诺兰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将黑莓丢在书桌上,拿起浴巾进了浴室。黑莓趴在书桌上,哼哼唧唧地蠕动了几步,很快又不动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诺兰穿着浴袍,湿着头发出来了。
“脑子能动了?”诺兰问。
黑莓勉力坐了起来:“能吧。”
诺兰绕开书桌,走到对面一把拉开了帘子。帘子后不是窗户,而是一堵贴满了便签和旧报纸的墙。墙上贴着的资料正与开膛手的案子相关,这些资料比卢克那块黑板上贴着的要完备得多,但也更零碎,普通人很难从这么多繁杂的信息中提炼出有效的线索。
诺兰扯过椅子,正对着那面墙坐了下来。这一坐便没了声音。
黑莓难得地闭了嘴,安安静静地栖在一旁。它知道,诺兰正在思考。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墙角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诺兰开了口:“卢克有一条思路很有启发性,他说前七位死者之间的联系是他们都热衷于寻欢作乐。正是因为他们有这个共同的特点,所以很容易成了开膛手的目标。”
“那七位老爷为什么不约而同选择了私租马车,连侍从也不带一个?”诺兰摩挲着下巴,“也许因为他们正要去做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不太能放到台面上来。”
“比如,与秘密豢养的少女作乐。”
黑莓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他们藏着掖着,就是为了去交-配?这有什么好藏的?”
诺兰顺着思路往下说:“寻常作乐自然不需要遮遮掩掩,也许他们有了更加刺激、更为不容世俗的玩乐方式。”
诺兰从墙上取下了七个透明的小袋子,里头分别装着几根色泽艳丽的纤维。
“这是什么?”黑莓凑上去看了看。
“这是我在那七位老爷的外套上找到的,他们的礼服背后都沾着几根这样的纤维。这是上好的博罗绒,只有极少数贵族能用得起这样的料子,比如费舍尔。”
黑莓歪了歪头:“这么说来,费舍尔的嫌疑依然很大?”
诺兰继续说:“博罗绒一般不作为男士礼服的材料,因为它不够挺阔利落,但它在贵族女性中很受欢迎。那七位老爷身上的纤维应该来自女人。”
“女人?”
诺兰点头:“他们作乐的对象应该是一位贵族少女。平民女孩已不能满足他们猎奇的心理,出身世家的女子更能带给他们心理与生理的双重满足。这就解释了他们七人为何不约而同选择了秘密出行,因为他们的行为冒犯了贵族的利益。”
黑莓听明白了:“就像费舍尔,他将瓦多佛小姐秘密养在了自己府里。”瓦多佛家虽没落,但也是正经的贵族世家,如果将这层关系公之于众,哪怕强大如费舍尔也很有可能得到所有贵族的抵制。
“那位贵族姑娘案发当时也坐在马车里?”黑莓问完又觉得不妥,“可是卢克说马车里分明只坐了一个人。”
“马车里确实只坐了一个人,就是那位贵族小姐。”诺兰躺回靠背,双手枕着后脑勺,“而那位贵族老爷没有坐在车厢里,他在前头赶车。这样的秘密出行,不好走漏风声,自己赶车确实是最为保险的做法。”
黑莓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所以不存在消失的车夫,被杀死的贵族老爷就是那个拉车的人!?”
诺兰颔首:“可以这么说。”
“那车里的那位小姐哪儿去了?”
“是啊,”诺兰摊了摊手,“她在哪儿呢?”
诺兰在便签纸上写下“贵族小姐”几个字,继而将便签纸贴在了墙上:“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所有的博罗绒都在死者背后?无论死者以何种姿态与贵族小姐接触,正面粘上博罗绒的可能性都更大,但我只在死者的后背上找到了博罗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