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放心了。”
他的声音不重,却让人足够听清。
他的视线不偏不倚地望向墓碑中央,那里是一张老人的遗像,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知遇之恩,提携之恩,救母之恩……
万般景象如同播放老旧的电影,在大脑里一幕幕闪过,那些记载着两人共同回忆的胶卷,如今只剩一人年年怀念。
方明志退后一步,接着重重弯腰,鞠了一躬。
可惜,今天没有美酒了。
…
报答春光知有处,应须美酒送生涯。——《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
第103章
“让我们将目光放到赛场上, 在进行一轮激烈的追逐后,4号选手和7号选手拉开比分,遥遥领先。”
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九曲环绕的赛车场两辆赛车一前一后驱行。
沈却双手放在方向盘上, 眼神直视前方, 冷静的调整着方向。
宝石蓝的胸针佩戴在左胸前,在阳光下闪烁着熠熠光辉。
车身几乎贴着地面滑行,对手紧追不舍, 沈却一个弯道漂移瞬间拉开两人的距离。
“!!”
场内顿时响起更大一轮的欢呼声。
“啊啊啊啊沈却!!太帅了卧槽!”
“弟弟!!却崽!”
顾从南双手持着相机, 咔嚓咔嚓的拍着照,活脱脱像一个拍照机器。他来之前剪了头发, 黑色短发利落的散在额前,暖黄色的光线照在他的头顶, 染上了些许亚麻色。
他的肩膀平直宽阔, 唇角微压, 不时瞥一眼赛场。
后方原本看向沈却的粉丝,情不自禁地移动视线:“靠!舅舅好帅!”
旁边粉丝震惊:“你这么快就爬墙了?”
“非也非也!我这不叫爬墙,都是自家人,爬来爬去不都是一家。”
“…………”好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
男解说员说道:“现在4号选手用一个弯道漂移将7号选手远远甩在后方,从各选手比分来看, 只要他继续保持这种速度,冠军板上钉钉。”
女解说员符合:“是的。据了解,4号选手是本次参赛选手里年龄最小的一位, 他也是第一次参加锦标赛……”
换了移动数据后, 手机网速不再卡顿,姜且垂下双眼, 认认真真盯着屏幕,观看赛事。
“快到了吗?”
“还没有。”
几分钟后。
“快了吗?”姜且焦心,赛事快进行到一半了。
他要是没赶上比赛,沈却赛后估计会气成河豚,恶狠狠地抓住他,问他是不是故意的?或许还会委屈巴巴的说自己昨天陪了哥哥一夜,结果第二天哥哥连看他比赛都没赶上?
这种画面……姜且不太想看到啊。
司机额头出现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快了,前方在堵车。”
姜且探头看了眼窗外,他们现在所处的距离离赛场并不远,隐隐约约甚至能看到那所建筑的轮廓。
保姆车堵在路边,姜且看了眼前后无行人经过,飞速道:“就到这儿吧,我走过去。”说完,打开车门下车,他也来不及佩戴口罩帽子遮掩自己的相貌,敞开腿大步奔跑。
一路上前往赛场的人很多,密密麻麻的人群占据了大部分车道,交警维持着道路纪律,姜且穿过紧密狭窄充斥汗水味的人群,清爽的发丝早已黏腻的贴在额头上边,他却浑然不觉,大步流星的朝着赛场飞跃。
“我好像看见了一个很眼熟的人。”
“我也是……”
路过行人纷纷对视一眼,眼里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不会吧。”
“刚才路过的那个人……”
“啊啊啊!小且!!”
“姜且!”
一刹那姜且的名字引起无数人回头,纷纷望了过来。
“我家小且?哪呢哪呢?”
“从那儿过去了,难道他也是来观看小却比赛的?啊啊啊我就知道节目没有表现出来他俩关系友好的万分之一!!麻烦说他们关系不好的人,都来给我看看,有哪个死对头会着急忙慌的看对方比赛!”
粉丝2号:“就是就是!啊啊啊我要看路透!”
身后吵闹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知道忽然因为什么而喧嚣起来。
姜且对这些叫声置之不理,即便匆忙奔跑间,路过的行人认出了他,小声尖叫喊他名字,他也只是冲着她们点了点头,脚步却不曾停下,继续向前。
蓝牙耳机连着手机音频,直播内解说员的声音逐渐步入高.潮,“比赛时间还剩下三分钟,让我们期待一下谁会是本次锦标赛初赛的冠军。”
三分钟。
姜且抬眸看了眼远处的圆形建筑,更加用力的跑起来。
没事,来得及。
他一边跑一边将兜里早就准备好的票掏出来,赛场早已停止检票进人,幸好姜且提前跟工作人员联系,预留了VIP通道。
两分钟。
他快速跑上台阶,跟随带领他的工作人员,前往观赛席。
男解说员兴奋的声音不再隔着屏幕,而是从场馆内四面八方传来,“最后一分钟!”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4号选手遥遥领先,只要不出意外,他就是本次锦标赛京都地区的冠军。”
“倒计时,十、九、八、七……”
“咔嚓”一声紧闭的场馆掀开一道缝,姜且气喘吁吁的进入,从最高处望下,他双手撑着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五、四、三、二、一。”
“让我们恭喜——沈却!”
刹那间,赛场像是被一片连绵不绝的回响包围,喝彩声此起彼伏。
“啊啊啊啊却崽!好样的!”
“牛逼!”
“沈却!沈却!”
大荧幕镜头无限拉进,投射出对方生得极好的五官,青涩的眉眼中带着几分未成年独有的稚气,眉峰高扬嚣张桀骜。
他微仰着头望向显示屏上方的成绩,发梢处还染着湿漉漉的汗,眼睛却澄澈明亮,看清成绩的那刻,少年似是满意了,唇角轻轻地勾了勾。
“沈却!!”
“沈却!沈却!沈却!”
观众席上高喊着少年的名字,渐渐的他们连成一片,欢呼热烈的庆祝着对方夺冠。
被鲜花与掌声簇拥的少年站在赛车旁边,他右手轻抬,落在自己的左胸处,缓缓收紧。
握紧胸针的那刻,沈却恍然回忆起很久之前的那个午后,他和顾听从警局出来。那个时候他对她充满戒备,不敢轻易交付信任。
但她说的话,哪怕隔了这么久依旧清晰地印在他的脑袋里。
不单单是那天,顾听所说的所有话,他都有记得。
他还记得她说:“小却,我很高兴你能对我坦白内心,勇敢表达自己的情绪。”
“你可以向我使小性子,可以肆无忌惮的试探我。”
“我不会再伤害你啦。”
沈却收敛目光,唇角弧度渐渐加大。
胸针尖锐的触感透过掌心一点点传来,握得越紧就会越痛,可这种痛却让沈却感受到了一丝真实感。
手心在痛,他不是在做梦。
这都是真的。
太好了,他没有死在自己的十五岁。
少年眉眼微弯,眼角微微湿润,笑意却不加掩饰,坦然的迎接四面八方的欢呼与掌声。
姜且缓缓站起身,气息慢慢平复,或许是跑的太急,他的眼角溢出些许生理性泪水,他抬手拭去,指尖落到眼前。
他静静盯着粘在指腹上的泪水,有些怔愣,黑眸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耳畔人声鼎沸,他却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似的,视线直定定地看向大屏幕。
看向屏幕里肆意张扬的那个少年。
那才是少年本性,是困了他这么多年,终于挣脱束缚,勇敢飞向天空肆意遨游的猎鹰。
他不再惧怕过去,甚至能直面过去那些糟糕的存在。
姜且鼻尖微妙地一酸。
他垂在身侧的手忽地握起,指尖嵌入掌心,一点一点,逐渐感受到疼痛。
是的,这才是真正的沈却。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他更不用受私生子身份的影响,如果他不曾与他互相折磨这么多年,彼此蹉跎这么多年,他早该像现在这样,在赛场上耀眼夺目。
姜且垂眸,长睫在眼前留下一层浅浅的阴翳,遮挡住眼中所有反复情绪。
-
手机仍然悄无声息,没有人给他回过一条短信。
顾从南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这次他发的都是沈却的照片,以姐姐对沈家那两个孩子的爱护,要是看到了一定会回个“?”,但是她没有,顾从南以此推断对方是在拍戏,所以没时间。
既然没时间,顾从南无所谓心里平不平衡的。
他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双手环抱,视线微眯,同样注视着在赛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
亲眼看到对方夺冠,顾从南既不意外也不欣喜,他来此观看比赛只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履行诺言,其次就是尽到长辈的责任。
再怎么样他也算是沈却小舅舅,当舅舅的替自己外甥拍一些照片,无可厚非。
至于对方如何耀眼夺目,如何意气风发,这些都与他关系不大。
他从未体验过也不需要体验这些光圈。
他不在意。
唯一让他在意的只有久久不曾发来的短信,以及……
顾从南始终记得那天顾听说的那句话——“来见我吧。”
来见我吧,南南。
或者,我来见你。
顾从南抿了抿唇。
黑眸里犹豫挣扎好似在打架,水润的眼珠倒映着远方的星星。
耳畔是吵吵闹闹的尖叫声,沈却的名字让全场沸腾,顾从南睁眼看向大屏幕,将少年手放在胸口的动作收入眼底。
那枚胸针,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沈却跟他提过,是他妈妈送给他的,对他很重要的一件物品。
他的妈妈……
顾从南忽然闭上了眼,隔了一会儿再次睁眼,片刻,他点开手机软件,查询从京都到沪上的机票。
情感说服了理智,有关顾听的事,他无法做到不在意。
他绝对不是因为嫉妒沈却,所以才决定去沪上见顾听一面。
绝对不是。
他只是……想听听对方的声音,想听对方叫他的名字,想听她的解释。
哪怕是在骗他也好,他会信。
——
“再快点,一会儿主演就要开拍了,磨磨唧唧的,连个道具都搬不好,剧组招你们是干什么的?”
“能干不能干?不能干滚蛋!”
剧组导演骂骂咧咧的指着道具人员。
章建同咬了咬牙,努力扛起肩上石碑,朝导演规定的地方走去。
这里是名为《欢喜冤家》的剧组,章建同现在在这个剧组里负责搬运道具。
自从被《家三》节目组开除,章建同换了份工作,这份工作待遇福利大不如前。以前他是后勤组组长,干得都是一些轻松的话,哪像现在这份工作,天天要搬道具,比打杂也不如。
因为年龄大了的缘故,他的力气与身体也不如从前,渐渐地有些吃不消。即便这样,剧组也没人可怜他,没有人愿意帮他一把,他只能慢吞吞的向指定地点挪动。
每当这个时候,章建同就开始怨恨将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那三个小杂种!
要不是他们多管闲事,他何至于此?
他放下石碑,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没敢坐着休息,继续往返去搬另一块石碑。
就在这时他路过导演休息间,忽然听到休息间传来一阵吵架声。
章建同并不意外。
休息室内吵架的人是导演和他的老婆,自从剧组开工,王导的老婆就像是扎根在剧组一样,天天和他吵架。王导不胜其扰。
章建同听说导演的老婆在京都有些背景,家世不错,所以就算王导被指着鼻子骂,他也不敢主动提离婚,还要腆着脸哄对方开心。
就像现在,休息室又传来剧烈的吵架声。
“王伟正你个王八蛋,老娘嫁给你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霉!”
章建同撇撇嘴,心底同情王导娶到这种老婆才是倒了血霉,蛮横又无礼,哪个人敢娶她?
吐槽归吐槽,要让他真的继续听下去,他也不敢。章建同害怕被导演抓住,导演给他小鞋穿,又或者直接开除他。
中年男人揉着手腕,转身正要离开时,忽的听到一句怒骂,以及对方口中那道让他很熟悉、很熟悉的名字。
“小时候比不过顾听就算了,现在她家落魄了,她结婚我也结婚,结果还是没比过!”
“她当个明星还当出优越感来了,又是这样,那家伙从小就看不起我们!”
梁雨寒气的胸口痛。
就算不知道顾听的结婚对象在京都有什么身份,普通人也好,京都豪门圈的也罢,但看对方状态,明显是蜜里调油的蜜月期。
就算是个后妈!就算是两个孩子的继母,她的状态也比她好!
凭什么啊?
小时候比不过就算了,怎么长大还是比不过?
梁雨寒看着眼前这个一脸不耐烦的男人,心里的委屈简直达到了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