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樾做得很好。攻城之事,对女儿家太过危险,你就乖乖待在营帐。等我得胜归来,便能受赏得封,小樾便是我的王妃,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定安哥哥对我真好。”
萧定安看着林清樾脸上露出单纯的满足,跟着笑开。如此惹人怜爱的林清樾是他被背叛,逃往西岚时难以想象的,没想到那药的效用竟真有这么好……
“大人,亲王召你。”
须臾,楚军的营地开始喧哗。
西岚的面孔在军营之中通行无阻,萧定安应声跟着离开。
西岚亲王霍奇得了一顶将军营帐,却还是对帐中俭朴并不满意。萧定安到时,霍奇正嫌弃着先前女将的木椅,不肯将就,在仆人搬来他的寝具之前,宁愿站着与他讲话。
“你到底用了什么秘密武器,竟让楚军如此对我们大开营门,一点不留余地。”
先前萧定安卖了关子,霍奇好奇得很。
萧定安笑了笑,毕恭毕敬道:
“共是两处。
一是她的父亲,卫渡。当年林清樾从林氏叛逃时,我曾救她父亲一命。他势单力薄,却与林晞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便留了个心眼,帮他在林清樾面前伪装成活死人。”
“那时的林清樾极好拿捏,给她一点爱,便能倾尽所有。以命换命的父爱更是如此,我今日便是用卫渡让林清樾一时失去防备和判断。”
“二,便是我那极通药理的好妹妹。能发现出林氏病症痊愈的关键所在的能人,在楚军做个一个小小军医实在太屈才了。
幸而她身上有我之前种下的傀儡母蛊,也是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让她研制出了一份逆转林清樾身上药性的新药。
这新药药性不稳,试药时重者会让人熬不住期间痛苦而选择自尽,意志稍强一些的便会丧失记忆,单纯若稚子。
林清樾熬过痛楚也只会是后者,如今她完全依附于我,唯我是从。亲王大可放心,过了今夜,西岚铁蹄便再无人可挡。”
霍奇大笑了两声,拍了拍萧定安的肩。
“萧卿真是大燕之殇,我西岚之福啊。只要西岚一统大燕河山,镇平王非你莫属。”
“还得是亲王慧眼识珠。”
萧定安弯腰谢恩。
在这片土地的太子之位上挺直了数十年的脊背,已忘了曾经荣光。
唯余憎恶。
-
子时三刻。
楚军整装待发之中却少了两分军规,交杂的话语声中无不是原来楚军对新加入的西岚军的异议。
原因无他,西岚军来了区区一个时辰,便把楚军上下所有位及都虞候以上的女子,都换成了西岚将士。
说辞都是,女子哪懂打仗。
可话这么说,却转头让女子们做了前锋军。
没有计策,毫无支援。
这是要她们的命去探查燕军之底。
纵然不满,可军令如山,女将们听得号角一吹,也只得拿着新领的武器,赶鸭子上了阵。
这是她们自己选择的路。
谁叫她们在楚军征兵之时,相信了楚王那句,“女子当立,无可不为。”
如果女子开国,总要流血才能警世。
那就让她们的血画上一个壮烈的落款。。
“冲啊!”
在楚军宣布进攻的第一批沾火之箭射向城楼时,女子们怒吼着向前冲去。
而被被突袭的燕军第一波守势亦凶猛。
像是不曾意外她们此刻的进攻。
铺天盖地的箭雨落了下来。
女子们本能地拿起手中的刀剑和盾牌去挡,但顷刻间,她们无一例外地发现,手中被发下的兵器脆弱地像个玩笑。
甚至都不曾沾上一滴敌人的鲜血,光是抗着箭雨便似纸糊的一般,三两下碎裂开。
而那箭雨之中亦似夹杂着毒烟包,霎时惨白诡谲的烟雾萦绕在燕军城下,一营女将顷刻之间失了生机。
偌大战场上,唯剩西岚赶下指挥使之位的女将试着屏息支撑,可再强,终归是人,气息不能不绝。
最后一刻,她望着满地尸首,绝望地闭上眼。
也不知未来新楚的史书上是否会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
可良久,她竟不疼。
女将迟疑地睁开了眼,周身麻痹,但她没死。
她连忙用唯一灵活的眼珠乱转了一番,于倒地的姿态才发现,先前在地上被烟气遮盖的那些尸首们,都是如此。
各个僵着脖子,喊不出话来,只能大小瞪小眼地看着彼此,一脸莫名。
燕军这是什么手段?
就在女将士们琢磨之时,燕军城门两边城墙突然开了两个暗门,一群未穿戎装只着黑衣的人冒了出来,训练有素地将地上的“尸首”尽数收敛。
眨眼之间,楚军女将们就从冰冷的战场被抬到了温暖的地道之中,不知是否是温度回暖,女将们的麻痹之态竟也逐渐褪去。
就当她们想着要不要反抗之
时,地道深处微微的火光照亮了这群黑衣人的真面目……
“阿遥?你不是……在宁城一战中死了吗?”
不知谁开口了第一句。
这一地道的黑衣人被七嘴八舌地认出了身份。
而任职更高的前指挥使望向地道中主持大局之人,也怔怔地问。
“祝军师?你也没死?”
在“惨死”两天后,面色还红润不少的祝虞绽开一个让人安心的弧度。
“嗯,这是少主与燕太子联手布的局。”
-
初逃到南地的第一个月。
在连续杀退两拨缉拿的燕军,自立为楚后,林晞便当起了甩手掌柜,把大小事务都交给了林清樾。
由林清樾提出的可能,便要由她来完成。
南地虽有不少林晞的产业和资源,可水涝、弱民亦是硬伤,林清樾为了让林晞不后悔那日撤兵的决定,林清樾每日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少主,西岚使者求见。”
“西岚?”
林清樾忙得没空抬眼,祝虞早就习惯了,将对方的来意概括了清楚。
“他们想以南地欠缺的兵马粮草为条件,和我们建盟,以灭燕为共同目的。”
“灭燕?”林清樾手中笔墨一顿,被惹笑了,“灭燕后呢,西岚想要什么?”
“边关九州的通贸之权,并在洛京设番理司,并列六部之中,广开番学、通晓番教,以维系西岚与楚的友好盟约。”
“这倒不像西岚会提的条件。”
这种不见血的缓慢蚕食,林清樾有些熟悉。
“西岚来使是谁?”
“萧定安。”
祝虞知道林清樾定能看出其中猫腻,又补充道,“此次商议,萧定安特运了千匹良驹以示诚意,看样子是笃定少主会答应了。”
“呵,就算燕楚道不同,可同出一脉,想要我们为了他们这外人,抛下这燕地之上千年的传承和基业?”
“痴人说梦。”林清樾冷笑一声,放下笔。
祝虞见状,不意外道:
“那我去回绝。”
“等等。”
祝虞耿直的步伐被林清樾叫停。
“你说千匹良驹?除此之外呢?”
“兵戈三十车,粮草五十车,工匠三百人……”
林清樾嗯了一声,陷入沉吟。
祝虞熟悉这神情,越是看着端正从容的时刻,就代表这林清樾要做出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了。
果然,下一刻。
“让萧定安进来,谈谈盟约。”
“啊?”祝虞被呛了一下。
“这些好东西与其留给西岚为刃,不如拿在我们手中。等真到了我们手中,他们又怎么管得着这刀口向谁呢?”
“……”祝虞沉默这理解了林清樾的意思。
“少主想抢西岚?”
林清樾一本正经,晃了晃手指。
“凭本事拿的,怎么叫抢?”
祝虞想这大概就是兵不厌诈吧,但她转念又道:“可燕军那边若是发现我们合盟,定不会再留我们一点生机。”
林清樾和祝虞都心知肚明。
这一路燕军对叛军的缉拿和剿灭的阵仗,天天如雷贯耳,但实则,两军对峙起来,都默契地选择了伤亡最小的方式。
这都是源自燕军如今的主人,太子的授意。
这最后一丝对彼此的体面若是消失,那么对尚且稚嫩的新楚来说,必是一难。
“发现怎么就没生机了?”
祝虞咽了咽,指着桌上缉拿令上偌大的谋逆二字。
“我们……可是叛军啊?”
林清樾没有否认,只是盯着祝虞理直气壮道。
“让梁映信我,很难吗?”
祝虞很想说。
他已经不能叫梁映了。
他是太子沈映。
不一样了。
可她辩驳的话,在林清樾的信鸮带来洛京的回信后,全部被塞回了肚子。
七日后,齐河货船上。
碰的一声,在寒江中久等的货船等到了登船声。
自洛京惨烈一别,一月有余。
今日亦是有雪,下得静谧无声。
最近的声响大概就是在船舷前舱,那刚刚煮开香茗的泥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用软布包着泥炉滚烫的握把,在备好的两个茶盅之上缓缓倾倒。
水声清越,香气宁人。
纷扬雪色在天地飘荡,身披天青色锦绣斗篷的她坐在前舱台沿上抬眸赏雪,温润清雅的侧脸没有半点叛军统帅的戾气。
就如那个春日。
他翻墙而来见到的,坐在屋檐下撑伞观雨的少年。
那未曾改变的,对世间的怜爱。
景非,人是。
分明还未说上一句话,梁映就听到那沉寂了月余的胸腔回归的心跳之声。
好没出息。
梁映垂眸,用藏在裘衣下的手按了按胸口,才伸出手屏退了被允许留下的两个护卫。
“最近很忙吧,有好好就寝吗?”
林清樾甚至都没有看向他,只是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叙旧,语气温和却让梁映捏着茶盅的手轻轻一滞。
茶汤微微摇晃,溅出一滴在梁映指节。
很烫,但梁映受了。
他希望以此遏制住正在土崩瓦解的理智防线。
可打从他不顾宋焱的警示,留下替身,从洛京动身来齐河时,哪还有什么防线呢。
一张口,便是露怯。
“睡得……很不好。”
男声低沉,两分怨气若隐若现。
林清樾心下被微微扯动,忍不住转头去看。
青年削瘦了一些,眼下青黑不重,但淡淡一层,和着冷白的肤色,衬得青年冶丽的眉眼覆着一层幽幽鬼气,好像随时随地就要勾魂夺魄。
不知不觉盯着入了神,直到梁映轻咳的一声,林清樾才收回眸光,想起她的解忧之法。
“现在是道宁接管大燕暗探吧,以他的本事定能查到西岚与楚结盟之事,可是因为此事?”
梁映:“……”
“这是我故意为之。西岚外敌当前,我以为燕楚内斗可放一边。之后我会率令楚军以攻城略地之名,消耗西岚军马粮草,若燕军能够配合演戏,我有把握可将百姓伤亡损失降到最低。”
林清樾见梁映看来,以为青年有了兴致,把自己构思好的瞒天过海详细解释了一遍。
“……等打到齐河边,以西岚的狼子野心,定会派人督战,我会在他们插手之前,将所有精良兵械全部换成劣等,将士们也尽可能的用药在对阵中金蝉脱壳,保留实力……
但此计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一丝差池,否则被西岚发现定会适得其反,立起战火。”
梁映由始至终的沉默,让林清樾忽地觉得讲了一堆的唇微微发干。
在祝虞面前的铮铮自信,在真正给予的一方面前,没了气势。
“作为大燕太子,你会信我吗?”
林清樾不自主屏息等着回答。
梁映幽黑的眼眸轻抬,久违地将面前的人映满了眼底所有空隙。
他有时真的嫌恶极了她身上永远的冷静自持。
她天生不相信有人会没有缘由的爱她,相信她,所以她为自己准备了无数个不需要偏爱的理由。
隐匿于无形的武力也好。
卓然于常人的文才也罢。
可不是这样的。
他爱的她毋须附加那些理智计算好的利益。
就只是原原本本的她。
一句减少百姓伤亡。
他就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她。
她的温润、她的慈悲、她的强大……
梁映因此陷落。
就算变成燕太子沈映,也不过是她勾勾手指,轻轻靠近,他就会再一次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