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负着悔恨与罪孽，苟活了二十年，也差不多了。”书砚缓慢地说着，“要不是放心不下雪娘娘，我早应该去死了。”
“你放屁！”雪娘娘突然激动地从门后跳出来，怒气冲冲地骂书砚，“那只吃了毒药的鸡明明是、是我带进来的！我才是杀人凶手！”
书砚认真地看着它：“可是是我把那只鸡叼进了后厨……你没想害死大家的，因为你最后收手了。”
黎玻怔住，当年一直没有查出凶手的悬案，居然是主人家养的宠物酿成的惨剧。
看到黎玻的表情，书砚微微垂下眼睛：“是不是很可笑，我当时以为是雪娘娘恶作剧，从厨房里偷了一只鸡出来，所以是我……亲手把毒药放进了厨房。”
“但是，雪娘娘。”书砚抬起头正视雪娘娘，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交易，“你，还有很多其他的动物，被姜女士的祖父虐待了一辈子，但姜女士一家最后横死，算不算是我为你报了仇？”
“……什么？”雪娘娘一双透亮的异瞳睁得很大，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呢！不是你告诉我什么‘父债子偿是不对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吗……你看看你现在又说的是什么话！”
书砚叹了一口气：“唉……可是你很累啊，我也很累很累……我马上就要走了，今后留你一个猫可怎么办。”
“你不会死！不能走！那个人类你快想办法救救它！”雪娘娘气急败坏，伸出爪子就向黎玻抓了一下，可它现在的身体就像果冻一般，弹弹软软的根本不能造成什么尖锐的伤害。
它对着黎玻的腿胡乱挥着软绵绵的小爪子，挥着挥着却逐渐低下了头，嘶哑的声音中带着隐约的哽咽。
黎玻只感觉自己喉中艰涩，肯定地点点头：“我的朋友们马上就来了，我们带书砚去医院！”
书砚缓慢而艰难地，努力伸出一只大爪爪，轻轻搭在雪娘娘的身上：“去新家吧，说不定我们还能继续投胎到同一个家里，做真正的小伙伴呢……”
书砚的声音越来越小，嘴里咕哝着什么，也逐渐听不见了。
它阂上眼睛，大耳朵软软地耷拉在两侧，瞧着一如往常那般温柔敦厚。
过了半晌，雪娘娘突然啜泣一声，哼道：“说了别用你的大脚按在我身上……臭死了。”
第54章 小狗情书
书砚的呼吸微弱而绵长, 似乎跟陷入了深睡一般，再没有理睬雪娘娘。
“那个人类小姑娘。”雪娘娘突然喊道，“哎, 你们人类身上的味道真的好臭, 我真是太讨厌你们了。”
黎玻不敢吱声。
雪娘娘抬起头，用它那双彩璃般的异瞳看了她一眼：“但我闻到味道了，你准备把你口袋里那封信带到哪里去？”
“啊……对不起。”黎玻赶紧道歉，将刚才卷进兜里的那封信拿出来放到它面前。
雪娘娘无语：“给我做什么, 我识字吗？”
“那您是要……？”黎玻小心翼翼地问。
“这封信是当年负责照顾砚狗的保姆王阿姨帮它写的。”雪娘娘神色淡淡，瞥了一眼震惊的黎玻,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王阿姨也是你们那个什么劳什子动物管理局的, 是那个老肖专门请来的能跟动物沟通的人。”
它看了一眼陷入沉睡的书砚, 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个书砚，简直就是爱人类如痴，不仅对老肖夫妇喜欢的不得了，跟王阿姨关系也不错, 还缠着王阿姨帮它写信。”
“可是后来啊，老肖他们和王阿姨都死了, 有一天我看到它把这封信扔到水塘里了, 我偷偷捞起来然后藏到花瓶里了……不过书砚那老灵的鼻子，估计其实已经发现了，但它没说, 所以我也没说。”
回想起刚才信中的内容, 黎玻怔怔地看着雪娘娘，如果这封信当初真就那么沉入了水中, 化为一滩腐烂的泥，书砚会不会后悔呢？
“诶！”雪娘娘用爪子拍了一下黎玻，“愣着干嘛，念给我听听，砚狗就欺负我不识字，看不懂信的内容。”
黎玻听话地点头，将卷好的信放在床上徐徐展开，曾经浸湿过的信纸变得有些皱，但上面的字迹还依然清晰。
借着微弱的光线，黎玻轻轻地念起这封藏了二十多年的陈年旧信——
一封小狗的情书。
“展信好，爸爸妈妈。
今天过得还快乐吗？妈妈的眼睛有好转一些吗？不过看不见也没关系，就由我来告诉妈妈今天院子里的景色吧。那些光秃秃的树好像一夜之间变了样子诶，长出了一些小点点，哦，王阿姨说我们头顶上这些小点点叫做发芽……哎呀，一只黑色的鸟在用树枝砸我的头！啊……这句不用写啦！
冬天好像很快就过去了，我知道的，因为雪娘娘晚上都不缩在我长长的毛里睡觉了。它总是说不怕冷，可我感觉它是怕的，因为雪娘娘虽然看起来跟我一样毛茸茸的，可它却跟爸爸妈妈你们一样都没有毛诶！没有毛肯定是冷的，但是没关系，你们都可以抱着我睡觉，我的毛很长。
——王阿姨说我的毛太长了，梳起来很麻烦，呜呜。
我其实挺喜欢冬天的，因为天气冷的时候，你们就会让我睡在你们的房间里。
前几天晚上妈妈又做噩梦了，爸爸，以后你要醒的快一点，不然每次都是我第一个抱妈妈，她会用手指轻轻地挠挠我的肚子，这样她就会很快平静下来。可是妈妈现在听不懂我说话了，我没办法安慰她了，所以你要加油呀。
但是天气暖和了也有很好的地方，比如现在，风吹过我头上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太阳晒在身上让我的毛发闻起来香香的，爸爸妈妈都很喜欢，等你带妈妈从医院回来，我一定第一个扑上去抱住她，让她也闻一闻，这样不用眼睛也能感受到春天啦。”
……
这封信很长很长，诉说着小狗对爸爸妈妈的爱，和对一位特殊朋友雪娘娘的爱。
黎玻的声音很轻，在夜色中如潺潺流水，温柔地淌过雪娘娘的心间。
它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书砚的脑袋旁边，像一座雕像一般，一动也不动。
“……你们有没有发现，自从妈妈听不懂我和雪娘娘的话了之后，雪娘娘好像突然变温柔了。”
“嘁……那个姜…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能听懂我们说话了，还亲眼见过她的祖父用刀对我们……”雪娘娘突然轻哼一声，很不屑的样子，它没有抬头，只是催促道，“算了，继续念。”
黎玻点点头：
“它其实不是一只坏猫，我知道的，它以前遇到过很坏的人，对它做了一些很残忍的事，导致雪娘娘讨厌人类，但我觉得它并不讨厌爸爸妈妈你们哦。
雪娘娘总是喜欢恶作剧，去吓唬其他的过路人，但它从来不会吓你们呢。爸爸你可能没看到，其实雪娘娘经常在妈妈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会趴在旁边静静地陪着妈妈。
它很好，当然你们也很好，不会赶走它，还会给它做很漂亮的小窝……可不知道为什么，雪娘娘总是说自己要离开。家里多好呀，有爸爸妈妈还有我，希望它只是说说而已，因为我想跟它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但是爸爸，我也想要漂亮的窝，下次能不能给我也做一个呀？在漂亮的小窝里，我愿意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去想念你们，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去想念雪娘娘，剩下三分之一的时间就睡觉吧……呵～欠～说到睡觉我就有点困了呢，你们怎么还不回来呀……太阳都快升到我的头顶了。”
哦……王阿姨说你们除了去医院，还要去接几位朋友来家里做客吃饭，等会儿帮我写完这封信，王阿姨也要去厨房帮忙了，那今天就先写到这里吧。
我太困了，打了几个呵欠，困得我眼睛都有点湿湿的，可能是半天没有见到你们，太想念了吧，雪娘娘也不知道去哪里玩了。
希望你们快点回来，路上平安。
想你们的书砚。”
黎玻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喉中哽咽。
再看这封信，才发现应该就是姜宅里几人死去的那一天。
在那一天，小狗趴在洒满阳光的春天的院子里，给最喜欢的主人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
然后亲手毒杀了他们。
难以想象，小狗的内心该有多么难过和崩溃。
是什么让它支撑着活下去，在逐年破旧的宅子里苟延残喘了将近二十年，守着它爱了一生的家。
半天没有吭声的雪娘娘，突然从床上跳了下去，往门口走去。
“等等——雪娘娘你去哪儿？”黎玻惊慌喊住它。
雪娘娘偏头，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变得很平静：“我要走了，总要把那群小家伙安顿好吧。”
“……走了？”黎玻一下没反应过来。
“不是要投胎去新家么？”它轻哼一声，“过会儿说不定还能赶上跟这家伙去同一个家呢。”
说完它顿了顿，还是转过身来，认真地问黎玻：“人类小姑娘，你能保证安顿好姜宅里的这些小家伙吗？它们……挺可怜的。”
黎玻想了想：“你是说那些半灵魂体的小动物们吗？”
雪娘娘点点头：“它们都是被你们人类曾经这样那样虐待过的，包括你身边那只小狗，它们身上灵魂体的部分，都是曾经被严重虐待的地方。”
“什么？！”黎玻失声，满脸的震惊。
眼前浮过刚才见过的那一只只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除了猫猫狗狗，还有兔子、龙猫之类的，它们身上各种奇怪部位的灵魂体……居然都是……
“可笑吧，我想办法救下它们，它们进来这间宅子之后竟然可以抹去和人类的羁绊，这样在你们管理局的所谓存档自然就不存在了——可以说它们在这里拥有了一条活路，一片净土。”
雪娘娘冷哼一声，“但更可笑的是，这间宅子在几十年前，曾有过一个恶魔，手中沾着无数我们的鲜血。”
“它们身上的灵魂体部分，面积大的会逐渐变为成熟体，不过绝大多数都自然消逝了，就是你们说的投胎去新家了。面积小的会慢慢恢复成普通的样子，包括你身边那只白豆，放心吧，它会恢复的。”
说完，它上下打量了黎玻一阵：“看的出你还算是个不错的人类，我也没多少时间了，把它们托付给你……没问题吧。”
“绝对没问题，我保证，我们局一定会尽到责任！”
听到黎玻的保证，雪娘娘甩了一下尾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几个人匆忙的脚步声，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起来急迫又紧张。
“砰”的一声，大门被猛地推开——
“黎玻！”
“啵啵！”
顾文珑带着救出的几人鱼贯而入，他的胸膛急速起伏，额上还渗着一层薄汗，在见到黎玻的那一刻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我没事！顾哥你放心！”黎玻赶紧站起来，也来不及多解释了，“沙骅快来看看这只狗！它好像不行了！”
沙骅刚脱离恐怖氛围的密室，又马上如同被催促上了急救台，一刻也不敢耽误，赶紧两步跑上前给书砚做检查。
“黎玻，我们刚才一路过来没遇到任何一只动物，现在是什么情况？”东席低声问黎玻，又指了指书砚，“它这是……？”
黎玻摇摇头，轻声说：“这边应该没事了，后续需要局里来处理……等会儿再跟你详细解释。”
沙骅前后仔细检查了一阵之后，在黎玻期待的目光下，还是摇了摇头：“这边没有设备仪器，看不出什么身体内部毛病，不过经过初步检查，这只伯恩山犬……太老了，身体机能退化，应该很难救了。”
“果然是这样……”黎玻闭了闭眼。
东席和沙骅两人合力，将书砚小心搬上了车，准备去管理局比较熟悉的宠物医院再做个详细的检查，只能说听天命了。
“那你俩在这儿稍等，我送完它去医院马上就回，我已经打电话给管理局了，具体事宜等会儿回来再商量。”东席关上车门，沙骅和苏莉也坐上车，一会儿还要在医院帮点忙。
东席一抬下巴，向宅子里示意了一下，问黎玻：“确定没事了吧？”
黎玻还没来得及回答，姜宅的上空突然升起一道明亮的光线，笔直地冲上云霄，在夜空中无声地炸出一簇小小的、美丽的烟火。
“咦？有人放烟花？”苏莉的脑袋从车里伸了出来，“怎么就一下。”
黎玻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余烬未息的夜空，夜雾散去，那些绚烂的光点好像化作星子，揉进了满天星河里。
“啵啵……”沙骅也从车里伸出脑袋来，眼中透着失望与遗憾。
“这只狗……没了，睡梦中寿终正寝，好在没受什么折磨。”
第55章 结束风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