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贵妃椅太硬,祝佩玉睡的很不好,碎片似得的噩梦一个接一个,她还总感觉身侧有张阴森森的脸,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祝佩玉本想视而不见,可盯到最后,竟也生出了三分血性。于是转头迎上那道注视。
她睁开眼的瞬间,一张纵横交错伤疤的脸映入眼帘,上面还有一双黑渗渗的眼睛,见她醒来,那张脸上扬起了一张十分扭曲的笑容。
祝佩玉只觉得瞳孔地震,毫不夸张的说,她感觉到自己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惊叫了一声,身体条件反射的往后躲,满脸写着‘求你了,别吃我’!
好一会儿,她才从惊惧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无语的看着十分受伤的春柳。
春柳眼眶瞬间通红一片,摸着自己的脸簌簌落泪:“你是嫌我丑吗?”
祝佩玉嘴角微抽,摸着扑通扑通的心脏没好气道:“大哥,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房子黑漆漆的,你挺着个大脸趴我跟前!你想吓死我?我还没说你不安好心,你反倒讹上我了!”
春柳没想到她火了,委屈的情绪敛了几分,见她要起身,又忙不迭的想要过去扶她。被祝佩玉躲开了。
春柳看着落空的手,又开始悲春伤秋:“你是嫌我脏吗?”
祝佩玉:“……”
祝佩玉没什么精神,也懒的拿鸡汤那套糊弄他,只是随便洗了个脸后,才返身蹲到独自落泪的春柳面前。
“春柳你听着,我是祝长生,很不巧,和你以前的相好祝佩玉恰好长了同一张脸。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想多做解释。但你必须要搞清楚一件事:我不欠你什么!”
春柳抬眸,身体哆嗦着似又要加戏。
祝佩玉冷漠打断他的施法:“我这个人脾气和耐性都不是很好,今日的话我也只说一次:之所以带你回来是因为可怜你。你若能好好的,我自会妥善的照顾你,也愿意把你当成弟弟照拂。可你若总是这样哭哭啼啼的找事,我受不了,也不喜欢。你自己斟酌。”
春柳眼泪倏地滚落,却紧紧抿着颤抖的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祝佩玉这才有些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干就看看书、绣绣花,让自己忙起来,总好过多疑多思,让自己不痛快。”
春柳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他似乎有其他想法,可祝佩玉对他的耐心有限,可一想到她这两年的遭遇,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扶他起身,多言一句:“若是有话就攒着晚点和我说,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告诉我,只要不过分,我都应你。”
春柳咬了咬唇,带着哭腔说:“我想吃花生酥。”
这不难办,祝佩玉答应的很痛快:“好。”
破晓的黎明撕开漆黑的夜幕,昨夜布满莲花的长街,今日已被清扫干净,马妇告诉她:“大家都认为那是神祗的恩赐,纷纷争抢,还差点闹出了人命,好在禁军出面阻止了。”
祝佩玉看她一脸无奈,不由打趣道:“既是神祗的恩赐,你没带一朵回去?”
孔眉笑笑,笑容带着讥讽:“都说神明仁慈,这世上若真有神祗,又为何会有诸多灾难?”
祝佩玉不语。
孔眉也不多言,她一把年纪了,得了管家的照拂才在王府谋了一个生计。主子地位尊贵却不跋扈,还把他人之求放在心上。在她眼里,若真有神,也该是安北王这个摸样。怎么会是一个一脸媚态、娇滴滴的郎君?
女帝真是老糊涂了。
但这话孔眉不敢说,只能安分的做好自己的活儿,安安稳稳的将马车驾到了佳人卿。
“吏书,好像还没开店。”
祝佩玉自顾下车:“没事,麻烦你等我一会儿。”
孔眉将车停止街角,见她叩响了佳人卿的大门,不过多时,那位高冷的佳人卿掌柜竟然亲自出来迎客。
听闻这温掌柜靠山强硬,就算是贵女登门也不一定给个好脸色,没想到竟对小小吏书如此客气?
孔眉一揣手,嘿了一声,嘀咕道:“还是读书人有本事。”
温心没想到祝佩玉会来的这么早,惊喜之余,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一面吩咐丛宽烧水备茶,一面催着厨房备下吃食。
祝佩玉虽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但也不打断他,直到看到满桌子茶点,才露出惊愕之色。
“你这是?”
温心有些羞赧,又有些局促,一边示意她坐,一边将茶点往她面前送:“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就都备下一份,你都尝尝看。”
祝佩玉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搞的有些不适应,先看看深浅不一的茶汤,又看着各种各样的点心。最后只是拍了拍身旁的圆凳,见他坐下才道:“我不挑食,什么都好。”
温心也不看她,只拿自己喜欢的递给她:“怎么会呢,人都有自己格外偏好的。”
祝佩玉将桂花糕接在手里,认真想了很久,发现自己的确没有特别的喜好。
前世是母胎单身的社畜,很少社交,游戏玩几次就兴致缺缺的放下,也不怎么追剧,有喜欢的明星也仅限于他的颜值,出现了更帅的,马上倒戈。对吃的更没什么追求,只要好下咽,她都不挑。
唯一的梦想就是攒钱买房养老。
来到这里后,她将为数不多的耐心都留给了温心,后来去了北洲,又过上了前世的社畜生活。梦想还是攒钱养老。
她就是一个小人物,前世如此,现在亦然,所求不高,安稳足矣。
唯一能让她情绪产生波澜的,好像就只有温心了。
她从前以为自己对温心忙前忙后,是为了改命;可再次相见,她渐渐察觉到自己的别样情愫。
她试过逃避,也试过否认,但仿佛并没什么效果。
所以漫长的沉默后,祝佩玉轻语呢喃:“一定要有的话,那就是你了吧。”
她格外偏好温心,即便他任性骄纵。
温心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静止。端茶的手也顿在了半空。几息光景,他才偏头看她,见她很是斯文的吃着手里的桂花糕。
他备的点心都不大,两口就没了,温心急忙将手里的花茶端给她,红唇翕动:“从前竟不知你如此油嘴滑舌。”
祝佩玉轻声笑了,漫不经心的说:“我说实话,你又这般说我。”
温心低头没说什么。
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洒在房中,花茶的清香与晨光交织,气氛和煦。
一小口的花茶一饮而尽,润的喉咙生香:“我今日有事,怕晚点没功夫见你就早早过来了。否则食言于你又会惹你不快。”
温心笑容微凝,不满道:“说得好像我蛮不讲理似得。”
祝佩玉有点吃惊:“讲理?你吗?”
温心:“……”
天色不早了,祝佩玉不再多留,起身时意外瞥见了一块花生酥:“还有花生酥吗?”
“有的,”温心起身说:“我吩咐厨房备些带给你?”
祝佩玉没想瞒他:“春柳想吃,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带些回去给他。”
第38章
温心的热情瞬间偃旗息鼓,但还是嘱咐丛宽包一些出来。
祝佩玉看出他的不悦:“既然介意,不必勉强。”
温心摇头。
昨夜事发突然,所以他今日准备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但她行色匆忙,自己也不好多留。直到丛宽带着包好的点心出来,他才提着递给她道:“晚点我会送些衣服给他……以你的名义。”
祝佩玉一阵沉默,她有些茫然,甚至有些警惕。
她没听错吧?温心竟然……要送衣服给春柳?还以她的名义?
温心看着着急,她总是不分时宜沉默的毛病,让他没来由的感到无奈。
于是将点心赛进她的手里,推着她出了门:“快些回吧。”
佳人卿店门随之紧闭。
温心目送祝佩玉离开才返身上了二楼,微微扬起的嘴角在看到凤思楠时,瞬间收敛几分。
“二殿下这不请自来的毛病,也不知道改改。”
凤思楠无视他言语里的挑衅,只是看着满目玲琅餐桌露出讥笑,她捏了一块芙蓉糕兀自品尝,又饮了一杯白茶。
佳人卿的一应供给都是最好的,更何况用心料理,口感绝佳。
只是茶放的久了,入口带着凉意。
凤思楠咳了数声,也不见男子关切一句,谈不上失落还是愤恨,只是闲闲道:“没问问她今日要去做什么?”
窗下摆着一张软椅,温心闲来就会坐在上头绣绣花,闻言针尖一挑,扎进了指腹,朱红的血珠瞬间将白色的帕子染透。温心微微蹙眉,将指腹放进口中轻抿。
见他不理会自己,凤思楠凤眸微挑:“母皇召见她。”
温心怔住,转念紧张的盯着凤思楠:“陛下?”
陛下不会无端召见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吏,他有预感,此事和凤思楠脱不开关系。毕竟这是凤思楠最擅长的。似乎每次她向母皇进言,都有人倒霉。
“你刚刚应该和她好好告别的。”凤思楠又挑了一朵桃花酥:“母皇最近脾气不好,她一个无名小吏初见天颜,惶恐之下应对不善,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宫都是个问题。”
温心霍的站起:“二殿下贵为皇女,却处处与无名小吏计较,是不是太没格局了!”
凤思楠冷道:“本宫处处与她计较?你知不知道她坏了本宫多少好事?”
“分明是你动机不纯,你无视百姓性命,却妄想百姓视你为无上神明?结果如何?”温心怒目而视:“你费尽心思想要的,安北王轻而易收入囊中,偏偏人家还不稀罕。这就是报应!”
指尖微一用力,桃花酥就被碾成了渣滓,纷纷落在凤思楠的衣裙上,凤思楠再看那一桌子的茶点实在碍眼,长袖一甩,桌上碟杯被一扫而空,一阵叮当繁杂声后,地上都是瓷器碎片。
凤思楠踏着满地狼藉行至温心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质问:“温心,你有没有良心!你抿心自问,本宫待你如何?替你复仇,又替你扫清诸多障碍,这佳人卿若没本宫帮衬,凭你一介郎君,想要短短两年时间有如今作为,无疑是痴人说梦!”
手腕被她嵌固的生疼,温心挣脱不得,干脆驳她:“佳人卿有如此成绩的确离不开殿下扶持,但殿下也别忘了,佳人卿七成的收益都尽数送进了礼公主府。你我之间不过各取所需,殿下何必觉得自己受了诸多委屈?”
凤思楠目眦欲裂:“各取所需?你以为偌大的京城,只有你温心一个商人不成?”
温心眸光微深:“商人的确多如牛毛,但佩玉盘的配方仅在我温心手里。若没它带给殿下的那些收益,殿下怎可能在短短两年时间就拥有……”
凤思楠怒呵打断了他的话,眼神中带着警告:“温心!”
感觉手腕嵌固力道松了,温心一把挣脱了她的拉扯:“既然殿下提到复仇,那我想问问殿下,春柳所受之辱,可出自您的手笔?”
凤思楠紧咬牙关,沉默不语。
温心冷道:“殿下的确是翱翔天际的鲲鹏,你有权利资本漠视他人生命。但肆意玩弄弱者非正人所为!”
凤思楠嗤笑一声,说不明白是不是在笑他的迂:“好啊,你现在都有胆量来教训本宫了。”她锐利眸子一眯,语意幽森:“你说得对,本宫就喜欢玩弄弱者。本宫还喜欢看着你哭,仔细想想,你好像有很久没有对着她的画像哭丧了……”
她缓缓迈步,将温心直逼窗台,抬手抚着他惊慌失措的眉眼:“淡妆素服,执手哽咽,当真是我见犹怜,美不胜收。本宫都有些想念了。”
温心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你什么意思?”
凤思楠漫不经心道:“这京城可太危险了,不是吗?”
*
皇宫巍峨庄严,屹立在凤国中心,它的高墙耸立,祝佩玉从前只能靠想象去描绘它是如何的辉煌。
而今步入其中,只觉得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的光芒刺眼,是否肃然起敬祝佩玉说不清楚,但心跳如鼓是真的。
一路曲折,祝佩玉感觉自己快被绕晕了,终于在一座宫宇前驻足。
“吏书稍候。”
祝佩玉应好。
宫人入内禀告,等候时,一身着官服女子与她擦身而过,只是路过她时步子放缓,声音似轻羽一般响在她的耳畔:“若吏书有两个名字,需审慎考虑。”
祝佩玉微怔,想要多问,抱着书案的女子已经走远了。
宫人的脚步很轻,突然出现在祝佩玉面前,吓的她打了一个激灵。
宫人不觉有亏,只颔首道:“陛下宣吏书觐见。”
祝佩玉抱手言谢,颔首步入正殿。
殿宇高挑,也很宽敞,即便室外炎炎夏日,殿内空气依旧凉爽,祝佩玉没有抬首,只是依着礼制跪叩问安,直至小腿已有麻意,上首之人才轻飘飘的问:“你可知朕唤你来所谓何事?”
祝佩玉:“……”
偌大的案牍上,金色的香炉上香烟萦绕,檀香气幽幽填满整座大殿,让祝佩玉稍稍燥乱的心平静下来。
祝佩玉沉默斟酌,原以为是为了尤怀的事,可刚刚那女子的提醒,不由让她多想。但谨慎起见,还是试探道:“小臣愚钝,还望陛下明示。”
女帝翻看着过往北洲的上表奏折,偶尔将眸光落在下首跪叩之人的身上。
除了身形单薄,女帝实在看不出什么。
“昨夜之事,你怎么看?”
祝佩玉谨慎思量,才道:“陛下,天降祥瑞,昭示着天佑我朝,国泰民安,此乃陛下圣德所致,万民之福也。”
女帝眸中泛寒:“你好大的胆子!”
祝佩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身体瞬间做出反应,全身紧绷:“小臣不敢。”
“你不敢?”女帝轻飘飘道:“敢把朕当成老四糊弄,还说不敢?”
祝佩玉急道:“陛下乃睿智之至,英明无比,小臣纵有百倍之勇,亦不敢有丝毫欺瞒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