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人连忙行礼:“参见陛下。”
谢琅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温鹤绵有特权不用行礼,端坐着没动,看谢琅来,才沉声道:“要换题。”
“来前已经吩咐过,好在不算太晚。”
谢琅视线扫了下,径直走到温鹤绵身边坐下:“太傅心中可有怀疑人选?”
温鹤绵摇头,来不及追究这些小细节,问:“许大人呢?”
许大人叹气:“也没有。等第二场考试后,得知换了题,顺藤摸瓜肯定有人跳脚。”
科举舞弊必定和利益相关,那些和荀思混在一起的举子,大多非富即贵,花了钱,却没有得到正确题目,必定有人找上门去理论。
温鹤绵:“行,许大人先暂勿向外泄露消息,荀思那边,自有人盯着。”
许大人:“我知晓轻重,还请温大人和陛下放心。”
三人简单谈论了番,商讨好计策后许大人先行告辞。
大晚上的,让谢琅再回宫也不方便,这么久来,温鹤绵终于再一次开口挽留:“今晚在府中住下吧。”
即便知道温鹤绵留他绝对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谢琅眼眸还是亮了亮:“好,谢谢太傅。”
正经起来的时候,倒是让人打心眼里疼他。
温鹤绵垂下眼,声音淡然:“去早些歇着吧。”
……
好在大昭的印刷术发展得还不错,临时改换题目,虽耽搁了些时间,加班加点还是及时印刷完毕,然后封存好被送入贡院。
荀思提前得了题目,本该胸有成竹,然而不知怎的,今日心却跳得格外快。
等进了贡院,时辰一到,题目发下来,他看到上面陌生的文字时,顿时觉得浑身发凉,终于明白自己的不安从何而来。
浑浑噩噩答完了了题,从贡院出去,再游魂似的一路往家走,还没到地方,荀思就被人勾住脖子一把拖到了小巷子里。
拖住他的人狠狠给了他一拳,口中骂骂咧咧:“明明第一场的题都是对的,为何第二场就不对!你说,是不是你故意藏着掖着!”
“就是,还收了我们那么多钱,越想越气,退钱!”
来人不止一个,荀思立马就被痛清醒了,连连求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我得回去问问我爹!”
那些人看荀思的怂样,面上仍有犹疑,但他们也知道这事决不能传出去,对视一眼:“我们跟你一起回去。”
荀思根本不敢有任何意见,只好答应起来,带着一群人绕了小路回家。
刚刚打开家门,就看见他爹和费大人坐在庭院中,面色焦灼,似乎在讨论着什么,听到动静望过来,见他身后一大群人,双方都愣了愣。
荀思他爹立马脸色一变,骂道:“你怎么把人给带过来了!”
荀思刚要开口解释,就听外面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瞬间将整个宅子都围了起来,腰间配着弯刀,气势凛凛。
霍平从墙头跳下来,正好落在庭院中间,拿出腰牌一晃,似笑非笑的眼神扫了一圈:“禁卫军统领霍平,受陛下旨令,逮捕科举舞弊之人,诸位,请吧。”
看到霍平出现,费大人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堆在门口的那些学子脸也白了,没想到他们就是想来讨个公道,结果误打误撞把自己送到了霍平手上。
这一趟抓捕进行得相当顺利。
只能说也挺赶巧的,荀思那天要是不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动静,也不会吸引陛下和温大人的注意,这下一查,不得了!
霍平对这群科举舞弊的家伙没有任何好感,把人押回去丢进了牢里,然后回宫复命。
次日,有学子连同考官科举舞弊一事被报上朝堂。
这下御史顿时就炸了,七嘴八舌吵着要陛下明察,宁贺褚更是站在原地,面色惊疑不定。
温鹤绵猜测了一下,难道这件事与他无关?
不管有关无关,反正都要彻查。
谢琅道:“此事多亏太傅与许祭酒提前察觉,才能临时得以换题。牵涉此案的学子,全部除名待审,此外,除第三场考试重新命题,朕特命大理寺卿彻查,左都御史辅监察之职,共同督办。”
科举三年一届,尤为郑重,牵扯到的作弊,没人敢小觑。
皇帝一锤定音,大家也就没再说什么。
整个过程,除了最开始的惊诧外,宁贺褚始终不动如山,保持置身事外的态度,看样子是真的对这件事不知情。
可他混迹朝堂中多年,早就是只老狐狸了,温鹤绵没有贸然把他排除在外。
要是毁了这场科举,最大的受益人是谁不言而喻。
散朝后,大臣们一边往外走,一边忍不住继续讨论着这件事儿。
宁贺褚抱着手臂,慢悠悠的走到温鹤绵身边,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呵呵一笑:“温太傅莫不是怀疑这事,是我做的?”
温鹤绵承认自己没有掩饰怀疑的眼神,她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只是看宁首辅格外高兴罢了,难不成科举舞弊,对你来说是好事儿?”
听出温鹤绵是在明着嘲讽他,宁贺褚倒是极好脾气:“说不准。”
温鹤绵嘴角抽了抽。
这么绵里藏针的和她掰扯,鬼知道宁贺褚打的什么主意。
她刚要抬脚走,就听宁贺褚略带深意地道:“在我印象中,淮陵王和王妃都是果决之人,温太傅如此性格,倒让我有些怀疑,你真是他们的亲生子吗?”
温鹤绵脚步一顿。
第74章 不动声色地避开】
但也只有短短一瞬。
温鹤绵转头,讥诮道:“我不是我爹娘的亲生子,难不成还能是宁首辅吗?”
宁贺褚就是有通天本领,总不能把她灵魂扒出来看看吧?
“我没有此意。”是个人都听得出温鹤绵在反讽,骤然降辈,宁贺褚险些被噎住,随后笑着低声道,“我只是想提醒温太傅,有些秘密,要藏,就一辈子藏好了。”
温鹤绵镇静:“那就不劳宁首辅费心了。”
虽然宁贺褚确实误打误撞说出了她最大的秘密,但她不认为他是真的知道。
谢琅提前找到了小和尚,搞不好就在外散布了什么消息迷惑宁贺褚,她只要不心虚,岿然不动,宁贺褚就拿她没办法。
退一万步来讲,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验证血缘的靠谱方法。
重新命题要加班加点,出题的考官里除了许祭酒和温鹤绵,都被私下里摸查了一遍,好在没出现其他徇私的人。
处理完一切回到府中,已是戌时。
青云眼中浮起些心疼:“最近京中风起云涌的,公子如此忙下去,身体怎受得了?”
王妃早产带来的胎弱终究是有些影响的,温鹤绵身体看着康健,实际上也不能操劳过度,这几年来生的几次病,大多是劳累加忧思所致。
可温鹤绵在现代生病习惯了,反倒不觉得几次小病有什么。
青云忽然提起这茬,倒让她把自己先前搁置的想法又给重新考虑了起来。
“等忙过这些时日……”温鹤绵若有所思,眼底带有浅淡笑意,“我就去向陛下辞去吏部尚书的位置,到那时就清闲了。”
温鹤绵最初就没打算在这个位置上多待,在任的这些日子,她早就在考察能接任的下属,如今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就等时间一到,退位让贤。
想必没有谁能拒绝美好的退休生活。
“挺好的。”青云笑开,“王爷王妃年年念叨公子,等闲下来,公子也能带奴婢去边关看看了。”
青云常伴温鹤绵左右,基本上是温鹤绵去哪她去哪,她也想见见关外壮阔的风景,自然盼着。
反正早就有外出走走的想法。
温鹤绵没什么压力地答应:“行,去哪里都带着你。”
青云脸上笑意更深了。
-
科举舞弊是大事。
霍平行动很快,迅速就把有关系的人都给控制起来,至于考生们,也只知道身边有些人被抓走了,具体原因没人敢去打听。
这种情况下,不用担心有人会顶风作案,第三场考试很快也顺利进行,接下来就是等待阅卷、放榜。
不过在阅卷之前,还要有专人对考卷进行糊名,中间有一段短暂的喘息时间。
温鹤绵也不用一直躲在家中避嫌,她处理好了手上的公务,就去大理寺打听案件情况。
大理寺卿陈义经过上次的明州一案,基本上已经被彻底划分为了保皇党一派,无法置身事外。
在温鹤绵面前,没必要隐瞒。
事情脉络清晰,调查起来并不困难。
有意思的是,这次的事情,还真和宁贺褚没什么关系。
究其根本,居然是因为那费姓考官家中妻子生了重病,而他的俸禄不够支撑天价治疗费用,才让他谋生了卖题的想法。
本来他只想着把题卖给荀思救救急,结果没想到这俩父子自己生了邪念,偷偷把题卖给了更多人,才导致这件事走向了更加不可控的局面。
该怎么说呢,可恨可怜。
陈义说完也是沉默良久:“费元是从千里之外的漳州考来京城的,为人勤恳老实,与他夫人是年少夫妻。可他对他的夫人倒是情深了,有没有考虑过,那些被影响了前途的举子会如何?”
他有他的难言之隐,可那些考生呢,难道就没有他们苦处吗?
“也是他罪有应得。”
温鹤绵叹气,心情复杂。
“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这样做是错的,只能由他自己承担后果。”
涉及到感情的事情,永远都是最复杂的,没人能具体说出个对错。
不过透过陈义这番话,温鹤绵还是瞥见了大昭在官员待遇上的一些缺陷之处。
相对高额的俸禄固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官员贪污,可这只是对于官员本人的保障,要是遇到家中人生重病,尤其一些根基不深的官员,依旧可能因此而倾家荡产,最后不得不走上歪路。
陈义叹息:“也只能如此了。”
了解完情况,温鹤绵决定进宫一趟。
从前还还需要象征性掏腰牌,现在直接刷脸,宫门口的禁卫军看她来,隔老远就让开,直接放她进去了。
温鹤绵沉默。
怪不得有些御史总是看她不爽,平时习惯了没注意,现在忽然发现,自己在有些方面确实有点高调了。
不过高调就高调吧,宁贺褚比她更高调。
温鹤绵安慰了番自己,借了宫中侍卫的马,骑上往御书房去。
那么远,走过去什么时候了。
普天之下,敢在宫中纵马的除了谢琅,就只有她,没人拦着,一路很顺畅抵达了御书房。
大抵是提前听见动静,温鹤绵下来后,发现谢琅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少年穿着一身常服,站在那里,身高体长的,气势尊贵,煊赫俊美,陡然一看她,眼睛都亮了,跟小狗摇尾巴似的。
“太傅!”
自从有意要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后,温鹤绵就很少主动进宫了,谢琅按捺了许多时日,再次等到她主动,喜悦溢于言表。
温鹤绵微微失神了下。
她从马上下来,道:“有事要同陛下说。”
谢琅下意识抬手要去碰她,被温鹤绵不动声色地避开,他脸上笑意稍凝:“进去说吧。”
温鹤绵点头,跟他一起进了御书房。
外面的人立马将门关上,像是生怕她跑似的。
温鹤绵:“……”
她摸摸鼻子,将费元的事说出来,又继续说了些自己的想法。
“……我想说,在有能力的范围内,大昭能不能,也建立一套官员保障体系?”
温鹤绵所说的许多词都是陌生的,但谢琅与她相处这么久,结合上下意也能猜出来。
他侧开视线:“太傅……”
第75章 离开?太傅是想抛下我,去哪里?】
“你可知如此,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
说他无情也罢,谢琅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个冷血的,要不是为了温鹤绵,他甚至压根没想过要成为一个明君。
太傅和他是不一样的。
她总是心太软,和周围的人,都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不管是之前提过一嘴的让女子入学,还是如今这个想法,说出去都是相当惊世骇俗的。
一个不慎,她就容易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去。
现在还有宁贺褚挡着,来日他们除了宁党,就会有人调转口风,来攻讦她。
人人都说权臣自由,但只有身处其位,才能体会到身不由己。
谢琅的顾虑温鹤绵都明白,她抿了下唇:“我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做更多。”
学历史的,该比谁都明白,不能强行推动历史进程,就连温鹤绵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生出这些想法的。
温鹤绵弯着唇笑:“好歹也是个权臣了,总要恣意些吧。”
温鹤绵与谢琅的亲近可见一斑,换做别人,可不敢当着帝王的面直接将这些话说出来。
“就像先前那样,只是偶生所感,来告诉陛下一声。”温鹤绵语气柔和,像是潺潺流水,润人心脾,“我确实有点冲动了,不过这些都可以作为以后改革的一个方向。先说了,我并没有为他求情的想法,该怎么处罚,我不插手。”
有些先例不能开。
就算费元确实情有可原,他的妻子也确实可怜,但仍不能免责。
有一就有二,倘若他这次侥幸逃脱,以后也会出现不少人试探着去钻漏洞。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要直接从源头杜绝所有人的歪心思。
谢琅歪了歪头,嘴角出现淡淡的笑容:“太傅向来明是非,我没担心过你会替他求情。”
温鹤绵清冷淡漠,端庄如月,最是心软也最是无情。
她对大部分人都抱有怜悯之心,可在得知谢琅对她的情愫后,所做出的反应也是果决而冷静的,推开他。
是好事,也是坏事。
谢琅从不担心有谁会走入她的心底,况且在他看来,京中目前也没谁能够配得上她。
可一视同仁的,他也被排除在外,只能耐着性子,温水煮太傅。
不管日后能不能达成,说出来后要觉得舒服许多。
念着来都来了,温鹤绵踌躇半晌,还是说出自己的打算:“陛下有没有想过,日后让谁来接任吏部尚书的位置?”
谢琅脸上笑容凝固:“太傅不是当的好好的,为何要考虑这事?”
垂下的衣袖里,掌心不由自主地握紧,指甲仿佛要嵌进肉里。
温鹤绵疑惑地一挑眉:“不是说要我暂代吗?如今底下的人能顶事儿了,正好趁着不太忙,赶紧换了人手,早早接过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