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我们得动作快些。”卢克跳下马车,霍地拉开车厢门,“诺……”
车厢里空空荡荡,车内的一人一鸟不知所踪。
***
瓦多佛庄园的房间里,白薇背贴小阳台,凝神听着屋里动静。来人步子既沉且稳,应该是一位壮年男士。那个人显然没有觉察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兀自走到书桌前翻找了起来。
白薇分辨出,那人先是打开了书桌上的装有笔墨纸砚的木盒,接着拉开桌子的抽屉。大概在拉到第四个抽屉时,那人停住了。他把抽屉里的某样东西拿了出来。
从上往下,第四个抽屉。白薇略一思忖,心里一沉。
那人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并不急着离开。他打开了白薇的衣柜。
只听哗地一声,那人似乎将她衣柜里所有的衣物都取了出来。
他要做什么?白薇猜不透。
白薇往窗边挪了几寸,想看ῳ*Ɩ 看那人到底是谁。就在她将脸贴近窗子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高频率的窸窣声。下一瞬,有什么东西打到了她的脸。
她定睛一看,失声尖叫。那是一群黑压压的蝙蝠。它们不知从何而来,此刻一个个地往窗玻璃上撞,撞得玻璃砰砰作响。
从溢出第一声尖叫起白薇就知道坏了。她连忙捂紧了嘴,只祈祷房间里的人没有听到。但显然事与愿违,那人停顿了几秒后朝着窗户走了过来。
连接着窗子的阳台很小,只要那人到了窗前,阳台上的一切将无所遁形。白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白薇以为自己要被逮住时,她忽觉腰间一轻,一股轻盈的力量将她往上一托,带着她瞬间离开了阳台。那股力量太快了,快得她还未看清是什么,人已站在了屋顶。
白薇惊魂未定,抬眸便见诺兰正站在她身侧。与此同时,楼下的窗子霍地被人推开,有人从窗口探了出来。
是瓦多佛子爵。
瓦多佛子爵左右张望,并没有发现异常。蝙蝠群被开窗的力道撞开,有几只想飞进房间,都被瓦多佛用手中卷起的衣裙拍落。
砰地一声,窗户关上了。窗外的蝙蝠群渐渐散去。
白薇捂着胸口,将目光转向身侧的诺兰。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诺兰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我说了,让你别乱跑,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我……”白薇想找一个妥帖的理由,但诺兰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你还要回房间吗?”诺兰问,“瓦多佛已经离开了你的房间。”
“你怎么知道他已经走了?”白薇惊疑不定。
诺兰点了点自己的右耳:“听到的。现在房间里已经没有他的声音了。”
白薇一时哑了嗓子。她知道这个人身份成谜,身怀异术,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忐忑。诺兰似乎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我要回去。”她索性不再掩饰,“请将我送回我的房间。”
诺兰点了点头,单手环住白薇的腰。一个起落间,两人稳稳地落在了小阳台上。
白薇正要从窗子爬进去,却被诺兰拉住。
“嘘。”他轻声道,“等一等。”
白薇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她配合地止了动作。
屋子里静悄悄的。大约过了一刻钟,房间里响起了悉悉索索声。有人从床底爬了出来。
白薇瞪大了眼睛,只听诺兰在她耳边道:“我听到房间里除了瓦多佛子爵,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白薇神色复杂地看着从床底爬出来的路易。瘦小的少年穿着薄薄的套头睡袍,靠在床边不知想些什么。显然,他在白薇进屋之前就躲在了床底下。他看见了她的所有举动却一声不吭。同样地,他也看见了来去匆匆的瓦多佛子爵。
白薇的视线落在了路易的左手上。他左手攥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泛黄的封页上写着一行簪花小楷。白薇吐出了一口气,那册子正是她遍寻不见的汉文手札。
“我改变主意了。”白薇说,“我不想进房间了,我们走吧。”
第008章 07
Chapter07. 交易
诺兰没有多问,扣着白薇的腰将她带离了这方小阳台。他的动作敏捷轻灵,像微风刮过,不曾带起半点窗帘的褶皱。
两人落在了宅子后的一片小树林。
天已经黑了,林子里的小道潮湿昏暗,白薇只能从前方宅子的灯火判断方向。所幸这里距离宅子不远,走上几步就能抵达宅子正门。他们可以混在救火的人里回到宅子,不会惹人注意。
雨依旧下着,两人都没有带伞。白薇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下一瞬,她眼前一黑,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兜头罩来。
她抬眸看了看走在侧前方的诺兰,小声说:“谢谢。”
“不客气。”
白薇心里有些忐忑。她已经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可诺兰什么也没问。他好似碰巧路过,只不过顺手帮她解了围,但她知道,这一定不是巧合。
正出神,一条树枝挡住了去路。白薇低下头试图穿行过去,突然有什么东西打到了她的脸。她脚步一错,险些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冷不丁手背一阵刺痛,不知什么东西咬了她一口。
前方的诺兰忽然停住了步伐。
白薇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见诺兰转身捂住了她的耳朵。他弯着腰,微垂着头,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
白薇惊讶地瞪圆了眼。她从未这样近距离地看一个人的眼睛,眼前那对浅绿色的眸子像一湾碧水,攫取了她的所有注意。
她的耳朵被捂住,只依稀感到四周起了骚动。她听不真切,于是下意识地从诺兰的表情中寻找端倪。诺兰看上去很平静,嘴角开开合合,正对她说话。白薇依着嘴型,大概看懂了他的话。
他说:“这里的路不太好走,等一会。”
白薇不明白这条短短的连岔路都没有的小道为何难走,但她依然停住了脚步。诺兰身上有一股奇异的特质,让人下意识产生信任,并将自己交付出去。白薇被裹在一个暖和而寂静的小空间里,她贪恋这样的温暖,却又隐隐觉得害怕。在她短暂的十八年生命里,她极少对谁生出信任。
不知过了多久,诺兰松开了手。声音和视野重新回来了,白薇环视四周,先前垂落的枝枝桠桠都不见了,这一方土地空旷了起来。雨点打出的坑洼里,多了好些拳头大小的东西。
白薇心头一跳,抬头看向天空,只见一群蝙蝠稀稀落落地向远处飞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诺兰抬手压了压罩着她脑袋的外套,正好将她的视线挡住。他说:“刚刚一阵急雨,不好走。现在阵雨过了,可以走了。”
白薇顺从地点了点头:“好。”
“手怎么了?”诺兰眼尖地发现了白薇手背上的伤口。
“没什么。”白薇下意识将那只手藏到了身后,“大概是刚刚被枝桠划破了。”
诺兰静静地看了白薇一瞬,又看了看昏暗的树林。他想了一会,转头对白薇道:“地上脏,我带你走吧。”
白薇点了点头,未料突然被人打横抱起。慌乱中她环上了诺兰的脖子。
原来他所说的“带”是这个意思。白薇有些窘迫,但也不好就这么从诺兰怀里跳下来,那样太失礼了。于是她缩着脖子向诺兰的肩膀靠去,企图离他的脸远一些。
诺兰的肩头垂着半长的卷发,柔软的发尖刺到了白薇的脸颊。她下意识又往后缩了缩,谁知诺兰转过脸来,与她四目相对。
“我很吓人吗?”他看上去很无奈。
白薇连连摇头。
诺兰好脾气地商量道:“那么可不可以不要老往外拱?虽然你很轻,但是每次都要把你拉回来,还要防止你掉下去,我总要费一些力气。”
“对不起……”白薇不敢动了。
“还有,别对着这里。”他扭了扭脖子,“痒。”
白薇窘得连脖子带耳根都发烫起来。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小,“给你添麻烦了。”
诺兰不再说话,抱着白薇稳稳向前走。
白薇一双眼无处可放,于是望向了身后的树林。盛着雨水的坑坑洼洼中,除了那些拳头大小的东西,还有暗红色的液体和颗粒漂浮开来,像蜿蜒的血迹和撕碎的残骸。
她别开眼,不再去看。
诺兰的脚程很快,不一会儿两人就抵达了宅子的正门。宅子的门敞开着,此时并无救火的侍从通过。诺兰将白薇放了下来,取下了罩着她的外套。白薇看见那湿透的外套,耳根越发烫了起来。她再次小声道了谢。这一路上,她已不知说了多少遍谢谢。
“不必。”诺兰拎着外套,往门内走去。白薇连忙跟了上去。
几近深夜,大堂里不见人影。吊顶的大灯已熄,只留着几盏壁灯照明。白薇穿过大堂时,忽然听到一阵轻笑。她足下一顿,转头便看到了半倚在窗子边的贝拉夫人。
贝拉夫人红裙曳地,靠坐在窗台上。她手里拿着高脚杯,杯子里漾着棕红色的酒液。她身后的窗台上摆着五瓶起了木塞的红酒瓶。
“没想到大人也挺浪漫。”贝拉夫人似乎有些醉了,双眼迷离地看着阴影里的诺兰。
她侧过肩,拿酒杯点了点窗外的方向:“我都看到了,你们在雨里缠缠绵绵,难舍难分。”从这里往拱形的石窗外看去,正好能看见小树林通往大堂的一截小道。
诺兰没有反应。
贝拉夫人似乎觉得无趣,于是转头对着白薇道:“你叫什么名字?”
“薇。”白薇眸光平静,“我叫薇。”
贝拉夫人一愣:“薇?”
忽然,贝拉夫人咯咯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也叫薇?果然啊,东方的妖精除都除不尽。”
“你不知道吧?”贝拉夫人神秘地眨了眨眼,“莲夫人和她从东国带来的女儿,不是人。”
诺兰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却被贝拉夫人打断。
“嘘。”她说,“你不必为她辩白。已经有很多人被她们迷得神魂颠倒,很遗憾你也不能幸免。妖精迷惑了亨利,好不容易她死了,谁想她的女儿也不遑多让。现在她的女儿终于死了,大快人心。”
亨利,瓦多佛子爵的名字。
“贝拉夫人,你醉了。”诺兰转身就要走。
“跑什么?我又不咬人。”贝拉夫人勾起红唇,“我不咬人,妖精才咬人。”
诺兰并不在意。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白薇跟上。两人一直往上走,直到再也听不到贝拉夫人刺耳的笑声。
客房就在眼前,诺兰正要开门,却被一股力道拉住了手臂。他回过头,询问地看向黑发女孩。
深夜的走廊静悄悄的,壁灯摇曳着微弱的光。白薇仰头看着诺兰,黝黑的眸子里有情绪在流窜。
“你信吗?”
“她说我是妖精,你信吗?”白薇轻声问,“我本该死了,但是现在我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你……怕吗?”
诺兰想了想,说:“如果你是妖精,那么我是什么?”
白薇一愣。走道的玻璃装饰钟映出了诺兰此刻的模样,他的脸正慢慢变化,颧骨突起又收缩,络腮胡子褪去又生长,几经变化后又恢复成了中年贵族的模样。
“你觉得我是什么呢?”诺兰的语气沉静而平和。
“这样的我,你怕么?”
白薇怔怔,一时失去了言语。
过了好半晌,她问:“你为什么帮我?”
诺兰好整以暇道:“你是连环开膛案的重要线索,我要找到答案,自然必须保护好你。与其说我在帮你,不如说我在帮我自己。”
“你为什么要查这个案子?”白薇黑眸深深。
“我之前说过,受人之托。”
白薇静静地看着诺兰,不说话。
诺兰轻咳了一声,说:“之前与卢克说的,是诓他的,并不是老卢克托我查这个案子。老卢克确有嘱咐我关照他的儿子,但他并不知道连环开膛案。我查这个案子,的确受人之托,这一点不作假,只是委托的人不是老卢克。”
“是谁?”白薇蹙眉。
诺兰摇了摇头:“那个人已不在这个世上。”
白薇一愣。
“委托我查案子的人与前七个死者没有关系。”诺兰说,“我也不准备介入多伦城复杂的政局和人情网。我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你想对凶手做什么?”白薇狐疑。
“不做什么。”诺兰道,“惩治凶手那是警署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白薇盯着诺兰的眼,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在说谎。好一会,她又问:“你要查的是连环开膛案的凶手,对吗?”
诺兰点头:“更确切地说,我接受的委托是查出杀死瓦多佛小姐的凶手。但凶手是同一个人,不是吗?”
白薇收回了目光。
须臾,她轻轻地笑了:“诺兰,我们做一个交易吧。”
诺兰挑了挑眉。
“我帮你找到杀死瓦多佛小姐的凶手,你收留我一段时间。”白薇眼里笑意不减,“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到安顿的地方,不会麻烦你很久。”
诺兰有些意外:“这个交易听起来不错。”
“你真是客气了。”他说,“你愿意跟着我,是我的荣幸。”说罢他微微欠身,打开了客房的门。
门内灯火昏黄,壁炉毕毕剥剥,壶里烧开的水正嘤嘤作响。
第009章 08
Chapter08. 眼睛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连雨也浇不灭的火,终是在晨曦吐露时偃旗息鼓。这火起得诡谲,灭得突然,好似烧到时候了,便该熄了。教堂内里烧得只剩下了石壁,地下室里的白棺早已成了灰烬。
这场大火还烧死了一位牧师,据说正是为瓦多佛小姐操持葬礼的那一位。
卢克灰头土脸地回到庄园,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来到诺兰的客房前将门拍得砰砰响。
房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了诺兰卷发凌乱的脑袋。他穿着衬衣,扣子松开了几颗,露出一片精壮的胸膛。
“怎么了?”诺兰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倦。
卢克正要控诉昨晚诺兰不告而别,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从被子里冒出脑袋的白薇。
卢克一秒僵住:“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诺兰屈指扣了扣门背:“你等一会。”房门再度合上,独留卢克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
客房内,白薇已迅速跳下床,罩上了外套。昨夜她睡得并不安稳,她记挂着被路易拿走的汉文手札和被瓦多佛取走的东西。很多念头冒出来又散去,半梦半醒间一夜过去了。
诺兰刚合上门,彻夜未归的黑莓带着一羽毛的晨露从窗外飞进了客房。
“诺兰!”黑莓将爪子里的东西甩到了桌子上,“你来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