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缨点点头:“好。”
其实,曲佳儿的舞并没有刘裕说得那样好,但有一点没说错,曲佳儿的确生得美若天仙,独具一格的出水芙蓉之色,所以,在刘裕的眼里,即便曲佳儿跳得连寻常的舞女都不如,那也是最美的。
台上,曲佳儿穿着曼妙舞衣,纤细双臂轻抬,在看台上翩翩起舞,舞动之间白纱扬起,江缨看到了那面纱下的惊艳容颜。
能令江缨见到一眼,便为之惊艳的长相,除了曲佳儿,大抵便只有远在颍州的贺重锦了。
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回到皇城。
她好想他。
江缨神思飞走之际,刘裕已经入迷了,曲佳儿似是在对台下其他人笑,却又似是在对刘裕一个人笑,昭阳郡主见他这般模样,压下心底的无语。
看着看着,刘裕忽然道:“表嫂。”
江缨道: “怎么了?”
“朕有一个念头。”
“什么念头?”
刘裕:“自古以来,帝王佳丽三千,朕想开一个先河,一个前所未有的先河。”
见状,江缨的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先河?陛下想纳曲姑娘为妃吗?之前曾有先例的。”
如果江缨记得不错,历朝历代的妃嫔之中不乏有舞女出身,深受帝王的偏爱。
“不。”刘裕凝重道,“朕要让她做朕的皇后,后宫唯一的女人。”
江缨和昭阳郡主听了这话,纷纷为之一惊,江缨以为刘裕喜爱曲姑娘,竟不想,到了这种地步。
皇后之位,一国之母,乃是贤良淑德之人才能做的。
但曲佳儿不同,能在天香楼里抛头露面的舞女,做得了万千宠爱的妃嫔,却做不了皇后。
皇位之争刚刚平定几年,太后尚未集中皇权,而大梁对大盛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江缨能感受到贺重锦的焦虑,以及太后慈祥笑容下的不安。
想到这里,她放在裙裾上的素手紧了紧。
“陛下。”江缨道,“曲姑娘这样的人间绝色固然是好的,可是江山同样来之不易。”
刘裕正看得出神,她说这话时,甚至一时尚未反应过来:“表嫂,你……你说什么?”
江缨鼓起勇气,在一朝皇帝面前道:“我夫君心系国事,公文要批阅到很晚,姑母也为大盛的境况而殚精竭虑。”
顿了顿,她又道:“江缨觉得,陛下不要做让夫君和太后失望的事情,早些回宫学习如何治国,守护好大盛的疆土。”
刘裕愣了一下。
第一次见到江缨时,他觉得江缨是性子软绵,甚至有些软弱,但这一刻,她的转变让刘裕完全打破了从前的印象。
他好像从她坚毅的目光之中,看到了贺重锦的影子,竟让刘裕一时无从反驳。
半晌,刘裕道:“朕多读几本治国论,努力学习治国,母后和表兄会答应朕娶佳儿做皇后。”
“但是……”
江缨的话,被台上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只见台下一名醉酒的大汉冲上了台,和那日江缨遇到的是同一个人。
伴舞的舞女见状,惊得纷纷跑下了台,正当曲佳儿准备逃走时,那大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曲佳儿挣脱了两下,结果手腕被那大汉攥得更近,绝色面容下楚楚动人的表情,仿佛花儿落了一般。
“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做什么?”
大汉嘿嘿笑了两声:“曲姑娘,我自然是等不到你,到这里来找你了呀!”
“这位公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曲佳儿都快哭出来了,“我何时让你等我了?我们未曾谋面,我没见过你啊!”
“怎么?昨日想做我娘子,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醉酒大汉横着一脸肉,“曲姑娘,爷可以为你赎身,娶回去做爷的小妇人,但前提是,今夜你得把爷哄高兴了!”
台下人声轰动,曲佳儿哪里挣脱的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惊慌之余,黑衣侍卫再次出现,一脚将大汉踹飞。
江缨看到刘裕走上台,将倒在地上的曲佳儿扶了起来,满脸爱惜:“曲姑娘,你没事吧?”
曲佳儿眼中陌生,摇了摇头。
“臭小子,又是你!”醉酒大汉丝毫不惧,一眼认出了刘裕,作势撸起袖子:“这次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谁知道这大汉一拳挥下来,黑衣侍卫冷声开口:“胆敢对陛下不敬!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陛下……
此话一出,原本热闹的天香楼死一般的寂静,曲佳儿看着这个扶着自己的少年郎,眼里是盈盈秋水:“你是……陛下?”
大盛之中只有一个帝王,那便是刘裕,在夺储之争中走到龙椅上的少年郎。
不知为何,江缨总觉得曲佳儿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清,道不明的。
就比如之前,她刚有孕时并不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贺重锦,可最后不过是在街上见到了寥寥一眼,一眼而已,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
那种专属于女子的直觉。
刘裕牵起曲佳儿的手,语气尽是疼惜:“佳儿姑娘,以后朕护着你,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谁要是敢对你不敬,就是对朕不敬。”
昭阳公主抱着胳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便听刘裕真挚道:“佳儿,朕心悦你,你是朕见过的天下最美的女子,你愿不愿意做朕的皇后,大盛的皇后?”
“陛下说什么?皇后?”这两个字眼沉重无比,“陛下……佳儿只是一介舞女,出身卑微,怎值得陛下如此坦然相护?许诺皇后之位?”
刘裕抓住曲佳儿的手腕,骤然道,“舞女怎么了?如果皇后之位不是朕喜欢的女子,朕做这个皇帝还有什么意义?”
这些话,太过于轻言,太过于少年。
“朕日日都来天香楼看你跳舞,今日你不答应朕,那就明日,明日不行就后日,直到你答应做朕的皇后为止。”
那一刻,一丝怒意从江缨的心底生出,她想到之前贺重锦同自己说过的话,大盛百姓安居乐业。
连她这样久居闺阁的女子都明白的道理,皇帝之位担的是整个江山,皇后担的是母仪天下的重任。
如果,天香楼里的舞女做了皇后,那么无疑给了那些心怀不轨的官员一个上奏弹劾的机会。
朝堂动荡,贺重锦和太后之前的努力便就作废了,她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关乎大盛,关乎朝堂,关乎……贺重锦?
刘裕被江缨从台上拉了下来,一路走出天香楼,刘裕回头看曲佳儿,想要挣脱,却顾念江缨肚子里的孩子,只能任由着被拉出天香楼。
“表嫂!表嫂你做什么?!放开朕!”
第31章 贺家(修)
江缨停下脚步, 以往柔软的眼神,此刻在看向刘裕的眼神多一丝警告:“曲姑娘不能做皇后,陛下,皇后之位不是儿戏的。”
见江缨是来劝自己的, 刘裕并没有听进去, 反而觉得她无理取闹, 气愤道:“朕娶自己喜欢的姑娘怎么了?表兄娶心仪的女子做正妻,朕娶佳儿姑娘做皇后有什么不对!”
江缨道:“不一样的,皇后之位……”
“有什么不一样?表嫂, 朕心意已决, 这次就算母后来了也没有用!朕的后宫只能有她一人。”
见刘裕是铁了心要这么做,甚至摘下腰间玉穗进入天香楼,嘴里说着要给曲佳儿赎身。
思绪一转,江缨道:“等一下!”
江缨叫住了刘裕,刘裕明显有些不耐烦:“表嫂, 又怎么了?”
“陛下今日还是不要为曲姑娘赎身了。”江缨道,“今日陛下刚同曲姑娘表明心意,还没问过她的心意呢。”
“心意?”这话提醒了刘裕:“对,表嫂说的对, 朕要问问曲姑娘的心意。”
“是啊。”江缨继续一本正经地说, “只是今天, 未免不合适,陛下刚才在天香楼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曲姑娘现在必然跟害怕,我是女子, 女子最懂女子了。”
见刘裕的反应,应当是信了。
“那怎么办?”
“先让曲姑娘静静吧。”江缨语调恬静, “陛下,我们同昭阳郡主去附近的茶馆里喝茶,等曲姑娘冷静下来之后,陛下再好好问问她的心意。”
果然,刘裕到底是年纪小,信了江缨的话,三人去茶馆的路上,江缨悄声对昭阳郡主道:“郡主,能否化解这次危机,就靠郡主了。”
呼,她刚才骗了皇帝,算是欺君之罪吗?
想着,江缨将红豆刚刚买到的一包蒙汗药塞进昭阳郡主的手里,昭阳郡主一脸问号:“江缨,什么意思?”
江缨难道是想让她像在宫宴那晚对付贺重锦那样,对付刘裕,在茶里下药,让他昏睡过去?
“是郡主所想的意思。”
闻言,昭阳郡主不禁在心里嘀咕,原来这世上真有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小狐狸精。
到了茶馆,不出片刻后刘裕一头倒在了桌子上,长睡不起,好在刘裕的侍卫是个明事理的人,帮着昭阳郡主把人抬上了马车。
江缨松了一口气,以前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算计帝王,冷静下来后,她对昭阳郡主道:“郡主,我们一起进宫将这件事告诉太后,至少一切来得及收场。”
昭阳郡主面上不情愿,最后还是道:“行,本郡主勉勉强强答应你吧!”
然而就在江缨准备上马车时,一人叫住了她:“夫人。”
江缨转头一看,正是贺相府的管事,只见管事朝江缨行了一礼,语气谦和道:“夫人,乔姨娘和老夫人带着贺二公子来府上做客了,大人不在,夫人是否该动身回去见上一面?”
乔娘……老夫人……
江缨不由得想起成亲那日,那个离得很远的一桌坐席上,周围的宾客笑容盈盈,这一桌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画面。
他们就是贺重锦的家人,与贺重锦冷淡生疏的家人。
她该怎么面对呢?
管事说,他已经将贺家人安置在贺相府的正厅,贺老夫人和贺景言倒没什么,只是乔娘,嫌弃等得久不说,还将火气全撒在了府中下人身上。
一会儿说茶水不好喝,一会儿说屋里太冷,叫人添炭,可把府中的下人折腾坏了。
马车上,听管事说完后,红豆忍不住打抱不平:“夫人,乔娘定然是知道大人去颍州了,所以才敢在相府中兴风作浪。”
江缨的内心是忐忑的,按理来说,新妇嫁到夫君家中的第二天,就应该去拜见婆家人。
但贺重锦与贺家人不好,唯有太后待他是真心实意,所以江缨只进宫去探望太后,从未见过贺家人。
江缨心里是忐忑的,她胆子小,小时候顾着读书,见过的人无非是江家的两位姨娘,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乔氏。
红豆知道江缨的性子,于是提议道:“夫人不想见,大可以称病,不见好了。”
是啊,称病。
江缨的手抚上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如果今日称病,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毕竟怀孕的妇人百般不适,不宜见人,本就是人之常情。
但她怕,怕乔氏借此发挥,在贺重锦回来后发难,朝中事本就让贺重锦内心忧愁,她又怎能为贺重锦徒增麻烦?
他们虽然约定好,各自实现各自的心愿,但夫妻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做的事。
她要替贺重锦分担。
*
颍州。
贺重锦与文钊踏着雪路,来到了一处山崖底,文钊不明白自家大人为什么会带自己来到这里,
“大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正说着,脚尖忽然撞到了一块滚圆的东西,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感觉涌上心头,文钊俯身,拨开积雪定睛一看,当场吓得瘫坐在地上。
前方的贺重锦停了下来,回首看向文钊,文钊指着积血:“大人,这里有尸骨。”
听到尸骨,贺重锦竟丝毫没有惧色,反而平静异常:“是啊,这里埋葬着许多人的尸骨。”
明明是一句寻常的话,那一刻,文钊仿佛看到了地狱阎罗:“大人知道是谁的尸骨?”
贺重锦冷冷笑了笑,不说话。
很快,青年走到一处雪壁前,他拔出文钊的剑,狠狠插入雪壁之中,一方雪壁就这样轰然倒塌下来。
贺重锦抬眸,眼底杀意渐渐隐匿了下去,恢复镇定柔和的神色。
每次来到这里,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只要一回到颍州,看到这颍州的雪,那个‘自己’就会出现。
满含杀意与戾气。
他记得,当年就是在这里。
积雪全部崩塌下去,那一方山洞赫然出现在眼前,即便在洞外,洞底中的生长的大片火红色晶石也清晰可见。
他命文钊道:“带走。”
“是,大人。”
文钊还以为寻到流火石要数月之久,想不到贺重锦只用了一日就找到了。
马车离开颍州,返回到皇京的路上,文钊问贺重锦:“流火石难以寻找,大人是怎么知道那里会有这么多流火石的?”
贺重锦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在沉思着什么,再开口是,竟是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大理寺验尸的时候,姚逊的尸体上可有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