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从轻视谢琅和温鹤绵的那刻起,他就已经在无形中走入了一条死路,没有办法回头了。
经此一役,京中势力大洗牌。
昔日风光无限的宁府被查抄贴上封条,一摞摞的账本送往大理寺,剩下的宁党惶惶不可终日,甚至有些心理素质差的,忍不住交上证据自己就认罪了。
要交接的事情过于多,不管是御书房还是官署,到处都人来人往,空前的热闹。
温鹤绵再一次忙得焦头烂额。
这下牵扯到的官员可就多了,官位一下子空出一大波来,还要一一替换上去,幸好她与谢琅提前看好了大批人选,根据需要哪儿要往哪儿塞就对了。
闵荣同样被缉拿归案,右侍郎直接顶替了他的位置,由于先前便已经接手大量事务,因此不算手忙脚乱。
温鹤绵见他还应付得过来,便道:“文大人,我先去趟宫中?”
文有龄苦了下脸:“温大人去吧。”
温鹤绵当吏部尚书期间,待人温和有礼,也从来不吝于培养手下,文有龄知道她身上责任重大,只能自己帮忙多分担一点了。
温鹤绵感谢地朝他笑了笑。
去御书房的路上,她正巧撞上几位刚刚出来的内阁阁臣。
内阁在宁贺褚手中掌控多年,他们也是被清洗后,为数不多留下的几位,面色看上去不太乐观,不过在见到温鹤绵时,全都礼貌性的问了个好。
“温大人。”
宁贺褚刚倒,宁党还在清洗中,可朝中局势已经十分清晰。
他们心中甚至都在猜想,陛下会不会把首辅的位置给眼前这位。
不管是能力还是多年积威,如今看来,似乎都只有温鹤绵合适了。
温鹤绵颔首,没太在意他们的目光,匆匆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事实上,她此来,也是为了和谢琅商讨内阁的事。
原书中,谢琅戒心极重,尤其是在清扫乱党后,更不愿将后背交付他人,手中权力也攥得紧紧的。
这样确实利于集中皇权、掌控朝廷,可极费精力,也损耗心神……至于现在,她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想法。
虽然觉得自己入宫不亚于往狼窝里送,但温鹤绵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去。
熟悉的御书房,熟悉的堆成山的折子,少年从中抬起头来,看到她时眼睛都亮了:“太傅忙完了?”
温鹤绵摇头:“没有,先进宫来看看。”
谢琅立刻十分乖巧地挺直脊背:“朕风寒已经好了,太傅不用担心。”
祭祖淋了雨,谢琅当时没在意,后来一松懈就着了风寒,病了好些天,还要撑着处理奏折,当真可怜。
被抢了话头,温鹤绵语噎:“……没问你这事儿,我是想问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理内阁,是开,还是不开?”
又是公事,谢琅颓丧地耷拉了下眉眼,回答却坚定:“当然要继续开。”
当皇帝累得慌,谢琅有些时候都挺羡慕平民百姓,至少能时常陪伴在在意的人身旁,他就不行。
内阁是要开的,帮他分担些事务。
“也挺好。”温鹤绵揣着手,从容淡定,“陛下确实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谢琅抿唇笑了笑:“不说这个了,先将眼前事处理好,日后再做打算……下月便是太傅生辰,我备了一份礼,准备送给太傅。”
那双眼中满是细碎闪烁着的笑意与期待。
这事儿不久之前说了一次,再次提起,却带了不同的意味。
温鹤绵心头微跳,忽然有些慌,仿佛漏了一拍。
第92章 照料一下府中那棵枇杷树】
那其中潜藏着的感情太炙热,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挪开了目光。
而且这破孩子的语气也不太对劲,温鹤绵有种莫名的直觉,那礼物一定暗藏玄机。
她张了张唇,想跳过这个话题,少年的声音忽然又响起:“太傅不想知道,我送你的是什么礼物吗?”
温鹤绵压下自己乱飘的思绪:“到时便知道了,在此之前,陛下多给臣留一些想象空间吧。”
谢琅:“唔。”
温鹤绵有时候说话奇奇怪怪的,这么多年过来,谢琅基本上也习惯了,不太懂的地方连着上下意能猜个差不离。
“等生辰时再知晓也不迟。”
谢琅暂时歇下,旋即脸上又笑开,指尖轻叩了一下桌面:“如今事了,太傅有没有想过,何时公布自己的身份?”
尽管如此做会遭受非议,但谢琅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抵挡住压力,让他的太傅光明正大站在所有人面前。
别说什么女子为官违背天理,也不见得他们在这个位置上就能做得比温鹤绵更好。
不知道想到什么,温鹤绵犹豫了下:“再等等。”
谢琅只以为她是不想让眼下的局势更乱,毕竟他的太傅一向是为了大局考虑的,甚至许多时候,他都要排在后面。
“依太傅的。”谢琅说着,眼底笑意愈盛,这么好的机会,他才不愿意错过,遂挽留,“今日太傅总能留下来陪我用顿饭了吧?”
往日忙,温鹤绵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拒,谢琅披着明君的壳子,说不出拒绝的话。
可现在,一切都平息了,总可以了吧?
熟料温鹤绵还是摇头:“不了,我要……去诏狱一趟。”
谢琅揣摩着她的心思,拧了拧眉:“去见宁贺褚?他的事情已经了结了,那种阴暗晦气的地方,太傅为何还要去?”
温鹤绵惊于他的敏锐,揣着手笑了笑:“敌对这么多年,去送他最后一程,不过分吧?”
谢琅不理解,但他也不会在这些小事上惹温鹤绵不开心,毕竟只是见一面而已,有人盯着,又不会出事。
他:“行,太傅去吧。”
温鹤绵点头,不准备在谢琅面前多晃悠,说过目的后,就转身离开了。
没注意少年骤然加深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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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听说过很多次,但诏狱,温鹤绵还是真的第一次来。
诏狱入口仅容一人通过,进去后,迎面扑来寒凉气息,纵使是在尚有余热的九月,也让人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尤其是越往里面走,就越能闻到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臭味。
在前面领路的狱卒局促地笑笑:“这边路滑,贵人仔细脚下。”
温鹤绵应了声,很快跟着他一路抵达了位于最末尾的牢房,这里是专门关押死刑犯的。
自从入狱以来,宁贺褚一反常态的配合,姿态从容的让人以为他才是审讯的似的,以至于那些狱卒看到他都跟见鬼似的,刑罚倒是没用上多少。
温鹤绵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穿着一身囚服,蓬头垢面靠在墙上,让人不敢相信这是昔日风光无限的宁首辅。
温鹤绵看了狱卒一眼,挥手:“你先下去吧。”
狱卒犹犹豫豫的:“您……”
“放心,陛下知道。”
温鹤绵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狱卒见状,只好下去了。
听到动静,宁贺褚懒懒地掀起眼皮来,温鹤绵转头时,就看到他略有深意的目光。
“温太傅倒是不嫌弃,还能来诏狱看我这个将死之人。”
话是这么说的,可看他的样子,对死亡似乎也没有什么很大的畏惧。
温鹤绵开门见山:“你故意的?”
宁贺褚从来都知道该怎么把自己干干净净摘出去,宁党惹了一身骚,可他却几乎没怎么被抓到过把柄,心思缜密可见一斑。
但这次从宁府中搜出来的东西,却很齐全。
就像是他早有准备,等着这天一样。
“什么故意的不故意的,我听不懂。”宁贺褚悠然一笑,“是温太傅和陛下有本事,成王败寇罢了。”
温鹤绵没管他的已读乱回,继续道:“你是为复仇而来的?”
宁贺褚沉默半晌,挑眉:“这都查到了?”
“偶然听说的。”温鹤绵语气平淡,“本来不确定,但你对我说那番话的时候,确定了。”
“说起来还是我给的证据。”宁贺褚哼笑一声,随即语气狠厉下来,“先帝该死,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嗯。”
温鹤绵不否认这点,心情有些复杂。
朝堂上针锋相对那么多年,到头来,她竟然能这么平静地和宁贺褚聊天,简直不可思议。
初见宁贺褚时觉得这人像只笑面狐狸,而今再看,他也老了。
久久后,温鹤绵听他喟叹一声:“温太傅,我也是状元。”
温鹤绵当然清楚古代的状元含金量有多高。
如果宁贺褚不结党营私、残害皇族,他大概也会成为一位很好的大臣。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利用职务之便给手下人大开后门,害得多少清官蒙冤含恨而死、百姓流离失所,这些过错都是不可弥补的。
“皇室凉薄,帝王之心亦不可测。如果我没猜错,小皇帝对你,不一样吧?断袖之癖,还是对自己的老师,可真是,欺师悖德、违背伦常啊。”
宁贺褚一脸饶有兴致,丝毫没有死到临头的自觉。
温鹤绵沉默:“……”
她艰难呼出一口气,又在心中骂了谢琅这小兔崽子一万遍,没接这个话题:“宁首辅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不管他这个人到底如何,以谢琅的性子,绝不可能饶过他,温鹤绵所说的来送他一程,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下次再见就是刑场了。
“没有了。”
宁贺褚说罢,闭上眼睛,一副平静等死的模样。
温鹤绵叹气,拿过火把欲往外走。
转身之时,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传来。
“如果可以,请温太傅帮我照料一下府中那棵枇杷树。”
他死后,宁府必定会被抄家,所谓抄家,便是寸草不留,也不知为何费心保一棵树。
温鹤绵脚步一顿:“好。”
宁贺褚:“多谢。”
第93章 原来太傅,你什么都知道】
从诏狱出来后,温鹤绵的心情略微沉重。
原书中对宁贺褚的描述只有简短几个词,无非是无恶不作、擅权专政,因此温鹤绵在应对他的时候,总是格外小心。
他这人处事从容、淡定不惊,又善于拿捏人心,确实也有让人小心应对的资本。
可从另一方面来讲,亲自接触到的,和书中所看到的描述又有所不同。
更鲜活,也更有故事。
没有人从一开始就愿意做个奸臣。
温鹤绵想了想,吩咐车夫:“去宁府一趟。”
车夫照做。
说来也巧,他们去宁府的时候,正碰到大理寺的人在进进出出,陈义看见温鹤绵,打了个招呼:“温大人。”
温鹤绵问:“我能进去瞧瞧吗?”
府衙办案,原则上是不允许的,但眼前这位不一样,陈义知道小皇帝十分敬重他老师,笑着点头:“温大人要进去就进去吧,不过里面东西都被抄得差不多了。”
“无妨,我就进去看看。”想到自己答应的事,温鹤绵迟疑着问了句,“里面树还在吧?”
“啊?”陈义懵了下,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不过还是点头,“在,之后会全挖出来,看地下有没有埋东西。”
温鹤绵:“好。”
府中确实已经被抄得差不多了,温鹤绵还以为会很难找,结果没想到刚进去没几步,就看到了那棵栽种在庭院中间的枇杷树,枝繁叶茂,煞是喜人。
“我还以为他会在家中栽些名贵树种,结果没想到栽了棵枇杷树,这树看上去年份挺久了,嘿,说不定来年还能吃到枇杷。”
陈义在一旁笑。
不过笑着笑着他就发现温鹤绵在沉默,疑惑问:“温大人面色这么凝重,难不成这枇杷树有什么蹊跷?”
“不,我只是想到一个故事。”
温鹤绵声音低了许多:“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好新奇的故事,我以前没有听过。”陈义摸了摸下巴,“但他看上去不像那种为情所困的人。”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宁贺褚。
温鹤绵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我能把这棵树挖走吗?”
陈义乐呵呵的:“一棵树而已,温大人若是要,回头我让人挖了送你府上去。”
“行,多谢了。”
说到的是做到了,温鹤绵不想继续打扰他们办案,主动告辞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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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党一倒,下一个最有权势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忙过后,来拜访温鹤绵的人顿时多了起来,她疲于应对也不想应对,让路叔通通给拒掉了。
宁贺褚那时有人猜忌就是因为权势滔天和结党营私,不管怎么来说,温鹤绵都不想成为下一个他。
清扫完乱党后,朝廷中也是经历了一波大换血,许多官员都变成了新面孔,他们也算是生而逢时,恰好遇到缺人的时候,运气好极了。
不知道谢琅是做何打算,内阁的事暂时没个定论,温鹤绵待在府中,也不想自投罗网去找他,心中暗暗盘算着要怎么把吏部尚书的位置给推出去。
明说吗?
温鹤绵想了想小崽子那股执拗劲儿,摇摇头,感觉行不通。
她其实隐约有种感觉,谢琅之所以把官位往她手上塞,有一定原因可能是因为,想要绑住她。
这算计,恰到好处。
如此的帝王心计,还是她亲手教出来的。
温鹤绵轻叹了口气,下一刻,抬手挡住了想要触碰她的那只手,语气无奈:“陛下。”
谢琅轻轻磨了磨牙,心头有股郁气,脸上却还是挤出个笑容,声音带了几分委屈:“是不是我不出宫来找太傅,太傅就准备永远躲着不见我了?”
温鹤绵会武,有能够保护自己的能力,这是好事儿,但某些时候,没有那么好,至少谢琅想从后面偷偷靠近她,基本是不可能的。
温鹤绵是有这种想法,可当面哪能承认,脸不红心不跳:“没有。”
少年声音低低的:“朕才不相信。”
温鹤绵哑言,不相信问她做什么?
“温鹤绵,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是什么心思,就真的那么难以接受吗?”
谢琅终究还是靠近了她,双手搭在她肩头,不轻不重捏了下,眼神中流露出的眷恋几乎快掩饰不住:“而且除了你,我也不想要别人。”
肩膀被触碰到,温鹤绵下意识抖了下,她眉心跳了又跳,还是没忍住往旁边侧了侧身体,躲开他的触碰。
谢琅面色沉了几分,眼底晦暗不明。
没多久他就听到温鹤绵说:“是,对我来说,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