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映叹了口气,高大的身躯向她俯首,冰凉的额角轻轻贴上女子,眼瞳之间再无可以掩藏的角落。
“怎么会不信呢……”
“你是阿樾啊。”
“无论我是谁,都会是我唯一的信奉。”
林清樾心中一涩。
她不知道这是梁映第多少次对向她印证他的心意。
可她却总是学不会回
应。
现在也是如此。
她心神摇晃着,嘴上却只干巴巴地道。
“多谢……”
“……”梁映阖眼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直起身,姿态似摒弃了可以维持的稳重,他投来一瞥。
“除了这些你没有别的想说?”
“啊……?”
林清樾的思绪忽然生疏凝滞起来。
梁映从怀中摸出一根玉簪,玉簪贴在心口处,被保护得极好。
“ 你把它留下是什么意思?”
林清樾看着那个雕刻朱雀的簪尾,想起这是那日在东宫救下自戕的梁映后,她悄悄塞在他枕下的。
“朱雀意同凤凰,我当不了太子妃,自然不该拿它……”
那日才知自己身世。
林清樾想给梁映转圜的余地。
可梁映深深拧起了眉,郑重其事地声明。
“不是凤凰。是四灵,是星宿,是我觉得这世上最配得上你的祝愿。”
青年并不熟练的抬手,却坚决地将玉簪簪进女子头冠中。
“这世间,此簪除你,再无第二人能戴。”
林清樾怔怔扶上朱雀之形上盎然欲飞的羽翼,听着青年沉沉的话声在她心间回荡。
“不用是凤凰。”
“是你就足够。”
良久,她眨了眨眼,轻道。
“今夜雪大,明日一早再走吧。”
被女子青丝不小心勾缠到手指的青年一顿,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第105章 找到了(终)
“所以自那时起, 两军所有伤亡都是在做给西岚看?”
女将领喃喃自语。
这计谋在她所学的兵书之中闻所未闻。
对交战的两方而言,彻底信任更是荒诞至极。
但……她们确实活下来了。
无可辩驳。
祝虞理解女将领此刻的冲击,若那个人不是林清樾,答应的人不是梁映, 她也不敢赌。
可没有如果。
她庆幸在这艰难世间, 她与林清樾走到了一道。
“包括现在你们手上使用的最新锻造的武器, 只是看着簇新, 但实则其中良铁已经被少主跟其他兵马粮草一样, 在此前数仗之中被调换到燕军之处。”
祝虞勾起唇角。
“今夜这场攻城,便是咱们的最后一场戏。你们猜西岚还要多久才能意识到他们已经成瓮中之鳖了?”
-
“派去了多少人了?”
“禀亲王,燕军城池下似有毒障, 刚刚邵安所率的五千楚兵还是……无人生还。”
“你是说加上之前前锋五千人,现又援军一万, 万余人不能撼动残喘的困兽半分?”
最新战报下,西岚亲王霍奇猛拍桌案,气冲冲地掀开营帐,直往营地中剩下守备的楚军而去。
他现在顶着少主林清樾赋予的大将军之名,军中无有敢忤逆者。
“再攻不下城, 我要你们有如此人!”
大腹便便的霍奇身穿他那一身金丝织就的金甲,随手抽出楚人士兵身上的剑就要砍杀。
可布料那剑才碰到楚军身上的铁甲。
叮地一声。
竟是剑锋折断,那崩开的剑刃反而弹到了行凶的霍奇脸上。
刺痛感很快在脸颊显现。
霍奇擦过脸颊上的血, 又看了看那粗劣的刀剑断面,一股后知后觉的怒意在眉心攒聚。
“萧定安呢?!让他即刻滚过来。”
须臾, 坐阵阵前萧定安疾步而来。
他知道霍奇耐心不好。
可他早也解释过他的计策:
这是为了消耗楚军战力,以便西岚在之后能够趁虚而入, 一举入主中原。
萧定安越走越发现,营中寂静无比。
直到无数火把攒聚的火光下, 他看到西岚士兵竟装也不装,押着营中剩下的楚军。而楚军身前,堆积着无数被折断的兵器盾牌。
开战前还对他和颜悦色的亲王,此刻脸阴沉无比,他手上的长剑正滴着血,剑下倒了一具铁匠打扮的匠人。
而匠人身边的同伴,满是惊恐地冲着亲王磕头求饶:“亲王,小人真的不知啊!这兵器都是楚军的少主换了料子的比例让小人铸造的。刚打出来都是好好的,谁知道过了些时日便脆成这般……”
“听到了吧。”霍奇阴冷抬眼。
“不只是兵器,我刚刚还让人去查了楚军的粮草、马匹、将士没有一处和你所报的对得上。”
“你看看这被你交过来的残兵弱将,还敢说楚军少主被你一手掌控?真是可笑,明明是你被她玩弄在股掌之中吧?”
“亦或是。”
滴血的剑朝萧定安的眉心指来,而不知不觉,刚刚还护卫着他的西岚卫兵顷刻也抽出了剑,抵着他所有退路。
“你早就同那林清樾同谋,就为了陷我西岚于进退两难之地。她这些把戏你能分毫不知?”
霍奇所率潜入燕地的西岚军共万余人,若是按照计划攻其不备,乘虚而入,是绰绰有余。
——但若是被早有提防的燕楚两军联手围剿,那么他便活路难寻。
此刻,霍奇的杀意已经到了极点,而在这只言片语之间,终于想通前因后果的萧定安隐隐的冷汗从额角沁出。
可没有时间再去咒骂林清樾的心计。
扭头,他便以西岚之礼,伏倒在地。
“亲王明鉴,定安死无葬身之地也不敢欺瞒亲王。我确实不知林清樾在锻造上有这般偷天换日的造诣,此确乃我之失职,还请亲王允我将功折罪。”
“哦?”霍奇冷笑了一声,“燕楚联军千军万马,你道如何力挽狂澜?”
“以林晞之野心,燕楚道不同,不能为谋,这是林清樾轻易改变不了的。我们所见之联手,臣以为盖是因林清樾与燕太子沈映有染。此人实善狐媚之术,早已蛊惑燕太子将国恨家仇抛之脑外。”
“可不管林清樾如何狡诈,她定算不到能有药物扰她心智。微臣以为可用她的性命,要挟燕军退兵。”
霍奇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生死攸关之际听到了什么,他嗤笑道。
“你是说,用一人换一国之退让?你疯了,还是那燕太子疯了?”
萧定安低头,昔日梁映以命换命林清樾的一幕愈发深刻。
“亲王有所不知,那燕太子本就是个疯的,只不过是林清樾把他调教得看起来像个正常人而已。”
-
高耸城楼之上。
青年挺拔的身姿后墨色的帥袍迎风飞舞,银线暗织的龙纹若隐若现。
冷峻的眸光略过城下的迷瘴,与藏在密林之中的暗兵,一直望到江对岸,明月垂照之处,一丝柔色轻轻漾开。
很快了,阿樾。
马上就要结束了。
“报!祝大人已经说服左将军邵安同燕军一道合剿西岚,只是……”
“只是什么?”
梁映侧眸,冷声质问。
强烈的威压让兵士打了个冷颤,犹疑道。
“邵安问,在攻城前,楚军少主似有异样,将兵权分予了西岚人和其使者萧定安手中,不知这是否也是在殿下谋划之中……”
萧定安三字一出便如一根锐刺直扎在梁映心口。
深邃的眼眸卷起一股风暴。
“传我令,擂战鼓,全军出城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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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过万千铁蹄踏响地面的鼓动之声吗?
伴随战鼓,在这幽黑夜幕中,如
同蛰伏已久的巨兽放开所有禁忌,在天地之中再无畏惧地嘶吼。
只是听着,便让人心魂一震。
更别提等行至阵前,铺天盖地从城下和河岸左右两处密林中涌现的无数双觊觎敌首的目光。
两个月内所有谎报的,死于燕楚两军交战的将士们都“死而复生”,聚于一军,起码十万之兵。
离得越来越近的冲杀之声,让西岚军的士气肉眼可见的为之一怵。
只能希望于如今统帅萧定安的计策有用。
一匹枣红大马缓缓从西岚军中走出,面对十万大军正中,领兵亲征的一国太子。马上的萧定安掀起唇角,俯身与身前的女子耳边轻轻动了动嘴。
便听到女子清越的嗓音穿过烟沙四起的战场。
“沈映,停下,否则我便死在这里。”
一把银色镶满宝石的匕首被女子拿在手里,自己抵在颈上,看着富丽堂皇,可那锋利却不假,只是轻轻一压,白皙的肌肤上便有了一条血印。
大军相隔数丈。
即使是最近的斥候前锋也未能看清事态,相隔更远的梁映,却登时认出了那马上的女子。
他眼瞳一缩,立刻抬手握拳。
顷刻之间,这份军令在各军之中传开。令行禁止,数万士兵真就因为女子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停滞了下来。
萧定安满意地看着这份结果,亲昵地抚了抚女子发顶,眸光转换之际,在女子不设防中,他抬手猛地在其后颈劈下。
抱着软下的躯体,萧定安丝毫不怯地迎上梁映那要生吞活剥他的眸光。
“沈映,你和林清樾苦心经营到现在,可想过在此功亏一篑?要千秋江山,还要佳人在侧?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你要什么?”
梁映察觉到了萧定安话下的贪婪,极力克制自己起伏的怒意。
“不难。”萧定安眨了眨眼,指尖拂过林清樾陷入昏睡的侧脸,最初的退兵之计策蓦地膨胀成庞大的野心。
“两个时辰内,留下所有马匹和武器,退兵二十里之外。否则,就让我与小樾死同穴,你永生永世再不能得见她。”
“来选吧,沈映。”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被真的被教成了明君,还是一只只会在她面前装得道貌岸然的野兽。”
“记住,我只给两个时辰。”
萧定安看似随意,脱离刀鞘的刀尖却不曾收敛,就这样,西岚军大摇大摆地在十万敌军的合围中撤回了自己的营地。
而这份要挟即刻在燕楚联军的军帐之中炸开了锅。
太子的车架才回营帐,所有燕军的肱骨老臣和楚军统帅军师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不能退!西岚狼子野心,这一退便是让大燕百姓都寒了心,国将不国啊!”
“你们燕军自然开心,死的只是我们少主,可用我们少主的命换你们大燕太平,你们也有脸要?”
“诶!你们女子就是短视。你们知道西岚在燕北接连侵占的那几城,是什么后果吗?”
“燕人若不异服割发,学番语 ,信番教,则尽数为劣民处置,生杀无法度庇佑,与牲畜无异啊!若退兵,反攻再无如此好的时机,不说夺回失地,救回边民,就连南边各城都要被西岚侵占,屠戮。”
“你安能忍心?!”
“现下用一人就能换天下百姓安生,这笔账还不好算吗?只恨那西岚选的人不是我,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大义赴死又如何?”
一把白须的老者挺身上前,一身正气把一身戎装的女将逼退了一步,女将自觉自己口齿不如这些文臣,忙拽了拽自己一方最该能言善辩,为少主叫冤的友军。
“祝军师,你瞧他们一个个说得容易,不过是因为死不到他们头上罢了,你快说两句!”
祝虞被扯着衣袖,这才从良久的沉默中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