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的话,却令尚芙蕖一顿。
“还记得那晚我说过的话吗?”带有薄茧的指尖摩挲过纤腕里侧,他仿佛是在提醒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极尽耐心,“不论怎样,都该是你受的。”
第142章 得先杀鸡儆猴】
她是真的一点儿不考虑,他好了之后的后果。
被这么‘善意’地一提醒,尚芙蕖终于反应过来。腕内的丝丝酥麻,带起某些纷乱难言的记忆碎片……终于老老实实闭了嘴,不敢再说什么。
将碗靠近了点,要继续喂药时,陆怀却将脸撇到一边。
“不喝了。”
“??这才喝了一口?”
尚芙蕖看看碗,又看看勺,确定自己没有脑子错乱,“还有这么多呢,半碗都没喝完。”
陆怀道:“气都气饱了,还喝什么喝。”
一句话噎的她大小眼都出来了。
尚芙蕖深吸一口气,“还请陛下爱惜龙体,不要无理取闹。”从前怎么没发现,他居然还会闹小孩子脾气。
殿内安静下来,只有熏笼里的艾草燃烧的细微动静。陆怀靠在那里,松垮的衣裳露出一截宛如冰玉的脖颈,袖口略略遮住手背,清减不少的身躯一半隐在帐幔暗处。
他生的又实在好看。
要不是性子实在淡漠无情,与人自带一道铜墙铁壁。光凭这张脸,就能绝杀无数闺阁少女。
能等到十七八岁才有后妃,全凭自己本事。
男人只虚虚将眼尾往下落了落,便显出一种毛茸茸小动物的无助弱态。
竟真让他学会了这招……
尚芙蕖又不能把他怎么着,只干瞪着眼。看了对方半晌后,一咬牙,“好好好,说吧说吧,您到底想怎么着?”
皇帝果然都是祖宗!
“我伤口疼。”
他语气温吞,一字一磨的慢。尚芙蕖硬是品出几分撒娇的意味。
只不过他大概没有试过,所以不太会,像块硬邦邦能噎死人的干粮。她趁机就要把勺子往对方嘴边送,“那就快把药喝了,正好止疼的。”
陆怀还是不肯喝。
“你得先答应我,往后再也不许提分开睡的事。没有你,我睡不着。”
陆怀对她有依赖,这点是知道的,也表现在方方面面。
在绝境里困了十几年,即便走出也对阳光无从适应。初识那会儿,周身疏离淡漠的像是没有一丝活气。
所以他说分开睡不着,尚芙蕖是信的。
“行。”
她一口答应。
陆怀又道,“也不能想着出宫回家的事,这辈子就得老老实实死磕在我这里。生同寝,死同穴。”
“行行行。”
既然进了宫,就是要挣荣华富贵的。这都已经到嘴里的东西,哪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还有吗?没了的话就喝药吧陛下,都要凉了。”
尚芙蕖又要往前送勺子。
对上他直勾勾的眼神时,犹豫了下。到底同床共枕几年,彼此已经了解,有些时候不需要言语也能会意。
片刻之后,她倾身亲了对方一口,“这下总可以喝药了吧?”
“可以。”
…
辍朝不等于没有其它的事情做。
看着堆满案几的那些奏疏,尚芙蕖不由后退一步,“这么多?!”
药汤生效,陆怀面色明显比好转了些。窗外疏疏天光漏入,落在他半边脸上,映出眸底浅浅的笑意。
“我记得,你不是第一日进宣室殿吧。”意思是她时常待在宣室殿被他监读,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奏疏能垒多高。
尚芙蕖咬唇,“那哪里能一样?”
陆怀一向擅长亲自当牛马,之前大臣呈上的奏疏可都是他一人全包,如今疼的抬不起手了,只能由她代笔。
望着眼前那堆比自己平日课业更多的奏疏,尚芙蕖想死的心都有了,也不知道要写到什么时候……
怕是他好了,自己的手就瘸了。
“哪里不一样?”陆怀轻声,“盈盈,往常这些你都有看的,不用紧张。只要把上面的内容念给我听,再将我说的写下来就好。”
药汤里加了安神助眠的草药,这会儿困意已经涌上。其实他是想直接让她试试一个人拿主意,自己也好阖眼去歇息。
但考虑到,做尚芙蕖很可能会直接撂摊子不干,还是选了择中的法子,好让她接受。
“可我不会模仿你的笔迹。”尚芙蕖道,“要是被那些大臣看出来的话……”
“看出来就看出来吧。”
陆怀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反正他们不能怎样,也不敢怎样。”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站在臣子的角度看,陆怀绝对血厚头铁。从前是除对朝堂之事外,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死感。
而如今攻守易形,情况相反。他上朝倒依旧认真,处理朝政也依旧积极。可对上朝臣们五花八门的面孔后——却是一副活人微死的厌倦模样。
他不是针对谁,是平等地烦每一个臣子。
还压根不怕所谓的言臣史官。
先帝晚年力挽狂澜追求的东西,对陆怀而言如探囊取物。可这人却有种发自内心不稀罕,爱怎么写就怎么写的无所谓,对明君这个头衔毫不在意。
不在乎名与身后之事,不被这些东西所系,这种光脚不怕穿鞋的架势,让人无可奈何。
所以在某位言官于殿前磕出一头一脸的血,试图劝阻将宸字拿给尚芙蕖作封号,却被硬生生架出去打了十大板子以后,众人再也不敢真的一根筋犟到底了。
尚芙蕖清楚他的习惯。
先将王砺等人的折子挑拣出来。
这些都是实事,其它的可能要分析推断前因和目的,甚至还有告状瞎扯淡的,可以拖着慢慢来。
她翻了下,正好看到那属于孟朝进的齐整字迹,再一次提到赋税问题。
“陛下。”
将上面所写的清清楚楚念过去一遍,尚芙蕖问,“怎么突然就要查这个?”
“州郡的官吏从父皇手中就开始烂了。”陆怀这次总算脱敏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谈孟色变,但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宋家滥用职权那些年里,做了不少勾结官吏,私吞朝廷钱粮的事。有首恶,便有蝇营蚁聚,有样学样。”
不少人都隐秘渴望成为第二个宋家,只是没有宋家那样的胆。
他陆陆续续拔掉不少这样的人。
但,还不够。
“盐铁这块又是大头,油水多。底下若不提前疏通一遍,钱粮还不知道是进谁的口袋。”而在这之前,得先杀鸡儆猴。
第143章 你好,亲亲女鹅】
广见洽闻后,尚芙蕖也逐渐能跟上对方的思路。陆怀一提,她便能想到重要点上,“这是件得罪人的差事,吃力还不讨好。”
毕竟州郡那些人不少利害相互挂钩,休戚与共。
但查肯定是要查的。
“陛下打算安排谁去?”
“沈恪。”
他在这世间相关的,除长年卧病在床的母亲外,就只有顾家。但已经被连根拔起,旁人不敢轻易沾染。
罪臣之子的身份是一道枷锁,限定了此生能飞起的高度。再差也不会比顶着这样一个头衔差。
本来就是黑的,赤裸裸摆着,所以无所谓抹不抹黑脏不脏水的。
按黑透的背景来看,沈恪确实合适。
但他那个性子……尚芙蕖微微蹙眉,停下手中的笔,“沈恪怕是性子不合适。”
同人文里能和梁思吟斗的你死我活,那还是因为在深宫磋磨多年,见惯尔虞我诈。
可眼下的沈恪并没有经历这些,也没有书中的厌世自弃。整日上午遛狗,下午提一尾鱼回去炖汤。
心态比谁都好。
“他是正人君子,虽心思玲珑,但不擅长阴谋诡计。”
心眼最花的那次,还是因为实在不想净身当内侍,故意引起她的注意力。
陆怀道,“所以需再选个足够狠辣的同他一起。”
“心狠手辣的……那陛下有合适的人选吗?”尚芙蕖微微坐直身子,“没有的话,我这里举荐一个。阳谋不好说,但若论阴谋诡计,梁家是一等一的好手。”
“过去的梁家的确如此。”
望着窗扉上映出的点点绿意,陆怀目色深远,“但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如今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况且梁家这把刀刃,用着容易割伤自己。”
竞招英雄,以自辅翼。从前养士之风盛行时,门客凭借一技之长寄身权贵,梁家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过说来也是邪门,不知道是不是几代阴德积多了的缘故,梁氏运气十分逆天,押谁谁不中。
而且都是已经把对手摁下去了,稳操胜券坟头蹦哒之际,结果突然来个仰卧起坐,诈尸还魂。
诸如落崖、落水、毒箭之类……数不胜数,但以梁家的脸黑手气,对面一定是小强。而自己跟着的主家,还必是脆皮纸糊体质,一触及死。
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不占。
梁氏的的确确靠的是真本事,不是输给人算,而是输给天算以及……两方主家并不对等的血条。
换谁都得心梗。
所以那几位与梁氏互相恶心的小强皇帝,成功继位后,开始有意无意限制与打压招揽门客这一行为,养士风气逐渐衰败。
等到了陆怀手里,拔除安王后更是明令禁止私养门客,所以梁家才急着寻找新出路。
他道,“梁家已无人可用。”
“倒也未必。”
一只被雨水打湿的蜻蜓,停在那方砚台上,抖动翅膀,努力想要重新飞起来,尚芙蕖用笔杆轻轻推了它一把,防止它掉到墨水里。
“可用之人,后宫不就有一个吗?”
陆怀注意力确实没在这块上,想了下才记起来,“梁氏女吗?”
原来他是知道的。
同人文坑比想象的还多。
透明的双翅逐渐干燥,蜻蜓踉踉跄跄攀上窗台。尚芙蕖收回笔,视线向他看去。
“是她,陛下觉得如何?”
她知道陆怀不会像梁家父兄一样,以男女之分的浅薄眼光去看待。
毕竟初登基那年,轻易一个人就能撕碎他,也养成小心谨慎、斩草除根的性子。
“可以一试。”
尚芙蕖转回脸,目及明净窗台,那只蜻蜓已经不见了。只余一阵春风缓缓吹来,拂柳摇窗。
今日的药应该是加了剂量。
陆怀陪着她改了一会儿折子,还是没抵住那股袭上来的疲倦与昏沉,靠在那里安静睡着了。
他微微侧着头,睫羽落出一片浓重的影,如停息了两只敛翅的蝶。病容之下,更衬眉眼昳丽,像浸在夜雨中的阑珊春意,看似静谧浅淡,却仍是斑斓一笔。
尚芙蕖放轻动作,扶着人侧躺下。她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在榻边,静静端详着面前之人难得的脆弱神态。
褪去庄严的冕服,卸去天子剑,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儿郎。该是意气风发,打马长街过的年纪。
再转念一想,他后背的那些鞭痕至少是从前就承受的。之后的大半辈子更是要在复发的苦楚中熬过。
尚芙蕖心里不由难受起来。
但她医术不通,也帮不上什么忙。
掖了掖被角,忽地想到那个系统。自从知道那本书是同人后,就很少打开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奖励个什么药方子,治一下陆怀身上的伤痛。
翻动那本已经在她心里掀不起什么波澜的同人文,尚芙蕖微微出神,放在刚进宫那会儿,打死都想不到如今的局面。
可惜她没法和系统直接沟通。
正要合上书本,打算等陆怀醒了再议此事时。
风吹动帐前流苏,那本书突然自己翻了几页。
上面用红圈圈,圈起几个字。
按着顺序拼起来念就是——
【你好,亲亲女鹅,有什么烦心事需要帮忙的吗?】
尚芙蕖愣了下。
没想到对方居然能感应到她在翻书,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
系统对她的称呼怪怪的,没见过。
可即便听不到语气,她也依旧从拼凑起来的字里行间,感受到喜爱与亲昵。
尚芙蕖也试着去触了下字。
被触碰到的那个请字,很快也被圈起来,只不过圈是蓝色的。
“请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他身上的旧伤?”
第一次和非人东西交流。
她略显局促,有种和家养小狗开口说话的奇妙感觉。
也不知道陆怀是怎么做到,那么顺其自然地就接受了。
【有的,一般来说是有温度因素、气压因素、湿度因素……反正开几贴子药,每个月把人放里边泡一泡就好。】
它开始圈出一串长长的药方。
尚芙蕖赶忙去拿笔,一一记了下来。等墨迹干透,折好宣纸塞入袖子后,这才想起系统还没有和她提要求。
第144章 原作】
“不需要完成任务吗?”
【不用的,亲亲女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系统对待自己的态度十分亲近,有种长辈看待孩子的温和亲切。
“那其它的……”
【也不需要,亲亲女鹅。】
对方有些过分好说话了。
许是她太久没有给出回应,系统那边又圈出一行字。
【当女主就是这样的。】
“女主?什么女主?”尚芙蕖敏锐捕捉到关键字眼。
【你啊,原作里你就是女主,男主天天忙着当卷王,压根不进后宫,所以你俩快三十了才谈上。】
【因为进程实在太慢,看着让人抓急,所以我来了。】
【原本要绑定的应该是你,但那天初来乍到不认路,不小心走错了……反正现在效果不错吧,还没二十岁连娃都有了。】
尚芙蕖:……
这简直比绕了大半天,结果她才是原作女主的真相还要叫人震惊。
她没忍住捂脸,“都快三十了,怕不是被催的不行,随便找个人应付的吧。”
想想别人娃都好几个了,两个人才开始干柴烈火的……
【不可能的,男德男德歪瑞顾德,而且男主的性格你也知道,哪哪都可以将就,但这件事死不肯将就。他只是开窍有点晚……接近中年的那种晚。】
尚芙蕖:“那后面怎么就开窍了?”
她始终认为,陆怀最开始能在一群后妃中一眼看到自己,是因为系统指定的养成对象是她。
如果原作里一无系统牵线做媒,二又不是随便应付的心态,那就有些想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