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谢琅不是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腌臜事,只是目前动不得,但一笔一笔的,他都记着。
有朝一日等他心中那张名单公之于众,还有不少人要等着遭殃。
说完带有情绪的话,谢琅语气一转:“太傅也不用过于忧心。五军营内部盘根错节,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敢有不臣之心,左督都会提前把他摁下来。”
权力制衡本质上是利益制衡,身居高位者尤是这样,邬允这个位置,牵涉到的又岂止一星半点,他想做什么,也要先考虑底下人同不同意。
“不,我是想说,能不能给他一个诱饵,让他在我们控制范围内,帮我们引蛇出洞?”
温鹤绵示意他过来看自己手上的折子:“这应当是一本被压下来的折子,大概是不小心混了进来,你看,御史中已经有人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宁党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宁贺褚那么滴水不漏,他们想要自己的行径不暴露,就想方设法糊弄,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被逮住。
就像温鹤绵手上这个。
第71章 他容不得任何人亵渎自己的太傅】
得到温鹤绵的示意,谢琅自然而然地过去凑近了她。
明明就那么大点地儿,他还非要靠近,站着身形挺拔一大只,很具有压迫感。
温鹤绵轻轻皱眉,正想开口,谢琅却从容接过她手中的奏折,往旁一步坐了下来。
隔着小桌,不远不近的距离,温鹤绵张张嘴,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很正常的举动啊?
谢琅轻轻挑唇,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想的却是,若方才他俯身,应该能直接把太傅抱进怀里。
初见时,他挣脱不开她的束缚,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不是那个小小的孩子了,可以将她完全抱入怀中了。
不过才刚让人放松戒心,贸然行动得不偿失,谢琅分得清一顿饱和顿顿饱的道理,很快就把温鹤绵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御史们那张嘴,听风就是雨的,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我自己。”谢琅直言,“成天吵吵嚷嚷,就没说几件有用的,他们还是吃得太饱了。”
宁愿天天逮着他开不开后宫说事,都不说说民间百姓有没有受苦挨饿,不谈谈有多少硕鼠在朝廷中敲骨吸髓,简称闲得没事儿。
温鹤绵默默为包括叶照旋在内的一众御史说话:“陛下,里面还是有好人的。”
她这话说的委婉,也挺有意思的。
谢琅不由得莞尔,改了下口:“我说的是大部分。”
御史这位置,许多时候都是个闲差,除了太当出头鸟的会有掉脑袋风险,那些默不吱声的,最容易拿着高额俸禄偷摸度日。
顺帝还在位时,朝廷中有许多官员都托关系将自己家中不成器的小辈给塞进去,过几年或是立了功,就调到别的地方去。
“嗯。”温鹤绵不欲继续纠结这个,她问,“方才说的,陛下可有打算?”
“我之后会叫左督都过来一见。”
谢琅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真起了争斗,随意一个疏忽都容易丢了性命。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这步,自然不会丢弃拿到的。
况且,还要好好陪着太傅一起,去打造她所想看到的太平盛世。
温鹤绵颔首,不再过问。
温家已经有兵权在手,于情于理来说,她都不该再插手这些事。
温鹤绵顺手捻起块糕点放进嘴里,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御膳房的大厨手抖放多了糖,有点齁的慌。
正准备抬手去倒茶,一盏温热的茶水被推到了她手边。
谢琅克制着目光,从她的指尖挪到唇上,声音低了下来:“太傅喝口茶吧。”
温鹤绵正有此意,没客气,端过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温鹤绵叹了口气,把没吃完的半块糕点给搁下了,实在接受无能。
她抬眸看了眼窗外景色,春意将近,一片生机,顿时颇生感触,建议:“举子科考,京中总会格外热闹,前两年都闷在宫里不肯出去,今年该出去看看了吧。”
谢琅安静看着她,下意识问:“太傅会和我一起去吗?”
“……嗯,去吧。”
稍微犹豫了下,温鹤绵还是答应了。
就算是不和谢琅一起出去,陆子慎叶照旋他们肯定也要约着她出去。
与其到时候在外遇见尴尬,回头还要哄人,不如直接一步到位。
“好,太傅答应了,不能反悔。”
谢琅一锤定音,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温鹤绵:“不会。”
-
春闱考三场,从三月初九开始,至三月十五结束。
从外地而来的学子早早就进京住下,除了日常温习外,就是聚集在京中的各大酒楼客栈打听消息,看看能不能结识同道中人。
其中又以状元楼最为出名。
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名字,而是这里收集了来自许多位状元的亲笔题字,大家都想在考前瞻仰瞻仰。
和现代考前拜孔子像有得一拼。
温鹤绵默默吐槽。
谢琅问:“老师有在这里留下过题字吗?”
“没机会。”
温鹤绵说的是实话。
她那时候已经清楚知道自己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除了备考外,做的准备就是为了之后能顺利进宫劫人,根本没机会到外面闲逛。
真要说起来,只有打马游街的时候风光了一把。
“老师为我牺牲良多。”
谢琅声音小小的。
温鹤绵笑了笑:“我也是有私心的。”
说起来也奇怪,除了想起爷爷奶奶的时候,她会有点感伤,对于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现代世界,她却没有太大眷恋。
相比之下,反而是更喜欢这个时代,她能够拥有健康的身体,能跑能跳,帮助系统做任务,也只是偿付代价罢了。
谢琅眼睛微微一亮,想问她“有私心”是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下方一阵喧闹声给打断。
那些个学子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吵起来了,乱糟糟一片,夹杂着几个趁乱动手的。
他们坐在三楼,隔得远,方才又在聊天说话,根本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此刻再想提取出有用信息就难了。
谢琅挥手招来身边暗卫:“下去打听一下。”
天子脚下,又正好邻近春闱,对寻衅滋事管得更为严,咱但凡是个聪明的,都不会想到在这时候闹事,要是被抓进牢里,关上个几天错过科考,那就不值当了。
暗卫很快打听了回来。
他小心翼翼觑了一眼少年帝王的神色,才开口:“他们几个刚才谈到了温大人,其中有一个说温大人才不配位,另外几个就与他争论起来了,起了些小口角。”
闻言,谢琅的脸色刷一下就沉下来了。
他可以接受有人说自己是傀儡,却绝不能接受有人当着他的面诋毁温鹤绵:“去查清楚那人的身家背景。”
暗卫知道是什么意思,赶紧下去办了。
温鹤绵也没想到就出来一趟,才能遇到和自己有关的事儿,她倒挺看得开:“没事儿,我又不是金银,做不到人人都喜欢,况且金银还有人不喜欢呢。”
温鹤绵要是天天去在意这些,指不定得怄死。
人生在世,就得心态放平。
谢琅的意见与她出现了分歧,脸上虽还带着笑,那笑意却寒凉:“他日他们进入朝堂,该学会如何敬畏君王,也该学会如何尊敬朕的老师。”
他容不得任何人亵渎自己的太傅。
第72章 说漏嘴的谢琅】
最简单的道理,普天之下,无人敢不敬皇帝,皇帝在意的人,也该被他人所尊重。
温鹤绵哽了下,实在不能说谢琅说得不对。
他们唯一的差别就在——她是从普通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而谢琅是从帝王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身为帝王,他本身就有让别人为他改变的资本。
更别说,这还是她亲自带出来的。
心中思考一番,温鹤绵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反驳的理由:“你做的对。”
事实上,这也是她最乐意看到的态度。
谢琅收回自己的心思,把她当做老师一样,像从前一样尊敬。
毕竟她是陪伴他最久的人,他这样的表现,无可厚非。
见温鹤绵赞同他的想法,谢琅肉眼可见地愉悦了几分。
虽然他也猜得到,温鹤绵赞许的动机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因把她圈入自己保护范围而高兴。
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瘦瘦小小,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小少年了。
状元楼能在京中屹立不倒这么多年,背后是有点势力在的。
那些人发生口角没多久,就被楼里的护卫给一起请了出去,这可不是能让他们随便放肆的地方。
谢琅的暗卫办事速度很快,没多久就查清了那人的身份。
外地赴京赶考的学子一般没什么胆子闹事,所以不出意外,这人是出身京城中的,叫荀思。
敢明目张胆对温鹤绵表达不满的,除了部分御史,就只有宁党。
荀思的爹果真就是宁贺褚的拥趸,目前在詹事府当主簿,在京中算是末流,胆子倒是大。
“且看看他科考成绩如何。”温鹤绵建议,“现在就动手,没必要。”
就冲着这人的立场,就再没有进入权力中心的可能,哪怕他顺利进入殿试,最终也是谢琅敲定人选,实在没必要着急。
这不存在什么公平不公平的问题,德行有亏的人成了官员,那才真的是灾难。
温鹤绵默默补充:“他爹不足以成为他的倚仗,放长线钓大鱼看看,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钓鱼执法的事情干多了,温鹤绵摸索出了一套心得。
谢琅眯了眯眼,似乎在心中思索了番,最后勉勉强强同意了:“那就再看看吧。”
不过敢说那种话,谢琅已经想好该怎么给他使绊子了。
自然,这种事是不能让太傅知道的。
谢琅一派纯良。
来喜跟着出来了。
他也见过很多次陛下在温大人面前笑的模样,就是这段时间觉得格外怪异,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再想想自己看过的许多不可言的场景,顿时皮更紧了。
赶紧垂着脑袋不敢吱声。
小陛下这模样,看着真的有点变态啊。
在状元楼待着听学子们吟诗作对了会儿,温鹤绵有点乏味,谢琅体贴提出:“去外边逛逛?”
温鹤绵点头。
皇帝出来也不是辟谷的,该吃的东西还是要吃。
听闻最常去的那家糕点铺出了新品,温鹤绵与谢琅过去买了一点来尝尝,上面画着喜庆的图案,伙计笑着给来往的每个人解释一遍:“就是为了讨个喜头,科考热闹,大家都沾沾喜气!”
闻言,买的人更多了。
要不怎么说什么时候都有销售奇才呢。
糕点做得精致,小巧一个,入口就有绵软香气弥漫开来,不太甜,空口吃也不会腻。
温鹤绵很喜欢,谢琅看上去就有点兴致缺缺。
她好奇:“不是喜欢吃甜的?”
谢琅下意识:“没有御膳房做的甜。”
“?”温鹤绵缓缓疑惑一瞬,才回过神来,看向谢琅的眼神霎时变得凌厉。
好哇,她还以为那天是厨子手抖糖放多了呢。
仔细想想,要真是瑕疵品,又怎么敢送到谢琅面前,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谢琅成年后她就不怎么管这些事了,但天天吃这么些甜的,真的没事吗?
谢琅说漏了嘴,心里咯噔一声,目光落在温鹤绵身上的时候,不由得心虚几分:“老师,我没有经常如此。”
也就上次,不小心被温鹤绵逮住了马脚。
温鹤绵不信他:“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谢琅这小崽子,恐怕只会在心中埋怨自己做得不够好,下次该犯的还是会犯。
恼怒的同时,夹杂着些命运弄人的哭笑不得感。
她曾听人说过,有些年少过得极苦的人,长大后会格外恋甜,谢琅的遭遇,恐怕有一定影响在里面。
可惜他们相遇得还是不算早。
温鹤绵有些时候心中会浮起淡淡的遗憾感。
谢琅苦了脸,知道是不可能瞒得住了,接下来的行程都十分殷勤,难得没什么杂念,只想着该如何让温鹤绵消气。
温鹤绵原本有些气性,也被他这番动作搞得失笑,只让他忐忑了会儿,没有深究。
总体来说,出来逛一趟算是高兴的。
接下来几日,春闱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作为出题人之一,温鹤绵与其余官员都主动避嫌,该闭门谢客的就闭门谢客,防止被有心之人套消息。
然而还没等到第二场考试开始,负责盯着荀思的探子就传了消息来,说这两日都有举子趁着夜色偷偷前往荀思的宅子里聚会,探子觉着不对,凑近一听,才发现他们讨论的居然是考题!
能进入春闱,前面已经经过了层层筛选,也说明荀思本人是有点本领在身上的,只是没料到,叫人盯着他,还能盯出这么个惊喜来。
放现代高考作弊都要受到严重惩罚,更别说规矩严苛的古代,科举舞弊可是搞不好就要砍头的!
听完探子的话,温鹤绵面色凝重:“去请许大人秘密前来。”
宫中那边有人去告知谢琅,许大人的府邸距离王府要近些,他先来了。
温鹤绵简单把事情告诉他。
许大人摸着胡子的手顿了下,脸上出现愤慨之色:“竟有这种事,考官中有人泄题!”
这次科举对比前两次格外重要,印刷卷子的人由禁卫军看守,不得外出,他们没可能,就是考官中有人出了问题。
许大人叹息:“没想到你说的那个法子,最后还是要派上用场了。”
第73章 你真是他们的亲生子吗?】
温鹤绵第一次参与命题,新鲜的同时,也给许大人带来了一些现代命题的震撼。
比如所熟知的备用卷制度。
许大人一听新奇,兴致冲冲地拉着她出了一套,也给皇帝陛下过了目,本身没想着会出问题,结果现在还真有机会能用上了。
庆幸的同时,许大人对泄题的人产生了深深的憎恶。
科举考试已经是最能让平民百姓翻身的机会了,还有人在里面动手脚,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说话间,谢琅赶到王府。
夜色清冷,他却在进府的瞬间收敛了身上的威势,将自己伪装成一副温良模样,看到与温鹤绵已经聊开的许大人后,面色才稍稍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