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萧景睿心中有了计量,他转过头去,问钟沅,“舅母近日,可有什么安排?”
钟沅正沉迷于乌金匕的古朴优美中,举起来看了又看,突然被问有些茫然,“没啊,她能有什么安排?”
萧景睿点点头,“待会你跟着来公公去孤的库房,挑些好的带给舅母和几位姐妹。同舅母说,改日孤带着若清上门拜访。”
钟沅点点头,终于想起了正事,一脸坏笑道,“对了,我把祖父的酒给你带回来了。”
顾若清眼皮一跳,感情萧景睿说去外祖那里讨酒不是什么玩笑话,想到记忆中文国公那严肃古板的样子,顾若清觉得有些头疼。
萧景睿叫来宝进来,亲自核对了待会回门要用的礼单,这才放心的让人去安排。
钟沅看在眼里,打趣道,“太子哥哥当真是尽心,每年送到文国公府的节礼都没亲自看过点过,果然成了亲就是不一样。”
萧景睿像看傻子似的看向他,嘲讽道,“你连个媳妇都没有,懂什么?”
说完便拉着顾若清进了内室更衣,留下钟沅一个人傻在原地,怀疑自己这个太子表哥是不是被人夺舍了,怎么说出的话如此肉麻?
等到两人收拾妥当,已经快辰时了,萧景睿拉着顾若清进了马车,身后跟着一长串的仆役,抬着备好的礼物。
而此刻东宫的角门处,一顶小轿也抬了出来,禁卫统领原想上前查看,对方却递出一枚腰牌,顺利的出了内城。
“听着动静,阵仗当真挺大。”白婉儿坐在轿中,终归还是没忍住嘲讽道,当年自己妻位变妾位,怎么不见萧景睿为自己撑腰?
顾若清,我倒要看看,你能风光到几时?
第15章 顾远山
东宫说是在皇宫之中,实则处在内城边缘,距离真正的禁宫还隔了一道城墙。镇国公府当年随着大齐先祖打天下,历代子弟都是能战善战的将良之才,因显赫军功荫庇后人,府邸位置也距离内城不远。
顾若清坐在轿中,看着轿帘外的街景,有些恍惚。这几日的光景,好像是在做一场美梦,她悄悄用余光打量着萧景睿的侧脸,心里却开始忐忑了起来。
梦终归是要醒的。
顾若清垂下眼睛,她名义上出身镇国公府,可是自从父母死在西北战场,镇国公府的声势便一落千丈。仅剩祖父一人深居简出,背负着满门忠烈,却没有实权。外祖虽然有个云顶商人的名号,但在朝政方面,确实难以为萧景睿提供任何助力。
那日她跪的笔直,回答萧长乐时,心中其实也没有那么坚定。自己对于萧景睿而言,究竟是个什么分量和位置?
这些问题她没有办法回答,因此也从不敢奢求真正的无条件的爱。饶是知道梦终究会醒,但还是甘愿沉溺在每个瞬间吧。
“若清,你在扬州时,平日都做些什么?”萧景睿突然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道。
顾若清被他拉回思绪,认真地想了想,“从前会读些书,后来就跟着舅舅...”
说到这里,顾若清突然有些磕绊,勉强道,“跟着舅母学些管家的事情。”
这话是假的,她不仅学了管家的事情,连带整个云顶商行的账目都是要经手的。自从外祖和舅舅发现了她一目十行一眼心算的能力,就经常把账目送过来,让她帮着查账。
叶肃本就是个生性洒脱的人物。不会拿规矩拘束女儿家,莫说她了,舅舅的几个女儿也是管家算账的一把好手。
萧景睿默然,似乎不知道说些什么。顾若清心里有些低沉,她知道京城世家的女儿是如何教养的,琴棋书画,针法女工,都是一等一的优雅。而她顾若清,幼时就抱着算盘跟着母亲牙牙学语,少年时期又是这样教大的,难免有些格格不入。
“你,从未学过武艺?”萧景睿想起劫狱那日,顾若清分明穿着一身银白的铁衣,带着镇国公府的旧部为他生生杀出条路。
顾若清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只觉得自己的小秘密似乎都被眼前这个男人看破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点头道,“从前父亲和叔叔在时,学过一些的枪法,可惜后来...”
西北木齐一战,刚刚袭爵的镇国公顾鼎,为了守住玉门关,连同其弟顾铭战死关前。至此,顾家成了真正的满门忠烈,老镇国公顾远山白发人送黑发人,只留下年仅十二岁的顾若清,被送往了扬州由叶肃教养。
萧景睿只觉得呼吸发紧,学过一些枪法,顾鼎能陪在顾若清的时日能有多久?七八岁的女孩儿被抱在父亲怀里挥舞着小巧的长枪,像是在做游戏,多年以后却敢为了自己带人劫狱。
他似乎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闭了闭眼睛,到底是没忍住心中升腾而起的酸涩与心疼,将顾若清抱在了怀里。
“殿下...?”顾若清不明所以,只觉得萧景睿突然伤心了起来,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若清,你放心,以后有我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萧景睿低声道,心中却暗自做出好了决定。
他的若清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子,自然值得最好的事物。
等二人下了轿,萧景睿先一步出来,伸出手将顾若清扶了下来。顾若清这才发现,萧景睿那向来冷峻的眉眼,此刻眼眶竟有些微红。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一摸,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重重地咳嗽声,吓得她连忙转身,果然看见身形矍铄一头白发的顾远山立在门口,看向他们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
“祖父!”顾若清下意识撒娇,却见顾远山直接把目光聚焦在了萧景睿身上,下一刻便跪地行礼。
“臣顾远山,拜见太子殿下。”饶是已经年逾古稀,顾远山的动作依旧十分利落,只是话还没有说完,萧景睿已经快步走到了他面前,亲手把他扶了起来。
“镇国公不必多礼,今日孤陪若清回来,便是国公的晚辈。”萧景睿看向顾若清,后者一笑,跑过来挽住顾远山另一边的胳膊,三个人一片和谐的进了府。
镇国公府虽然是一品国公的府邸,但里面十分简朴,甚至相较于其他府邸,都可以称之为简陋了。萧景睿面色如常,只是看见管家梁叔时愣了一下,便跟着顾远山和顾若清进了正堂。
正堂里面则要好上许多,上好的红木太师椅与八仙桌,上面备好了一桌菜。顾若清高高兴兴地坐在顾远山身边,不时说些逗趣的话,惹得顾远山的冷脸摆也是,不摆也不是。
萧景睿十分上道,与顾若清一唱一和。顾远山看见自己的孙女面色红润,眉眼间已然和萧景睿有了些旁人插不进去的默契,心中的大石微微落地。
“祖父,殿下给您带了好些酒,不过您这次只能喝这么一小杯,多了可是没有的。”顾若清话音刚落,福安就迅速将两坛酒抬了上来。
那酒翁并不大,上面用红泥和油布封着,只在坛身上潦草地写了钟行之三个字。顾远山眉头一挑,萧景睿便说道,“听说国公偶尔小酌,孙婿便将祖父的好酒要了过来,国公尝尝,味道据说不错。”
顾远山哑然,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先震惊萧景睿这声孙婿,还是先震惊他居然把文国公亲手酿的酒要过来送他。
萧景睿这厮什么想法暂时不得而知,那钟行之是出了名的古板清高,竟也愿意把自己酿的酒送过来?
不等他整理好思绪,萧景睿已经打开了一坛酒,霎时间醇香四溢,连不懂酒的顾若清都觉得这酒不是凡品。
清亮的酒水倒进顾远山的杯中,接着萧景睿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便重新将酒封好,放到了一旁。
“祖父,晚辈敬您。”萧景睿端起酒杯,一脸正色。顾若清扶额,而顾远山头皮发麻,只觉得太子这杯酒是要给他送行。
第16章 大尾巴狼
“殿下,您这是忘了!”顾若清看见自家祖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连忙出来解围。
萧景睿知道自己这句有些操之过急,但还是劝慰般地看了顾若清一眼,示意她别担心。
“自家人,私底下无需讲那些没有意义的礼数,祖父觉得呢?”萧景睿端着酒杯的手十分稳当,目光真诚,这声祖父他是出自真心的。
不仅仅是因为顾若清,还因为前世他锒铛入狱,顾远山请出免死金牌保住了顾若清不受牵连的同时,还在天牢中安插了些人,才让他萧景睿没有不明不白地死在天牢里。
顾远山的眼睛十分有精神,他挺直脊背,看向这个传闻中礼数周全但为人冷漠的太子,突然朗声一笑,“殿下,我顾家十多个儿郎,都死在了战场上,如今只剩镇国公一个虚名,臣如何担待得起殿下一句祖父?”
顾远山向来不喜欢与人虚与委蛇,他这话讲得十分直白,顾家并没有能为太子所用之人,不必来礼贤下士这一套。
这反应其实是有些冒犯了,太子是储君,别人向来都是只有谢恩的份,轻易不会顶嘴。但顾远山不仅没有感恩戴德,反而把事实摊开,倘若萧景睿真的存了什么拉拢的心思,此刻定是有些下不来台的。
顾若清的坐姿紧绷了起来,生怕萧景睿突然生气。但后者只是露出一个笑意,“国公爷,晚辈自认为不算愚钝。镇国公府兴盛也好,衰落也罢,我的这声祖父,叫得都不是镇国公。”
“我叫的,是若清的祖父。”
顾远山看着他,又转头看向自己略显不安的孙女,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那在人后,臣便认下这声祖父,还望景睿,日后善待若清,别让人欺负了她。”
顾若清的心在清脆的碰杯声中落了下来,萧景睿知道,自己在镇国公心中的印象并不好,可他愿意用余生来去履行他对顾若清的诺言。
三人间又恢复了欢声笑语,来宝陪侍在旁边,时不时还能与镇国公搭上话。或许是想起了元后,顾远山难得看向萧景睿的目光变得温和了起来,话匣子便也就打开了。
“说起来,若清是见过先皇后的。还曾请钟夫人,来问过若清娘亲的意思,愿不愿意让若清嫁过去给你做媳妇。”顾远山喝了一杯好酒,心情也不错。只不过他这话一出,萧景睿和顾若清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萧景睿不动声色,若是母后见过若清,说不定自己小时候也与若清遇见过。
“那时候你才七岁,若清五岁,除夕夜宴,鼎儿和如云带着若清入宫赴会,不知道怎地分散了,还是殿下出现,带着若清找到了元后那里,殿下不记得了?”顾远山笑眯眯地,若清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圆圆的脸蛋十分讨喜,很得先皇后青睐。
七岁...
萧景睿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他转过头,只见顾若清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他,似乎发现他已经不记得这件往事了,笑容淡了几分。
其实比起不记得,萧景睿七岁那年还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彼时白婉儿随家人入宫,颇负神童之名,因此留作了公主伴读。后面的事情,显得那么理所当然,在元后去世那一年,他亲自求娶白婉儿,却被皇帝从中插手,变成了迎侧妃进东宫。
“不记得也好,若是如云还在,她或许会像当年那样,回绝这门亲事。”顾远山轻叹一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两个孩子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起,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这下子顾若清也惊讶了,娘亲回绝了?
她看向萧景睿,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自除夕夜宴后,自己又见过萧景睿几次,自此清冷的少年悄然住进了自己的心中,却因一场变故彻底走向不同的命运。
但因为叶肃的教导,顾若清的心中并没有觉得遗憾,只觉得有些奇异的感觉。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两人的母亲曾经产生过交集。而她与萧景睿,却在多年后结为夫妻,与其说是命运的安排,其实更像是一场玩笑。
“罢了,老家伙体力不行了,回屋歇着去了,若清,你带着殿下四处走走,没什么事便回去吧。”顾远山到底是武夫,没有那么多话要讲,若清开心,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罢自己就要起身,十分顺手地拎起那坛开了封的酒。却不想顾若清轻咳一声,春桃目光炯炯地拦在了顾远山面前,跟福安一起把酒拿了回来。
“哎呀,老夫就喝一点,不碍事。”顾远山回过头,讪讪一笑。顾若清知道自家祖父的德行,直接嘱咐镇国公府的管家梁叔,“梁叔,把酒藏起来,许他三日一杯,我下次回来时看看少了多少。”
梁叔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中年人,腿脚有些跛,萧景睿却对他有些印象,记得这人劫狱时身手利索,成功地护着他逃出皇城。
此刻的梁叔人畜无害,全然不顾镇国公的目光威胁,乐呵呵地接过来,“放心吧小姐,必定不让国公爷翻出来。”
顾远山气得转头就走,连个礼都没给萧景睿行。而被忽略的太子殿下却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在顾远山心中的形象好上了那么一些。
“殿下,镇国公府有些许简陋,不然我们还是先回东宫吧。”顾若清站起身,却见萧景睿摇了摇头。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萧景睿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春桃和福安都没有听清,只看见顾若清的脸蛋突然一片通红,终究还是没忍住朝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瞪了一眼。
等顾远山从苍梧堂小憩醒来,就看见管家梁叔高兴地哼着小曲在院子里浇花。
“梁三宝,你傻乐什么?”顾远山不解。
梁叔心情好,说道,“春桃和来公公说了,太子和小姐今晚不回东宫了,就住在镇国公府,小姐以前住的院子,不枉我叫人提前收拾了一番。”
顾远山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可想来想去,人家是名正言顺的新婚夫妻,太子如此行事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但他还是没忍住,拧住了梁三宝的耳朵,“傻乐傻乐,我孙女都被大尾巴狼叼走了,你还傻乐!谁叫你收拾院子的!”
第17章 假账
“小姐,这是侧妃那边送来的账本,您要不要现在看看?”春桃带着几个人推门进来,顾若清正闲的无聊,看见这些人来了精神。
春桃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衣着得体的嬷嬷并一个太监,看起来都像是有些地位的。
“奴才东宫内务主事黄全,这是桂嬷嬷和福嬷嬷,都是从前帮着侧妃娘娘照看东宫的。娘娘刚入主东宫,侧妃娘娘怕太子妃对这些事不熟悉,特意遣了奴才们供太子妃差使。”为首的太监弯着腰,满脸堆笑,他们三人怀中都带着不少的账本,桂嬷嬷手中还抱着算盘,看起来白婉儿想的十分周到。
顾若清点了点头,“侧妃有心了,账本放在那里吧。”
几个连忙将账本放置在矮榻的桌上,黄全余光瞥见顾若清只是随意地翻开几本,拨弄算盘的手法生疏,心中有了计较。
“太子妃娘娘,可需要奴才们一起算一算,娘娘只管在旁边看着,有什么错处您叫停即可。”
黄全的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线,见顾若清不置可否,连忙招呼两个嬷嬷翻开一本账本,轻声慢语的算了起来。东宫的账说复杂不复杂,但说简单也不简单。旁的也就罢了,御赐的金银器物的流向要谨慎再谨慎。顾若清听着,眼皮也不抬,一个时辰的功夫过去,东宫这两年的账便算好了。
“娘娘,您看,可有什么不妥?”黄全躬身问道,一时间毓庆阁里静悄悄地,等待着顾若清的回答。
“没什么,黄管事做事周到,春桃,好生送他们出去吧。”顾若清打了一个哈欠,显然是要午睡的样子。春桃心领神会,十分麻利地送几人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