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不缓,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时无双的心跳节拍上,触发出无形的共鸣。
纯白无瑕的白色僧袍一角轻轻擦过纤尘不染的地面,黑曜石地板辉映着金光,映射出僧人修长的身影。
时无双坐在原地,眯着眼望着来人。
白衣僧人执着单手礼于胸前,漫步而来,手上挂着一串佛珠,随着他的走动晃荡出优美的弧度,佛珠上泛着潋滟的光,猝不及防的晃了下时无双的眼睛。
他眉目平和,容色悲悯,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浅淡弧度,端的是宝相庄严的姿态。
肤白胜雪,红唇浓烈,眉心一点朱砂鲜艳夺目,透着几分妖异的美。
他在时无双面前站定,垂眸望着她,身形覆下来的阴影极具压迫感,将时无双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他定定凝望着她,静默不语,眼尾上挑的弧度妖冶魅惑,隐约透着几分不正常的疯狂之色。
“明净?”
时无双轻轻喊了他一声。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明净,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危险感觉。
他一向是温和无害、淡然包容的,今日却有种异样的邪佞感觉,戾气缭绕。
哗啦——
他突然蹲了下来,佛珠碰撞出清脆声响,僧人温热修长的手指也按在了时无双的嘴唇上。
时无双不明所以的眨眨眼,却蓦地撞进一双幽邃晦暗的双眸之中,阴霾与疯狂在他眼底一点点凝聚。
明净手下微微用力,指腹重重碾过时无双的唇瓣,而他的眼神露骨万分,欲壑难填,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佛珠跌在地面碎了一地,伴随着清脆的衣帛撕裂声,响彻整个大殿。
时无双瞪圆了眼睛,默默吞咽了一下,想说话,可在触及明净幽邃的眼神后,又识趣的将未说出口的话语尽数咽了回去。
明净发疯了。
……别说,还挺带感的。
时无双偷笑。
很快,时无双就笑不出来了。
她无法动弹,只能任明净摆布。
撕下淡然假面后,他不再自持,只余疯狂。
檀香幽幽弥漫遍大殿的每个角落,时无双耳畔似乎似远似近的听到了渺渺梵音。
“若有众生,侵损常住,玷污僧尼,或伽蓝内恣行淫欲,或杀或害,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漫天佛像都在时无双的眼中剧烈晃动。
她哑然失声。
明净……竟然是这样的明净。
天旋地转,世界颠倒。
等到时无双终于能动弹时,感觉时间仿佛已经漫长得度过了百年之久。
她勉强撑着身体坐起来,下一瞬,就被人轻轻扶了起来。
“……抱歉。”
他披着白色僧袍,敛着眼睫,眉眼间满是歉意,还带着几分羞愧与悔意,周身气息却不复以往的温和包容,反而被危险与妖邪的气息尽数吞噬,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矛盾。
正邪交锋,终是恶念占据上风。
那刹那,佛光黯淡,圣洁的金光逐渐染上血色,一寸寸被黑色所腐蚀,像是斑驳墙面弥漫的霉菌,不断滋生。
黑色的霉斑一点点攀爬上洁白的僧袍,瞬息间便已经吞噬了他大半身体。
“明净!”
时无双蓦地伸手抓住了他。
一触碰到时无双,黑色霉斑便像是被火燎到的柳絮似的,如潮水般褪去。
明净艰难的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尾泛红,丝丝缕缕的黑色筋络在他的面颊上蔓延,像是白玉上龟裂的裂纹。
白壁微瑕,却难掩殊色。
“无、双施主……走。”
他紧紧扣着时无双的手腕,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一般,伸出空的那只手,指向前方不远处。
大殿四周已经被黑色所侵蚀,唯有他们身处的地方,和前方那座舍利宝塔,还顽强的散发着微弱的圣洁金光。
舍利悬浮在半空,破开了一道泛着金光的裂缝,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道通往希望与光明的救赎之门。
黑色雾气连缀成大片大片的蛛网,铺天盖地的朝他们涌来。
明净白皙的面庞上已经大半被黑影所覆盖,一半眉目平和,眸光悲悯而温柔包容,一眼万年。另一半则诡魅异常,邪佞凶戾,眸色漆黑得没有一丝光亮,令人心惊。
一念成佛,一念堕魔。
时无双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往明净身侧凑了凑,抬手结结实实的抱住他。
她坐在他怀里,歪着头望着他,神色戏谑,“想不到如此通透的明净大师,也有魔怔的这一天啊……”
明净怔然,随后唇角泄出一丝苦笑,断断续续道:“贫僧在伽蓝内破了戒……”
“所以当堕无间地狱,求出无期?”时无双悠悠接话。
“……是。”
“可是,这戒律清规不是你一人就能破的,而是我诱你共同沉沦,我不仅不厌恶,反而很喜欢。更何况……”
时无双笑吟吟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直面欲望,并不丑陋,这叫顺心而为,坦率、天真、可爱,是正面且正常的,压抑本性,这才有失人伦,该被谴责。”
明净恍然。
当局者迷,当初明净劝她的时候倒是一套接一套,眼睛不带眨的颠倒黑白。
如今倒是自己陷入魔怔之中了。
她凑过去,轻轻吻上佛子眉间朱砂,温柔低喃:“我需要你,留下来,陪我一直走下去吧。”
明净浑身一颤,嗓音幽微,“无双施主,此话当真?”
时无双不假思索:“自然。”
他沉默了许久。
金光大盛,犹如阳光穿破云层,以势不可挡的姿态,骤然驱散了黑暗。
黑色迷瘴退散,神圣金光再度笼罩了整个大殿。
他缓缓抚上时无双的侧脸,眼底闪烁着令人动容的柔光,无端蛊惑,叫人悸动万分,“那便和贫僧一起堕入无间地狱,可好?”
时无双弯唇一笑,“我们已经置身无间地狱了。”
他喃喃:“还不够……”
圣洁身影覆了下来,投下的阴影将时无双尽数笼罩其中,逃无可逃。
时无双:“……”
呵,男人。
余光忽然瞥到明净唇角勾着的若有似无的弧度,带着些许得逞意味。
时无双忽然醍醐灌顶,悔恨得恨不得捶胸顿足。
老狐狸,她好像被明净耍了!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他并非不能自己战胜心魔。
只不过能借此攫取更多,他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他是伪装得毫无破绽的陷阱,像是温水煮青蛙。
待到察觉时,已然逃无可逃。
佛像慈悲,神色似包容似戏谑。
等时无双仔细去看,却发现漫天佛像似乎都阖上了眼,平和安然。
神佛剧烈动荡,天地再次颠倒变幻。
……
九重宝塔第四层。
出了心魔境后,时无双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整个人蔫蔫的,像是被烈阳炙烤得快要枯萎的花朵。
明净依旧是一副圣洁无瑕的模样,眸光宁静如水,仔细看,周身气息似乎和往常又有些许不同。
清泉不复,而是变成了一汪能烘烤得人汗流浃背的温泉,热气缭绕,如同缠绕的蛛网,黏腻得叫人无法挣脱。
时无双根本无法直视明净。
她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最最最正人君子的那一个,竟然是最花的那一个。
花和尚花和尚,此言不虚。
她甘拜下风。
“无双施主,贫僧会在此等候你归来。”
他冲她轻轻一笑,那瞬间有种风流昳丽的既视感,惊艳得让人甚至不敢多看,生怕被吸走了神魂。
时无双鼓了鼓腮,而后皮笑肉不笑的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袋,“不准这么笑,给我正经点,你个花和尚!”
明净眼带笑意,眸光慈爱包容得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辈,又似乎暗藏着足以焚天灭地的炙热情意,“贫僧只对无双施主这般笑。”
时无双:“……”
狐狸精,狐狸精!
又是一只狐狸精。
她磨了磨牙,“给我等着,等出了这座心魔塔,到时候我非得把你亲得喵喵叫!”
“恭候。”明净端庄有礼的颔首。
“走了走了。”时无双挥挥手,兔子似的蹿上了五楼。
再待下去,她就受不住控制不住自己了。
一面走,她掏出一面镜子,照了照自己,有些担忧。
吃得太好,她会不会肾虚啊?
出乎她的意料,她非但没有憔悴,反而比之前更加光彩照人,看起来没有差别,可似乎容色又更艳绝了三分。
一颦一蹙间,清灵殊丽,惹人失神。
时无双一个激灵,赶紧把镜子收了起来。
再看下去,她都要爱上自己了。
…
百里沧溟三人抵达四楼时,明净正在禅坐。
三人齐齐给了明净一个或鄙夷或冰冷的目光,各自占据一角,打坐修炼等待五层开放。
“诸位,可想过无双施主的心魔境是何等模样?”
“……”
第156章 狐狐恃宠而骄
春雨连绵,雨水自屋檐上滴落,连缀成一片朦朦胧胧的雨幕。
“晏正君,凤侧君、明侧君携一众夫侍,来给您请安了。”
袅袅轻烟自香炉内升腾而起,支着额头侧卧在软榻上小憩的美人眼皮都没掀一下,微微沙哑的声线听来格外勾人,带着一股子娇纵跋扈的意味:“叫他们候着。”
时无双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一室奢华,纸醉金迷的景象。
听到这声音,她诧异的微挑眉梢,这是晏绥的声音。
但是现在的情况有点奇怪……她像是在以晏绥的视角,观察着整个世界。
新奇的体验让她兴致勃勃。
她的视角存在局限性,且无法离开晏绥身侧。
时无双观察完四周,视线便落到了晏绥身上。
他正以一种优雅的姿态卧在软榻上,正红色的衣袍微微散乱,衣摆如花般绽放,黑发似流水般蜿蜒在身后,整个人像是一朵妖娆怒放在彼岸的曼珠沙华,妖异万分,勾魂摄魄。
美人即便酣睡,也凤仪万千,风华绝代。
时无双虚虚摸了摸晏绥的脸,入手却穿了过去,她也不恼,笑吟吟的望着晏绥睡觉的样子。
小狐狸真可爱。
一室寂静。
许久,室外喧闹起来。
紧接着一个侍从打扮的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毕恭毕敬的传话:“晏正君,或许是候着的时间太久,凤侧君他们颇有不满,已经在院子里头闹开了。”
时无双下意识瞄了那传话的侍从一眼,随后惊奇的睁大了眼睛,这不是鎏仙派楚掌门吗?
她后知后觉,又看了眼垂首站在一旁的侍从,发现那人竟然是舒长老。
时无双不由扶额。
好好好,她明白了。
至于凤侧君他们是谁扮演的,不言而喻。
晏绥的心魔境内,他是“正君”,其他人是侧君和夫侍。
时无双忍俊不禁,果然是晏绥做得出来的梦。
疑似吃拼好饭中毒前的最后幻想。
很显然,虽然晏绥将自己代入了正君的身份,但其他人只是和舒长老他们长着同一张脸,并非真的是他们本人。
可晏绥似乎乐在其中。
心魔境也能看做是一个梦境,人们在梦里,要么是梦到自己最恐惧的,要么是梦见自己最想要的。
晏绥完美适应了正君的位置。
侍从楚掌门说完,又冷汗涔涔的候着,好半晌,晏绥才不紧不慢的缓缓睁眼,漫不经心的捋了一把长发,懒洋洋道:“一群没规矩的东西,既然不想等,本君今日就好好给他们长长记性。”
他从软榻上起身,优雅慵懒,衣摆迤逦,端的是雍容华贵的姿态。
随着他漫步到廊檐下,时无双的视角也跟着转换。
院内站着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入目一片花花绿绿的颜色,看得时无双眼睛生疼。
她狠狠眨了眨眼,定睛一看,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那是时无双再熟悉不过的几张脸,凤临渊、明净、百里沧溟、百里岚霖、黎歌、楼倾阙,每个人旁边都跟着一两名随侍,替他们撑伞。
院子很大,但这一群人都聚在门口,加上他们身上的衣裳配色,着实是吵到了时无双的眼睛。
每个人都穿红戴绿的,那衣裳颜色还是水红色,不如正红色鲜艳漂亮。
水红色的衣裳,头上是荧光绿色的大花朵,即便是凤临渊那张俊美无俦的英挺俊脸,也被衬得滑稽起来。
红配绿,赛狗屁。
时无双默默扶额。
晏绥绝对夹带私货了。
自己穿正红色,是正君。
其他人则打扮得又土又怪异,还是水红色妾室穿的颜色。
死亡搭配,看得她眼睛疼。
几人容貌倒是和凤临渊等人没有差别,可气质和气势上就差得远了,即便长得一样,时无双也知道,面前这些是低配版的赝品。
可晏绥似乎很沉浸其中。
他冷哼一声,一开口就是飞扬跋扈的宠妃口吻:“本君只是让你们多等会,这就沉不住气了?真是目无尊卑,藐视正君!来人啊,给本君狠狠抽他们一顿,让他们好好认清楚,谁才是这院子里的男主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对他怒目而视。
有侍从领命,很快就拿了鞭子出来,不由分说的往几人身上甩。
几人怨恨又倔强的瞪着晏绥,却让他越发兴奋,“敢瞪本君,本君教训你们,弟弟们这是不服气?那就多加二十鞭子,让你们牢记尊卑有别的规矩!”
晏绥猖狂大笑。
像极了小人得志的恶毒反派。
六人被抽得抱头鼠窜。
黎歌不满的破口大骂:
“晏正君,你不要太过分!天天借着请安没有规矩为由,磋磨我们兄弟几人,雪天让我们候在院外淋雪吹冷风,动辄一两个时辰,夏日让我们顶着烈日酷暑,雨天罚我们跪在雨中……你这样小肚鸡肠的主君,迟早有一天会被妻主厌恶,等妻主休了你,让你成为下堂夫,我瞧你还怎么得意!”
时无双跟着点头。
没看出来,小狐狸折磨人倒是有一套,妥妥的恶毒主君。
这话似乎触到了晏绥逆鳞,他勃然大怒,“来人,给我上家法!
你们一个个小妖精,就是嫉妒本君得宠,这就是你们抢本君恩宠的下场,本君一日是主君,就有掌握生杀大权的权力,你们永远都在本君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