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些话时他的情绪始终波幅不大,平静的仿佛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原本以为我们这一辈怎么着都留了两个人,没想到大哥没多久也死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沈随安忽然道:“小且和小却不是我的孩子。”
顾听点头:“我知道,我听管家说起过。”
“嗯。”男人应了一声,寻常凌冽的眉眼在此刻,倒显得不那么凉薄了,“他们是我大哥的孩子。”
“我大哥……”沈随安顿了顿,微仰起脸,想要给顾听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斟酌良久才郑重道,“他在感情方面……很不好。”
出于自身性格本就不是常规意义上说的好孩子,所以沈随安从来不会遵循长幼礼法,因为对方是自己兄长就偏私。
孰对孰错,他分得清。
沈随铭错了就是错了,如果他再为他遮掩,才是助长这种不良行为的风气。
当然,换做面对小且小却,他会直白的为他们二人讲述他们父亲的错误,但顾忌到顾听,沈随安收敛了脾性,只用了‘不好’二字形容。
“有时候我也在怀疑我是不是天煞孤星,亲人都被我克死了。”
灯线昏暗,磨灭了男人脸上的轮廓,顾听侧眸瞥向他,看不出他脸上一丝一毫露出来的情绪,连带他的声音都听不出来起伏。
顾听听他说的坦然,但短短几句就是他的一生。
【说的轻松,但实际上用了多长时间走出来,只有他自己知道。】
沈随安眉梢一挑,没说话。
顾听忽然也翻了个身,她很想看清对方的脸,看清对方的神情,可惜灯光太暗,她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轮廓。
她抿了下唇瓣,抬手想要搭在他的肩膀上,却在落手时一顿,轻轻柔柔地落在对方的脸颊边。
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顾听指尖下意识一颤,“放心。”
她慢吞吞开口:“我不会被你克死的。”
沈随安踌躇了一秒,才不确定道:“太太的意思……是要陪我一辈子吗?”
【难道不是吗?】
顾听望向他:“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她是一个守信的人,既然说到了就会做到。从她做出那个选择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世界,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沈随安在黑暗中看了她半晌,好半天才低低道:“嗯,说好了。”
“一辈子。”
……
京都某家别墅小区里。
顾从南一个人待在黑漆漆的房间内,坐在柔软舒服的大床上,正对着月光。
他双腿盘起,双手懒懒散散往后一搭,撑着床面。
“从南,你说我该相信她吗?”
大脑里好似有另一个人活动的轨迹,替他做着决定。
——“你在问我的时候,不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顾从南垂眸:“我不知道。”
“我很想相信她。”
在她说出那句话后,在她说‘来见我吧’,他想相信她话的念头达到了顶峰,顾从南差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被她一叫,轻轻一招手,就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一般,过去找她,去见她。
那样……也太没出息了吧。
顾从南半垂着头,有些提不起精神的在想。
不如说,无论顾听说什么话,他都会相信。
少年一向孤寂的黑眸在此刻也一如既往,黑沉沉的,将所有的少年心事全部藏在眼底。
——“那你想去见她吗?”
身体内的另一半魂魄在向他提问。
顾从南没有说话,视线透过窗外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眼前好似飘过了一幕幕景象。
从他有记忆起,他那位自诩讨厌的姐姐便以一种不可抗拒,他或许想或许不想的方式,留在他的记忆。
于是他们彼此陪伴了这么多年。
哪怕互相讨厌。
顾从南:“我想。”
他想去见她。
——“那就去见她吧。”
“但现在不行,”顾从南慢慢摇头,“我答应了一个人一件事情。”
“答应他的要做到。”
话音落地,体内的人再没开口,顾从南也不再言语。
他向后一仰躺在床上,身体呈大字型摆放,维持一天的状态在此时得到片刻安宁。
***
转眼时间就到了周六。
偌大的赛车比赛场内,观众已持着票陆陆续续进场,原本寂静无声的场子登时开始热闹起来。
“这是节目录制结束以后,我第一次有机会看线下的却崽弟弟!活生生的弟弟!”
“我也是!”
两名女粉丝一进入赛场后就若无旁人的交流起来,激动到不能自已。
“要不是平常怕打扰到弟弟的学习,我就蹲守在他们学校门口了。”
“我也是!但我那摇摇欲坠的理智阻止了我,毕竟弟弟不是圈内人,如果我们真堵在那儿,一定会对他的生活造成影响。本来就见不着弟弟,别到时候那么一闹,弟弟就直接退圈了。”
“说的对!”旁边的女粉丝加入战场,“你们也是来看沈却的?”
两名川渝女粉丝点点头:“是的!”
“我也是,我原本对青少年赛车不敢兴趣,这种比赛涉及到未成年,肯定不可能有多大危险,当然也就少了刺激和乐趣。”长卷发女粉丝摊摊双手,“要不是为了看弟弟,我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踏入这种场地。”
“对了,弟弟的比赛是在下一场对吧。”
“好像是。”
与此同时,比赛后台。
沈却穿着一身赛车手服,一个人在赛场等待。红色本就符合他的气质,紧身服帖的车服勾勒出少年腰线,肩宽体瘦,显得少年意气又桀骜。
他的指尖漂亮到像画中雕刻的模型,手中无意识把玩着一块胸针,复古英伦六星胸针,中间有一颗蓝宝石,低调又典雅。
但当周围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时,少年又会飞快收起胸针,将它撞进口袋,好似害怕将它弄坏。
队友笑称打趣:“你这也太宝贵这玩意了吧。”
沈却眉梢一挑没说话。
他和这些队友关系都不怎么样,说是队友,其实只是地区在一起,所以意外分配到一个队,临时搭伙比赛的人。
称不上熟,但也不算陌生。
对待陌生人,沈却表现的一向很淡,既谈不上礼貌,也谈不上不礼貌,算是两者之间取其中。
这是放在以前。
但现在他看着对方露出来的笑容,以及藏在眼底的忐忑,也不自在的解释道:“嗯,这是我妈妈给我的,对我很重要。”
队友似是没想到他会回答自己,一时间激动冲昏了大脑,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原本只是看沈却一个人待在这边,出于队友间的人道主义帮助原则,过来搭个话,并且已经做好了对方不搭理自己,自己独自尴尬的准备。
却没想到竟然有意外之喜!
那档综艺陶黎也看过,在他印象中,这位被粉丝称为‘弟弟’的人,看起来应该不好相处。
因为对方在节目里表现的形象,永远都是拽拽的,所以陶黎对他本人也留下了这样奇怪的印象。
没想到他竟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少爷脾气,反而好声好气的给他解释,陶黎忽然觉得受宠若惊。
他也结结巴巴提醒道:“原来是这样,但赛场上携带物品的话会影响到你自己。”
没有明文规定直接表明,赛车手在进行比赛时身上不允许佩戴其他东西。所以陶黎也只是做了个善意的提醒,具体怎么做还是要看对方自己。
“嗯,我知道,谢谢了。”沈却乖乖道谢,收起胸针。
陶黎:“……不、不客气。”
与沈却同样年龄大的少年 看起来更加晕晕乎乎了。
“接下来有请京都市比赛选手入场。”
沈却站起身,手中握着那枚胸针看了几秒,然后收了收手心,别到左胸衣领处。
陶黎:“你要戴着上场?”
沈却点了点头,浅棕色的眸底好像倒映着太阳,他望向远方,语气坚定:“它对我很重要。”
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在最开始送给他的。
那次事件以后,它让沈却觉得好似整个人都生活在不真实的虚幻世界里。幸福唾手可得。
他不再是被人抛弃的孩子。
于是这枚胸针被他视为了幸运星,是独属于他的幸运。
少年单手抓起头盔,姿态桀骜的冲着后方挥挥手,声线隔着不远清楚地传来。
“加油!”
“赛场见!”
少年意气风发,开怀大笑。
……
“抱歉,让一下。”
“麻烦借个道。”
观影席台,黑发少年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走向自己的座位,随后落座。
在一堆女观众里只有他一个男观众,还有一个空着的座位,被诸多视线包围,他却浑然不觉,神色淡定地从背包里取出摄影机。
周围的女粉丝:“……哇!”
“设备好专业!”
“看他调试的方向,是在拍小却?不会是弟弟的男粉吧?”
“呜呜呜弟弟竟然也有男粉了?”
顾从南手指一顿。
“?”
虽然疑惑但他并不在意,兀自调试着装备。
他以为只要自己不在意就好,没想到身边不断有人跟他搭话。
“你好呀小哥哥,请问你是小却男粉吗?”
“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后援会啊,弟弟后援会还缺一个男管理哦。”
“对了你有没有他写真壁纸,我可以考虑发你一套。”
少年实在是烦不胜烦,不堪其扰。
“不是。”
“不感兴趣。”
“没有。”
至于写真壁纸?沈却还有这幅东西?
顾从南的目光渐渐充满了异样。
“我是他小舅舅。”
最终一锤定音,减少了不必要的麻烦。
粉丝们好像知道他是沈却的家人以后就不再打扰,贴心的为对方留出拍照空间。
顾从南摆好设备,静静等待对方登台‘演出’。
没过一会儿,就看见意气昂扬的少年单手持头盔入场,他的步伐稳健又闲散,好像将他那位姐夫身上的散漫劲学了个十足。
顾从南静静地看着对方登台耍帅,拿出手机拍了几张不专业的赛前照。
拍完照后顾从南点开某个界面,迟疑许久,最终将这组照片一股脑的发了出去。
/
手机上的远程直播线路似乎在卡顿。
姜且身体随着车身摇晃,视线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
似是刚结束一项工作,青年的气还没有喘匀,就急急忙忙赶往比赛场地。
那天听管家说完后,姜且也将这个日子记在了心里,他本想调出当天的行程安排,为沈却预留时间。没想到公司根本不同意,以演唱会在即为理由,让他又跑了三个通告,
这样一耽误,他就耽误到了现在。
通告一结束他就马不停蹄赶过来,观看沈却比赛。
——父母都不在家,他这个当哥哥的得尽到自己的责任。
这个念头升起来的那瞬间,姜且的第一反应莫名好笑。
坦白来讲,这句话要是让过去的沈却来看,一定会觉得很虚伪。
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
这么多年自己从未尽过当哥哥的责任,甚至一度以这个名头欺负对方,于是那些年两人斗的不可开交。
可什么时候他的念头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影响,被改变,成了现在这幅会不自觉担忧对方,关心对方的模样。
这真的很不像他。
姜且抬眸望向窗外,沿途风景随着进程不断改变,可姜且似乎仍然觉得太慢。
他对着前方司机说道:“麻烦再快一点。”
“要开始了。”
-
陵园。
平时一直穿着正式庄重的燕尾服管家,在今天难得换了副普普通通的西装,携带一束花来到墓地。
他弯下腰,将花轻轻放到墓碑旁边,擦去墓碑上飘落的灰尘。
“一晃十几年,先生啊,许久不见了。”
陵园内静悄悄的,山川树海同时静穆,耳边只听得见枯树底下浅浅的鸣叫声。
“今天我为您带来一个消息。”
“请放心,是好消息。”
管家低声细语,慈眉善目的笑着:“您最放心不下的孩子有了喜欢的人,成家立业,不会再感觉到孤独了。”
“这些年,我看着他一步步长大,从少年青涩到青年稳重,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走了过来。”
“到现在我想他能担得起责任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