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看向凤思霜。
凤思霜扭着银蟒尖锋,锋利的枪头早已将脚下的青石板钻出了一个洞来。闻言也不见抬首,只道:“本王考虑考虑,你们散了吧。”
未时。
凤思霜得女帝召见。
宫门落钥前出宫。
茶杯快被祝佩玉盘的玉化前,终于看到了凤思霜的身影。这次她是走着入府的,虽然一瘸一拐,但屁股好好的。
看到众人神色紧张,她嘴角微扬,直接将旨意扔到了藏老怀里,几个脑袋齐齐凑了上去。阅过后众人展露欢颜。
女帝命凤思霜为赈灾使,即日启程。
出行的东西早已提前备下,不过半个时辰,队伍便与押送粮草的户部长官汇合。
长官姓庄,官职五品郎中,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递上交接文书:“请殿下、许大人核验数额。”
安北军训练有速,很快就将救济粮查验明了:“殿下,是精粮,数量也对的上。”
监察官许可也点了头,三方盖好私印,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庄如馨接过文书时还有些懵,她并不是第一次跟送赈灾队伍,但这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顺利出发的,还是头一次遇见。
按照惯例,不是要分一些送去安北王府吗?她甚至已经做好要被安北王威胁恐吓的准备了,结果……就这么水灵灵的出发了?
京城距磐宁六日路程,被凤思霜生生提到了四日半,队伍抵达磐宁时甚至来不及喘息,就开始了第一批次的粮食发放。
一夜鏖战,翌日辰时,水次仓的补给赈灾粮到位,又是查验交接,放粮继续。
取粮队伍在安北军的指挥下,秩序井然,虽然与当地乡绅小有龃龉,但安北王威名贯耳,无人敢违逆左右。
最后,既未发生百姓暴乱,也未发生哄抢一事。
过程顺利的让庄如馨不敢相信,她总感觉,会有意外发生。
于是,意外就真的发生了。
放粮的第三日,有百姓晕倒了。数量从一位渐渐暴涨直十几位,起初人民仅以为是中暑,但经郎中诊治,确认为疫疾。
凤思霜当即下令将患病者隔离,并在取粮队伍中熏烧艾草。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姓无不慌乱,井然有序的队伍,也隐隐有了躁动之意。到了第二日晚,隔离区已住三十余人,随行带来了十位郎中,本以为绰绰有余,结果第一日就病倒了俩。
当地乡绅再也不顾什么安北王、安南王,纷纷聚在郡守府外,要求暂缓放粮。
郡守师孤萍仿佛老了十岁:“殿下,照这样下去,很快全城就沦陷了呀,放粮之事还是缓缓再办吧。”
凤思霜眉头紧缩:“马上过了最佳的播种时节,此时缓放粮种,你是要逼百姓造反吗?”
师孤萍:“那……这……”她重重的叹了一声,老泪纵横道:“难道是天要亡我磐宁吗?”
屋内一片死寂。
久久,角落中忽而响起呢喃低语:“这不对劲啊。”
众人纷纷侧目,见庄如馨满脸凝重:“从发现到现在才第二日,就算是疫疾,一开始也不该传播的这么快啊。”
第23章
凤思霜不懂疫疾,故此询问郎中,郎中只道:是快了一些,但这种情况过往也有发生,并非个例。
众人面色阴晴不定,凤思霜只得连夜写下奏折,快马加鞭的发回京城。
半个月后,凤思楠宛若救世主一般,带着数位郎中来到了磐宁。
彼时的磐宁好似一座死城,疫疾扩散飞快,为了城中百姓安危,发放地由原来的城中改到了城外三里处,五处发放点,分散而立。
城内百姓这才作罢,谁料当晚,城中患病人数就爆发开来。只是隔离区就设了三处。
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手不够用,发放粮的五处需要人,城内的治安也需要人。但最需要的,还是郎中。
城中所有郎中都被召集一处,最后随着病患的增多,要求降低到只要手脚麻利的,可新问题出现了,无人愿意在隔离区帮忙,尤其是重症一处。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是疫疾,就有死亡的风险。
而一处的风险显然是最大的,那里住满了症状最重的病患。
这里的咳嗽声好似田野蛙鸣,声声不绝。病人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过着不知有没有明天的日子。想要逃离,又无力气,喝着苦药,又无效果。
又一碗黑漆漆的药端到面前,面色蜡黄的女人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推了出去。
“我不……咳咳……不喝!这药……咳咳……没用,你们就是……咳咳……废物。”
咳声撕心裂肺,仿佛撕破喉咙才能得到缓解。
状况时有发生,祝佩玉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可惜了那碗药和那个碗。
不过还好,碗只碎了一角,还能用。
她已在一区连轴转了半个月,煎药、熬药、倒药、分药、喂药……
她感觉自己已经被药熏的入味了。
期间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其他伙伴接连病倒,唯独她屹立不倒,除了有些不在状态,精神不振,身体健康的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她面无表情的拾起地上的碗,起身时眼前一黑,她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可头碰的一声载向地面,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她真的太累了。
“祝长生。”
世界如幻泡影,睡梦朦胧间只感觉有人唤她,她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恍惚之中,好像看到了温心。
他身着一件青色长衫坐在她的身畔,眸色漆黑,眼底却被阳光映的雪亮。
腕上一凉,像被轻羽拂过,有些痒。她想抓一抓,可手臂很沉,她挣扎着,放弃了。
“温心。”她呢喃着。
温心取了药丸送入她的口中:“是我。”
眼皮更沉了:“你终于来了。”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期盼着男主的到来,因为温心的出现,就代表着疫疾要结束了。
“终于?”温心反道:“你笃定我会来吗?”
回应他的,只有绵长的呼吸声。
无人再来打扰她,祝佩玉难得睡了一个整觉。翌日醒来,午时已过,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将屋子照亮却不刺眼,舒适的令人贪恋,除了腹中空空难忍,祝佩玉感觉自己满血复活,她一骨碌翻身而起,向着屋外走去。
院中依旧飘着浓烈的药香,可味道好像不太一样了,祝佩玉不明白药理,但从病患的咳嗽声判断,病况确实有好转。
果然是神医,一出手就见奇效。
不远处,刘清山正在挑捡草药,似乎察觉有人注目,她下意识抬起头,却在看到祝佩玉那张脸时愣住。
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能相信,比人和祝佩玉根本不是像,这分明就是一模一样。
祝佩玉没有理会她眼中的疑惑,远远一点头后,离开了刘清山的视线。
她看到了从宽,温心的长随。
“你家郎君呢?”
煎药的从宽顺手指了指,可一抬头,露出不解之色:“咦?刚刚还在这呢。祝吏书若有急事,我可以去寻一寻。”
祝佩玉摇头:“只是想打声招呼罢了。”
肚子再次鸣叫,祝佩玉不在耽搁,急急忙忙奔着后院走去。
隔离一处设的最早,因为疫疾的传染性,所以位置选在了格外偏僻的废弃庙宇。最大的优点就是宽敞。
而且离主城有一段距离,病人如果逃跑,一时半会儿回不到城;随着病症的严重,病人想跑也没力气了,所以巡兵干脆减去一大半。只留几个利落的,以备不时之需。
后院十分安静,后厨除了凉掉的馒头,啥也没有剩下。祝佩玉也不嫌弃,抓起一个大口吞咽,感觉噎人,就喝一口水。
一个馒头顷刻见底,再抓第二个时,忽而听到后山有人声。后山荒废多年,人进去不迷路也会遇到毒虫猛兽,巡兵不会闲着没事进去,他们这些护工得空只想睡觉,更不会涉足。最有可能还是哪个病人想不开进去找刺激。
祝佩玉在管与不管之间犹豫再三,还是抓起了一个馒头寻了过去。
祝佩玉一进来就后悔了,里面不但杂草丛生,蚊虫更是多如牛毛,尤其一看见那些蜘蛛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退堂鼓打了又打,直到听到了温心的声音后,才止住了脚步。
“……里洲疫疾的最大症状就是来势汹汹,是从病发到亡故,用时约为半个月。安北王怕疫情延误,日夜兼程的将消息传回京城。我与师父想早日出发,你却三推四阻,生生延误三日光景才上奏请旨。路上更是波折不断。安北王带着数十旦赈灾粮抵达磐宁仅用了四日半,而你,带着一群手脚健全的人骑马,却用了七日之久!”
祝佩玉嚼着馒头的频率逐渐变小,眸色微深的望着不远处依稀可见的两个人影。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次说话的是凤思楠。
看来两人之间有了龃龉,更为准确的说,是温心对这次疫情有所怀疑。
里州?祝佩玉凝神想了片刻,终于想起那是位置偏靠南方的小地区,倒是和南阳郡离的不远,只是疫情之事,她并没有了解过。症状相不相似,她也不得而知。
听温心又说:“当年里洲疫疾,死患无数,却迟迟找不到解疫良药,逼得官府只能焚村,千余人死于那场瘟疫的惨状,还是殿下亲自下令执行的。殿下每每提及都愧疚万分,惹的师父垂怜叹息,终于在那场疫疾过去的三年后,她找到了应对里洲疫疾的药引。好巧不巧,半年后,磐宁发生疫疾,竟恰与里洲疫疾的病状如此相似。”
温心的嘴上功夫祝佩玉早就领教过了,自己有理也就罢了,若是没理,他绝不会轻饶了对方。
刚刚那一段话如果内容属实,那磐宁的疫疾,凤思楠的操作的确很有嫌疑。
但女主应该不会这么蠢吧?温心既然能看出来,刘清山那关肯定也过不去。
凤思楠并未作答。
争执的话题似乎骤然停下。
祝佩玉后知后觉,暗道一句不妙,想也不想的反身就跑,却不想短短几息功夫,利刃破空而来,直直穿透她的后肩,祝佩玉吃痛,身下又无端被拌了一脚,整个人没头没脑的滚落坡下。
她顾不上肩膀上的刺痛和狼狈,急忙扶着松树站起。
“是你。”
斜坡很斗,但不高,凤思楠居高临下睨着坡下狼狈之人,眸低漠然渐渐敛起,彼时寒芒在袖间一闪而过,指尖就多了一柄飞刀。
此时的凤思楠眼中剩下的只有寒意。
差点忘了,女主虽然从小体弱多病,但内力颇深,尤其一手飞刀用的很溜。
看的时候还觉得女主这是扮猪吃老虎;但身临其境处于劣势时,祝佩玉只想说,这人设有大bug。
温心此时也赶了过来,看到坡下之人面色一白。
凤思楠因他的出现有过一阵犹豫,不过眸中寒意未见消散。
“晴天白日的,祝吏书不好好待在里面照看病人,跑到这后山做什么?”
祝佩玉一手扶着肩膀,余光瞥着周遭地形,她糟糕的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唯一有利她的方向就只能继续向下。但坡下面是什么,她不得而知。
不过留下也是凶多吉少。
凤思楠与凤思霜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心硬嘴软,一个嘴硬心软。
凤思楠若起了杀心,此人大概率只有一个下场,区别不过是马上死或者缓两日死而已。
不管刚刚温心语凤思楠之间的争执是误会还是真相,一旦传出去都会影响到凤思楠,这是她不能容忍的;而且,凤思楠为了维持体弱的人设,也不希望自己会功夫的事情,被外人知晓。
祝佩玉连犹豫都没有,转过身就跑。不多留一刻,更不会与她多聊半句,谁知道她会不会冷不丁的射过来一把暗器。
凤思楠也没想到祝佩玉跑的这么干脆,当即甩出指尖的暗器,却因树木生长稠密,被生生阻绝。她想去追,却被温心拦住:“殿下!”
凤思楠虽有些怄火,但情绪还算稳定,只道:“她不能活!”
说罢,足尖一点,向着祝佩玉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生死攸关,彼时的祝佩玉也不上什么蚊虫蛇蚁了,闷着头就往下冲,期间被绊倒数不清几次,尖锐树木划破了她的手脚脸颊,她也完全感受不到疼。
林中很安静,除了枝丫被踩踏的声音,就剩下她浓重的气喘和剧烈的心跳声。
她感觉胸腔都要炸开了,喉咙也干涩的让人不适。但尽管手脚并用,还有下坡的加持,依旧逃不过凤思楠的追捕。
看着淡定自若的凤思楠居高落在她的面前,十分悠闲的把玩着手中暗器。
祝佩玉瞳孔微缩,扶着肩膀堪堪后退。
她努力保持平静,使劲咽了口口水才开口道:“我相信殿下做不出欲盖弥彰的事,疫疾一事,温掌柜应当是对你有所误会。所以我并未将二位争吵之事放在心上,也不会告知他人,还请殿下放心。”
“哦。”凤思楠莞尔一笑,揶揄道:“所以呢?”
祝佩玉:“……”
祝佩玉抱有侥幸的试探说:“放了我。”
凤思楠嘴角勾起:“放了你,然后呢?”
祝佩玉感觉她被玩了,虽然好气,但没有办法,只能看看左右两侧的道路。一个没什么遮挡,这就意味着她会被暗器所伤;一个树木丛生,这就意味着她跑不快,很快又会陷入囹圄。
和女主决斗一下?好像又不是对手。
她心底怨气横生,干脆作死发言:“然后我找机会弄死你!然后抢你的男人,睡你的床,一夜七次我还敞窗,全府的人都过来赏春光,大夸我是一夜七次娘,笑话你又弱又不强。哈哈哈哈哈哈……”
凤思楠目眦欲裂:“你作死!”
凤思楠突然暴起,飞身向祝佩玉面门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