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娅低头,一改之前的冷淡, 柔声说:“我们爱人醒了啊。”
乌涅塔茫然:……?
“忘记你听不见了, 稍等我一下。”她手里拿着橘子,刚剥皮剥到一半, 房间里都是清新的橘子味道,一副和乐融融来探病的景象。
“你怎么来了,他们俩呢。”
尤利娅把经络都弄掉:“现在不方便写字,我说慢一点, 你看我口型。”
“一个换药去了,另外一个要复查腺体。”她语速很慢,嘴角带笑, 看起来耐心十足:“他们俩都不愿意对方跟你单独待在一起,非要一起出门。”
“还挺和谐的。”
尤利娅心中暗自感叹,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橘子剥得差不多,两个扛着摄像机的人走进病房, 为首的那个把机器架好后,激动地坐到尤利娅旁边。
“本想在你办公室进行访问的,不过这里也不错,拍出来之后能更清楚地体现你对同性爱人的担忧和关爱。“
尤利娅:“要谢谢你们的配合才是,其实现在是我的上班时间,你们同意来医院,正好我能早点来探望她。”
“有一个正大光明摸鱼带薪谈恋爱的机会,说实话还挺激动的。”她笑呵呵的,平易近人幽默亲和的形象一下就竖起来了。
双方距离瞬间拉近。
“哪里哪里,能给帝国史上第一个公开出柜的政客做专访,我们才激动呢。”
乌涅塔暂时没说话,她正从两边交流时的只言片语中读取信息。
记者开始强调采访前注意事宜:“这次我们不会拍摄您爱人的脸,她的手可能会出镜,镜头拍到的时候二位最好能十指紧扣。”
尤利娅微笑点头:“我跟她沟通一下。”
她拿出手机打字,屏幕伸到乌涅塔面前:“早上闹出来的风波太大了,影响很恶劣,这是上级派来调查我的纪检。”
“我们要在这进行一个时长三十分钟的质询,你作为当事人需要在场配合调查。”
尤利娅就是条无利不起早的鬣狗,结合刚才获得的信息碎片,一定是有巨量的利益等着,她才会大费周章的两头骗。
乌涅塔没说话。
她先是威胁:“我要是不能从这场麻烦里脱身,你哥哥不一定能捞得出来。”
然后动之以情:“既然你因为事故后创伤对我产生了短暂的爱情和依恋,应该会无条件支持我吧。“
她一改之前的抗拒厌恶,把剥到完美的橘子塞到乌涅塔手上。
乌涅塔怔了两秒,被她的厚脸皮震到瞪大双眼,提线木偶一样望着她愣愣点头。
采访是以直播的形势进行放送,正式开始后,尤利娅和记者一问一答。
“六个月前你开始推行A同法案,那时候起,你就意识到自己性向产生的变化了吗。“
尤利娅扫一眼乌涅塔,苦笑道:“那时候我还没遇见她,单纯就是觉得性少数群体也该和普通民众一眼,拥有同等的权利。”
她放下抓着乌涅塔的手,声音轻而有力地说道:“不被束缚,光明正大地去爱,不会因为爱人是同性而耻于在人前开口。”
“社会在进步,爱也不该被禁锢,这是值得人们去思考的终身议题。”
乌涅塔要不是在装聋,都忍不住想为她鼓掌了。
即使听不见,她的身体也微微前倾,被尤利娅激昂的表情和饱满的情绪所感染,长久地凝视着对方。
尤利娅感到一丝不自在,但仍然保持着最佳状态,继续侃侃而谈。
记者:“你们是什么时候遇见,又是何时相爱的,抛去你个人的政治抱负和对社会心怀的大爱不谈,你想过以后吗,你和你爱人的恋情由暗转明,你们怎么面对外界的非议。”
她沉吟半晌,乌涅塔的手像道具一样被她牵着放在怀中。
她眸光闪动,赤红色眼珠像宝石熠熠生辉。尤利娅缓缓答道:“关于以后,我确实没有过多的想法,唯一能保证的是,就算我和爱人迫于她的家庭压力分手了,我也会努力推动法案通过。”
尤利娅甚至开始提前铺垫。
她双眼微微发红:“我和爱人的共识是不问以后只争朝夕,即使我们不能走到最后,因为法案受益的成千上万的性少数伴侣们会替我们走在阳光下。”
尤利娅深知这是积攒政治资本的好机会,三句话不离法案。、
她的语言简洁明晰,又加上当众出柜的深情形象加成,并不惹人讨厌,架机器的人都被她感染到偷偷擦眼泪。
记者:“连你这样事业有成的alpha也会被拒之门外,您爱人的家人实在狠心。”
尤利娅悠悠叹气。
摄影师没有选择拍她略显忧郁的脸,而是把镜头对准在两人交缠的双手上。
记者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抬手示意摄像准备收工:“更多的问题让我们留到下次专访……”
话音没落,一滴泪闯入镜头,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乌涅塔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她眼中滚滚落下。她侧着脸眉头微皱,无声哭泣时有种惊人的柔弱与美丽。
尤利娅手忙脚乱地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我……我怎么哭了。”硬挺的布料刮在皮肤上,乌涅塔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指尖一片濡湿,她怔了好半晌,声音嘶哑且茫然地说道:“抱歉,我看尤利娅的时候太投入了,一时之间忘记了。”
乌涅塔表情惶恐:“虽然听不到你们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是我从口型分辨出,好像有以后和分手这两个词。”
尤利娅不明所以,只感觉握在手心的那只手抖得厉害。
她脸上的眼泪越擦越多,像洪水决堤。
尤利娅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想两只手并用同时帮她擦泪,对方却越攥越紧,砸在手背上的眼泪也顺着手指缝隙渗入两人掌心。
“我们不能在一起了吗。”
尤利娅手足无措:“你怎么会这样想。”
“就是有种会被分开的预感。”
两人互相算计针锋相对的时候尤利娅没在怕的,这样猛地一脆弱,她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哄。
油嘴滑舌哄人拿好处是尤利娅经过长久的锻炼习得的技能,刻在骨子里收放自如,面对乌涅塔的真情落泪,她始终找不到开口的切入点。
“从开始的时候我就一直注视着你,你的每一个神情我都有仔细观察。”
“说到分手的时候,你嘴角微垂,眼神也很悲伤,如果仅仅只是预测未来的话,你不会有这样的表现。”
她语气难过:“除非你已经想好了我们的结局。”
“或者你早就下定决心,要在这次事件结束之后和我分开。”
一番分析,尤利娅的打算被全部猜中,镜头前她不敢表露出真实意图,只能安慰道:“那只是众多结局中的一种,我们未必就会走到那一步。”
乌涅塔听不见,情绪跌落到谷底,没耐心等尤利娅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安抚她的解释敲出来。
但是不安抚的话,刚立起来的深情A同形象就保不住了,尤利娅头痛得拼命薅头发。
政治作秀而已,她现在为以后的解绑铺垫也无可厚非,抛出乌涅塔的家世当引子,就是为了到时候能以被嫌弃的A同的身份再博一波同情。
乌涅塔静静地看着她,说:“你知道我想听什么,只要你说爱我,这一刻我可以什么都不想。”
尤利娅抓狂,下意识想,那下一刻呢。
她彻底相信这人的脑子被炸坏了,都是出来讨生活的心机A,谁还不知道谁。
她受家族恩惠和钳制,走上政途,乌涅塔运气也不错,攀上无敌有钱的鳏夫O,虽然不到一年就当了寡妇,至少有大笔遗产等着继承。
打败两个成年继子,从半路遇到的老公那里拿到那么多钱的心机女A,怎么可能是轻易被人主宰情绪的小白花。
但事情就是这么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我……我……”
沉默的时间太久,记者和摄像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打量,乌涅塔坐在一旁默默决堤。
尤利娅嘴巴张张合合,我爱你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虽然满嘴跑火车,一口一个我们家爱人叫得亲密无比,从实际出发她还是个连初恋都没谈过的纯情派。
我爱你几个字承载的东西太多了,虽然卖个好价钱联姻无望,但骗子也会渴望一份真挚的感情。
“我……我爱……”
他爹的怎么爱得出口啊。
她明明是个刚死了老公没几天的寡妇,脑子是坏掉了又不是失忆了。
尤利娅想把她摇醒,告诉她,她现在不是在演为爱放弃一切反抗家人的叛逆白富美。
她纠结犹豫,甚至希望老天爷来个突发大地震,把一切都震成废墟,让所有人都埋到底下,这样就能静静地缩在地下等待救援,而不是当一个被逼着谈情说爱的窝囊A同。
没时间继续迟疑了,乌涅塔看向她的目光从期待变成失望,翠湖一样的眸子逐渐失去高光。
尤利娅面部肌肉不自觉地痉挛,饱含深情地说道:“我爱你。”
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流进嘴里。
咸咸的,原来是眼泪啊。
尤利娅流泪哽咽道:“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真的说出来之后反而觉得浑身轻松,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和沉重,尤利娅抱住她,趴在她肩头哭得真心实意。
明明喜欢的是omega。
明明想着,出柜只是一时的,等到以后有权有势,还是可以找一个两情相悦的omega的。
他可以没有深厚的家世,但是一定要符合自己对伴侣的基本想象。
互联网处处留痕,这句我爱你会把两人深深地绑在一起,成为一辈子都抹不掉的黑历史。
两人哭着抱成一团。
……
除了频频破碎以外,这几天数次的泪失禁让乌涅塔双眼红肿,一眼望过去脆弱中夹杂着几分可怜。
擦掉脸上的鳄鱼泪,她心情愉悦地和尤利娅依偎在一起,不吃亏不报隔夜仇是她做人的基本准则,后果可以慢慢解决,因为吃亏而堵心导致情绪崩溃,这种事发生在谁身上都不能发生在她身上。
正擦着眼泪,手机响了。
低头一看是阔别了一整个白天的伊莱斯。
这个点他应该忙完工作了,想到他可能已经看完新闻,知道她今天在外面度过了怎样充实又繁忙的一天,乌涅塔果断拒接。
不用脑都知道会被数落和质问。
他锲而不舍地打了好几个,乌涅塔统统拒接,消停半分钟后弹出来一串新消息。
[伊莱斯:接电话!]
[别装死,你拿卡的时候怎么保证的!]
[你不接我就直接过去给你办出院了,在你改邪归正并且给出合理的解释之前,别想再踏出庄园一步!]
感叹号里藏着的怒气乌涅塔切实地感受到了。
抓人还带预告的,乌涅塔稍稍感叹了一下好大儿真贴心,沉着冷静地回复他:[我不能离开她,你别想把我们分开。]
发完消息,她偏头看向哭成泪人的尤利娅,咬着唇满是担忧地说:“伊莱斯发现我们的事了,他要抓我回去,怎么办。”
“啊?”
“你带我走吧。”她捧着尤利娅的脸,惴惴不安又满含憧憬地说:“我们逃跑。”
尤利娅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回神,又惊闻她的私奔邀约,当即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没发烧啊。”
跟寡妇搅在一起已经头痛到想死,现在对方又天方夜谭地说要私奔。
尤利娅行尸走肉般机械开口:“你想我死就直接说。”
乌涅塔双眼亮晶晶的问:“不行吗,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
面对一个恐同的假基佬,比应付两个不讲理的O要简单划算,。
尤利娅摸摸扭头,怕她的恋爱脑传染到自己身上。
“你听我说。”按着乌涅塔的肩膀,她语气平静表情颓丧:“我就是个见利忘义的无耻A,不值得你为了我放弃一切。”
“我们俩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合适你知道吗。”
乌涅塔的双眼像倒映着繁星的湖水,笑起来星光迸射:“可是我爱你啊。”
尤利娅扭头反驳:“这是后遗症是病是心理问题是不正确的。”
“我看不见你的嘴巴,不知道你说什么。”她把尤利娅的脑袋掰回来,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我爱你。”
尤利娅捶头:“你放过我吧,我就是个下贱的平凡女A。”
大家都烂的时候互相比烂就完事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诚挚感情和纯情,尤利娅那颗属于烂人的真心被逐渐唤醒。
胸膛里突然复活跳得跟兔子一样的那颗心被尤利娅死死按住。
把脑袋抵在乌涅塔肩膀上,她尤其无力地说:“别念了,真的,我还有老母要养呢,我是我们家唯一的希望。”
“你别搞我了。”
轻柔地抱住她的脑袋,伸手轻轻抚摸,略显毛糙的卷发从指间穿过,乌涅塔低头跟她咬耳朵,悄声说:“我爱你。”
尤利娅一脑袋把她撞到床上,双手虚虚掐着她的脖子,恶声恶气地说:“你最好是真的爱,被我知道你玩弄我的感情,我就宰了你。”
这份微薄可笑的爱可是她拿名声和前途换的。
乌涅塔抬手勾住她脖子,天真地问道:“要跑了吗,好浪漫。”
尤利娅松开她,反身去把自己提过来的果篮收拾好,一手挎着水果篮一手挽着她往地下车库跑。
和光鲜亮丽的外表不同,尤利娅的车破到她以为是四个轮子上焊了一坨废铁。
“真的没事吗。”乌涅塔担忧地问道:“总感觉下一秒就会上路。”
尤利娅发动引擎,一队黑衣安保从电梯上下来,她把乌涅塔的脑袋往下按,面不改色地从那些人面前开过去。
平稳上路后,从塑料袋里掏出之前处理好,但是经过几度转手有点爆汁烂皮的橘子递到乌涅塔面前:“吃吗。”
“好恶心。”
尤利娅笑了一下:“也对,你是公主……啊不对,贵妇A。”
说完她略显遗憾地一瓣一瓣剥开来吃,走的时候太匆忙,橘子皮忘记一起装回来了。
这可是天然香氛,好浪费。
汽车一路疾驰,繁华的城市高楼渐渐消失,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低矮破旧的筒子楼。
乌涅塔贴着车窗低声说道:“年轻有为的书记官不住在内环的豪华公寓,反而生活在棚户区。”
她好奇地问:“上七区也有这种地方啊。”
阴暗狭长的小路不好停车,尤利娅见缝插针,找了个和车子差不多尺寸的凹陷撞进去,前后保险杠直接瘪下去。
三面都是墙,只能从副驾驶下人,尤利娅弓着身子局促的下车,见乌涅塔正打量周围,打字道:“我以为你会表现得更惊讶,或者更嫌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