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樾,半月之后将举行太子冠礼,届时你若好些了便来观礼可好?”
未等林清樾应声。
门外小内侍的声音又战战兢兢地传来。
“殿下,左相在殿外等候。”
催得真快。
梁映偏过头看了眼门外,知道眼下确实没时间耽搁,小心扶着林清樾重新躺好,和琉璃嘱咐了几句这才出门。
几乎梁映才走的后脚。
小内侍又敲了敲门。
“林姑娘……大学士庄大人前来拜望。”
“庄严?”琉璃才给林清樾盖好软被,“那不是明部的人吗?你醒了这才多久,就赶过来了?”
“明部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林清樾说着又要重新起身,琉璃忙拦住她。
“我们太子可叮嘱过了,他不在,东宫你最尊贵,任何人任何事有关于你的,都得你点头才行,哪能是他想看就能——”
琉璃话说到一半,被已经踏进屋子半步的庄严打了回去。
庄严看上去神清气爽,穿得也不是儒生常穿的深衣而是换了一套方便在宫中行走的紫色朝服,以符合他大学士的身份。
“清樾啊,身体可有好些?”
见庄严熟稔地往榻边走去,琉璃眼睛都瞪大了,放人进来的小内侍只眼观鼻鼻观心,折身出去。
琉璃只能原地生闷气。
想着果然樾姐姐说的没错,太子根基不稳果然不行,明部竟能这样无视太子立下的规矩……
“多谢庄老关心,好多了。”
林清樾知道明部此次在梁映登临太子位上没少帮忙,即使是客套话,也礼节有加。
“虽然你应由暗部管辖,但此次萧定安胆敢混淆皇室血脉一事让暗部不得不重新修整,你的事暂由明部接管。
太子归位,你此行使命也算圆满完成,我同敬之说了,可以将你划到明部,往后你就忘了林樾这个身份,用回林清樾这个名字吧。”
“划到明部?”林清樾一顿。
庄严笑道,“放心,敬之已经安排妥善,往后你便是太史令家的二姑娘,因身体病弱远住佛寺休养,今年才回来。”
林清樾听着听着,不禁失笑。
庄严眉间一拧。
“清樾,你虽有功,但也不可自矜,我们林氏本就该为了皇室,视死如归,不要贪图太多不属于自己
的东西。”
话里有话。
琉璃受不了林清樾吃这哑巴亏。
“什么叫贪图?那是太子心甘情愿——”
庄严并不理琉璃。
可话意却不像之前那样的和缓了。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继续待在太子身边,只能混淆身为太子的心智判断。”
“你可知此次冠礼,因先皇已薨,本应由太卜署择选适宜之字,以昌国祚,可太子却自己择定了一字。”
“明光。”
第094章 掀屋顶
“林清樾, 你敢说这明光二字与你毫无干系?”
温和的外衣于此刻尽数褪去。
庄严目光如炬地盯上女子清丽的面孔。
彷如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可林清樾只是轻轻一愣,随即似想通了什么笑出了声。
对待皇室,如此不敬。
庄严再难忍耐,一声巨响, 他拍案而起, 刚要端起他明部长老的架子训斥, 耳边却听那女声举重若轻道:
“你确定只有明光吗?”
“以我了解, 我们的太子殿下可从未在乎过什么规矩。你若看到了窗子被打碎——”
“那屋瓦必然也已经掀起了。”
果然就如林清樾所料。
下一瞬, 房门外火急火燎跑来一位内侍,请庄严到正殿议事。
庄严瞪了一眼林清樾,见她一派虚弱, 料她暂时翻不出什么水花,便转身跟着内侍去了。
内侍亦是明部之人。
年余六十的老人实在跟不上内侍匆匆脚步, 擦了擦头上的汗,奇怪道:“到底是什么事?难道太子的冠礼又要有别的变动?”
内侍转身,却停也未停,把手上拂尘甩到另一边,另一只手拉着庄严就往前走。
“哪里还是冠礼的事儿啊!”
“是婚仪!太子殿下刚和左相提的, 要待那林姑娘伤势痊愈后,与她成婚。因着皇室章程繁琐,正要左相督促礼部尚书, 今日就开始筹备呢!”
“什么?!”
庄严脑中血气狂涌。
这才明白林清樾适才嘴里说的那“掀了屋顶”是何意。
东宫,议事殿。
庄严刚踏进殿内, 就看见那鎏金红柱旁,左相赵轲正一脸肃穆地站着, 离得最近的是礼部尚书,一脸哭相地看过左相, 继而转向太子所在的书案深深拜道:
“殿下,收回成命吧。别逼左相了,左相乃三朝元老,殿下因婚仪之事,逼死忠臣恐要被史官记载,被后世非议啊。”
竟是到了死谏的地步?!
这招对景王倒是屡试不爽。
可庄严忘了提醒敬之,太子他虽然在国子监和清河宴上,表现得惊才绝艳,进退有度,可他尽数是由那个最善伪装的林清樾教出来的——
“后世之言,与我何干。”
坐于书案之后,雍容华贵的青年把眼前的礼单啪地一声阖上,对着左相赵轲的死谏之举,并未有一丝动容。
“西岚边境蠢蠢欲动左相不管,南方水灾民不聊生左相不管,而我不过是要明媒正娶一人,左相就要生要死,可见左相年事已高,只会舍本逐末。”
青年说到这眸色阴郁凝聚,莫名叫被盯上的人心中一寒。
“如此于社稷无用,左相请便吧。”
扶着红柱的赵轲面色一青。
终归还是被梁映这七日勤于政事,安稳根基的表象所欺骗,把自己架在了进退不得的地界。
“殿下,可否听微臣一言。”
不能真见挚友撞柱死谏,庄严忙躬身上前。
长衡的情谊犹在,青年缓了神色颌首。
庄严脑中划过女子那从未驯服过的双眸,心中定了计谋。
“微臣以为,左相所忧虑并非太子妃人选,而是太子妃资质。太子乃储君,婚事择定之人,将来需母仪天下,此之品德若不能令人信服,往后一样避免不了像左相这般纯臣上书废黜。”
“殿下总不能斩尽纯臣吧。”
说到最后一句,庄严以额触地,声色凄然。
望着案下似是已经退让到极限的林氏明部,梁映微微敛眸。
“那依山长之言,该如何呢?”
……
伤后第十日。
林清樾实在觉得在床上躺得哪哪都疼,顾不及琉璃医嘱,起身在屋子里小步挪动,伸展筋骨。
她所住的屋子在太子寝殿偏殿,地方又大,梁映差人布置得也温馨。不止暖炭香炉,一日一换的新鲜花枝,还有整整两大箱怕林清樾无聊,送来的坊市所有话本。
可林清樾拿起话本时,却找不回曾经读话本的劲头,总忍不住浮现梦里为她念话本的声音。心思不在,变得只想问问琉璃为何几日不见梁映。
意识到这点,林清樾便没再拿起过话本了。
可随便走走,再大的屋子却也只是屋子。
走到了头,折返回来也没能消磨去太多时间。
林清樾走回榻边,撑着下颚看窗边今日宫女新摆上的两支水仙,白花黄萼,倒是亭亭玉立。可惜为了高雅之态,宫女不肯多摆。
两支即使依偎着,受了点窗外寒风便就东倒西歪了。
林清樾光看着,没有伸手救的意思。
幸而一双手臂及时出现,擦过林清樾的发顶将窗重新阖上。
林清樾眼眸划过一丝惊喜就这么转过头,但看到的是一张文静清秀的脸。
“无忧?”
祝虞展颜一笑,替林清樾把两朵花扶好,继而在塌边坐下。
“敲门敲了好几下,你似没听见,我就擅自先进来了。怎么?来的不是他,有点失望了?”
许久没人同她这样说笑,林清樾摇摇头。
“无忧来了,我当然开心。听琉璃说你们帮着太子殿下处理政事,都挺忙的,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祝虞闻言,低下脸笑了笑。
“是挺忙的,假太子遁走后,宫中连带着职位也重新变动。
如今正阳任太子左卫率,负责太子护卫,宋焱任大理寺少卿,这几日都忙着审查假太子党羽。
衙内和道宁则任太子宾客,现下一个负责查对假太子经手所有账簿,一个抽丝剥茧将隶属假太子的产业拔除。大家几乎都忙得日夜不可开交,只能托我带东西来看看你。”
林清樾转头顺着祝虞的视线望去,桌上确有大小个头都不一样的礼品盒子堆成两列,她轻笑着看回来。
“他是知人善用的,无忧你呢?你之才智,应该被他压榨得最狠吧?”
“我?”祝虞移过眸光,“我也尚可,现任太子舍人,每日不至于像他们忙得饭也吃不上一口。”
“太子舍人?”林清樾眉间轻拧。
从七品,虽算作太子贴身之职,但只比东宫的内侍宫女高一阶,无任何权利。
猜到林清樾如此,祝虞抬头宽慰。
“这已属难得。毕竟大燕从未有女子任官,太子因我开例,已经受了左相和其他大臣不少责难。我知女子为官,并非一朝一夕能成,万事开头难,总能熬过去的。”
林清樾却并不觉得事情如此简单。
她指尖轻抬,掠过祝虞青黑的眼下。
“若是真清闲,怎么还一副少觉的模样?可是那些上峰见你是女子,差你作杂事磋磨于你?”
祝虞一颤,有些怕了林清樾的敏锐。
可林清樾却没停下。
“你若是清闲,也不会等到今日才来看我。可是有人特意让你来的?”
“阿樾……”祝虞叹了口气。“你就不能当做不知道吗,只要让我在这里坐个一个时辰就好。”
“一个时
辰?”
林清樾定定看着,“能填满一个时辰的事儿也就那么几件,咱俩之间再排除一些,那就只剩下一堂课时……”
还没说完,林清樾的嘴就被祝虞无奈地捂上。
“是,我被叫来与你上课。”
“什么课?”
祝虞从怀中摸出几本簿册。
每册总有一个字相同而刺眼。
——《列女传》《女诫》《女论语》……
林清樾接过册子,新奇地翻了翻。
这些书她见过一次,在林氏时,给她机会从暗部转入明部。因要她嫁于高门,这些书籍便一股脑地拿给她要她熟记。
不过后来因她当天夜里就喝了绝子药,这书她一道点了,化作了因药痛到几近晕厥时,唯一长明的灯。
“上这课做什么?”
林清樾才翻了一页,就见头上来第一篇“卑弱”二字大大地占据案头,只觉得眼珠被一刺,本能阖了眼。
知道林清樾必然读不进,祝虞又把书重新收起来,自然而然道,“自然是因为要筹备你和太子殿下的大婚。”
“咳……大婚?”
罕见的,林清樾猝不及防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
“怎么?你不知道?”
咳嗽的幅度牵扯其伤口,林清樾不自觉拧起眉间,祝虞只能小心翼翼挑个地方替林清樾顺气。
“倒也不能算不知道……”
只是少年那时谈及议亲,她并未想到过今日。
“三日前,殿下执意要与你成婚,左相几人不惜死谏也不曾改变殿下心意。所以现在朝臣退而求其次,说要择定的太子妃,必须端品德,正言行,能为天下女子之典范。”
“眼下你伤未愈,他们派我来每日与你上这言行之课一个时辰,待你伤愈,恐还会派教养嬷嬷来教你宫中规矩和六宫之事。学完便是考验,通过便认下你作为太子妃的资质。”
“资质……”
林清樾不禁重复念了念最后两个字。
“阿樾。”祝虞望着林清樾神色不对,忙开口补救道。“这只是表面上这么说,实则,殿下已经和我嘱咐过。你无需真的去学这些,眼下只要做个样子,应付一下,堵住那些文臣的悠悠之口就行了。”
林清樾闻言轻轻笑了一下,没再追究祝虞手上的书,却突然开口问。
“他最近……好吗?”
祝虞犯难地皱了皱眉,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假太子党羽偶有暗杀不断,西岚输了清河宴后,说要签订的休战条约也迟迟没有下文。加上最近景王又把南边水灾的事情一道扔过来给殿下处理。”
“我见太子书房夜夜长明,想来……不能算好。”
“这家伙总是这样,忙起来就不知道睡觉。”林清樾起身,婉拒了祝虞的搀扶,慢慢走到从稍远处的柜边,拿出一个木匣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