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什么?”
“预言皇上若能得神女相佐,大梁则国运昌盛,万载亨通,若神女陨落,国之将亡,灾祸降临。”
绿影说完,便看到崔荷怒火中烧,将手中的凤凰神女图撕了个干净,骂道:“欺人太甚,他们欺人太甚!关家下的好大一盘棋,难怪要将庶女变成嫡女,中宫之主,怎么能是个庶女呢!”
第63章
公主府。
崔荷匆忙赶来后, 得知母亲还在宫中,至今未归。
宁管事差人送上茶水,恭敬地站在一旁说道:“郡主切勿生气, 门外那几个侍卫都是刚来的,不知道郡主的身份,老奴已经训斥过他们了。”
崔荷来的时候被侍卫拦在门外, 一番通报之后宁管事匆匆赶来将她接了进去。
“怎么有那么多侍卫守着公主府?”崔荷抿了口沁凉的薄荷水,燥热的喉咙渐渐得到了些舒缓。
宁管事垂首答道:“郡主有所不知,近来京城多了许多流民,怕他们冲撞公主, 因此才派兵镇守在府门外。”
“哪儿来的流民,何地发生灾情了,三司府衙就不作为吗?”
“已经开仓赈济灾民了, 但他们徘徊不去, 还在公主府外嚷嚷……”宁管事自觉多嘴, 便闭口不言。
崔荷阖上杯盖, 重重压在桌面上,主动替他继续说下去:“嚷嚷让我母亲下台是吗?”
宁管事没想到崔荷竟都知道, 惴惴不安地解释:“郡主勿要信了那些流民说的话, 那都是无稽之谈。”
崔荷来的路上确实听到了一些流言,竟把天灾的原因全都归结在母亲执政上, 他们是忘了母亲执政这些年做过的事吗?
她母亲整顿吏治严惩贪官, 打压世家门阀拔擢民间贤才, 轻徭薄赋造福于民,他们怎么能放下碗来骂娘呢!
“母亲还要多久才回来?”
“这老奴也不清楚。”
“最近朝廷有发生什么事吗?”
“老奴不敢妄言。”
“有朝报吗?去拿几份给我瞧瞧。”崔荷平日里不爱看那些政事, 看多了就头脑发昏,眼前这个宁管事一问三不知, 还不如自己去看。
宁管事吩咐下去,不多时便呈上了近一个月的朝报。
崔荷皱眉翻阅朝报,上面写的全都是些官员调动与政务颁布,废话多而冗杂,她花费了半日的功夫总算找出了那么点线索来。
朝臣进谏,为皇上立后,众人举荐昌邑侯的嫡孙女关淑宁。
这是三日前的朝报了,崔荷又翻了一下最近两日的,也不乏对立后一事的针砭时弊。
如今凤凰神女的名声已经传遍大江南北,百姓对她驱赶天狗一事津津乐道,再加上朝廷中有不少昌邑侯的党羽激情进谏,重重压力之下,这位神女进宫为后,已经迫在眉睫。
崔荷放下朝报,望向深深庭院,想必母亲这几日为此伤透了脑筋吧。
――
皇宫,紫极殿内。
大长公主与小皇帝崔瀛一左一右坐在榻上。
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内侍庞濯端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的银鎏金刻花碟里放着一粒金丹。
庞濯躬身,低眉顺眼道:“皇上,该服用丹药了。”
大长公主叠手坐在榻上,亲眼看着崔瀛吃下丹药,又饮下汤水,才开口问道:“吃过丹药后,身子可觉得舒服些了?”
崔瀛的长相承袭了崔家人清秀柔和的特点,脸部线条流畅,杏眼秀眉,看上去十分无害,他柔柔一笑,说道:“多谢皇姑姑关心,近来身体确实舒服些,已经不咳嗽了,逍遥道长白日来教我练气,如今我能从屋里头走到院子外面,还不用人搀扶呢,咳咳咳。”才刚说完他就又咳嗽了起来。
庞濯心中一惊,想要上前为皇上顺气,大长公主就已经绕过案几坐到皇上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温和说道:“皇上不必着急,你这病已经十多年了,也不在意这几年的光景,慢慢调养便是。”
崔瀛抓住大长公主的手腕,眼底藏着深深的迷茫,“皇姑姑,我这病真的能治好吗?若我死了,江山无人可继,大梁岂不断送在我的手里?”
大长公主对上崔瀛苍白的面容,他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布满惶恐,她停顿了须臾,终还是轻叹一口气,掩饰住眼底的复杂情绪,拍了拍崔瀛的手臂,安抚道:“皇上会好起来的。”
先皇纵情声色掏空了身子,偏偏性格优柔寡断,久久还未立下皇储。
原本应立嫡长,但皇后无所出,剩下的几位皇子一路明争暗斗,直到皇帝病重,终于不再掩饰狼子野心。
五皇子与容妃合谋逼宫先皇,三皇子明面上是来救驾,实则想诛杀五皇子独揽皇权,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昌邑侯带兵围剿了三皇子,还政于先皇。
先皇痛失两个儿子,悲恸过度没熬过去,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叮嘱:“皇姐,朕有负先皇所托,如今要先走一步了。父皇曾与朕说过,皇姐是咱们兄弟姐妹中最有本事的一个,若你是男子,这天下交给你他最放心。这么些年,朕每每陷入危机,都是皇姐你帮朕,如今崔家只剩瀛儿,朕想将瀛儿交托给你,皇姐,瀛儿他如今只有你了。”
大长公主当时想笑,这样重的担子落在她肩头,她怎么受得起。
她可以承受父皇处处打压,可以忍受群臣口诛笔伐,可以无视百姓痛骂声讨,却无法接受她所做的一切是为别人做嫁衣,哪怕是自己的亲侄子,她也不甘愿。
除非一切是为了自己。
崔瀛的母亲丽妃未足月就生下了崔瀛,导致他身体孱弱,差点活不过三岁,丽妃死后,皇后以膝下无子为由,主动要了崔瀛。
因为崔瀛常年患病,太医说他活不过七岁,这才逃过夺嫡一劫,捡了这个便宜。
前几年她政权还不稳,因此崔瀛不能死,如今她开始着手准备,崔瀛死的时间就变得很关键了。
大长公主藏起情绪,温柔说道:“眨眼间,皇上都十三了,再过几年,皇姑姑也得把政权还给你了。”
崔瀛惶恐道:“皇姑姑,朕……朕很害怕,朕最怕见那群臣子了,他们好凶啊,特别是樊阁老,他一板着脸,朕就害怕得不敢说话。”
大长公主将他瑟缩畏惧的动作尽收眼底,淡淡睨他一眼,板起脸来训斥道:“皇上,你是天子,岂能如此畏畏缩缩,崔家如今只剩你一人,皇上要学会承担起责任来。”
崔瀛被训斥,敢怒却不敢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地上光可鉴人的地砖,扁着嘴,咕哝着答道:“皇姑姑教训得是,朕记住了。”
大长公主盯着他掩饰不住的气馁表情,轻笑一声,到底还是个孩子。
她恢复温柔神情,握住崔瀛的手,语重心长道:“近日朝堂都在讨论你立后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崔瀛缓缓抬起头来,满脸好奇问道:“那位神女姐姐长什么样?好看吗?若是比表姐还要好看,那……也是可以的。”说罢,他害羞地低下头来,脸颊飘过淡淡的红晕,无比羞涩。
大长公主哑然失笑,反问道:“喜欢表姐那样漂亮的姑娘?”
崔瀛颔首,颧骨升起一道波浪,眼底涌出一股子羞赧,“表姐好看,朕喜欢表姐。”
大长公主心里一软,嘴角翘了起来,拍了拍他放在膝上的手背,说:“傻孩子,你表姐已经嫁人了。那位神女,皇姑姑也见过,长得一般,不如,皇姑姑再给你找一个漂亮的。”
“不娶神女了吗?”崔瀛疑惑道。
大长公主微微一笑,神秘说道:“娶,给你娶两个。”
大长公主与他又说了一会话,才起身离开,崔瀛起身相送,待目送大长公主离开,才转身折进屋里。
庞濯关上殿门,小跑进屋内,正欲给崔瀛找痰盂,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呕吐声。
庞濯连忙绕进内室,来到榻前为崔瀛拍背,待他吐出了那枚金丹,连忙拿帕子包起来带走。
他给崔瀛倒了一杯温水,崔瀛举杯饮下,虚弱地靠在榻上,手指都在轻微发抖,庞濯心疼地拿帕子为崔瀛擦拭虎口上的牙齿印,说:“皇上,不是不吃那金丹吗?为何要当着大长公主的面吃?”
崔瀛眼尾泛红,声音沙哑,他摸着自己的虎口轻揉,脸上的表情已不复方才的天真自然,他冷声说道:“不这样做,如何能骗过她,杜医官何时过来?”
“应该过会就来。”
“你下去吧,朕一个人静静。”
庞濯收拾好东西,静悄悄地退出了大殿。
拉开殿门,屋外的阳光漏了进来,须臾后合上大殿的门,一切重归黑暗。
崔瀛就这么一直坐在,直到杜若冰过来。
――
离开皇宫后,大长公主打道回府休息,刚踏进府门,门房便来通报:“公主,郡主来看您了。”
“阿荷回来了。” 大长公主难掩激动,脚步轻快往正厅走去。
苏嬷嬷搀扶着大长公主,紧跟着她的步伐,劝道:“公主慢点,郡主又不会跑。”
她的步伐虽有所缓慢,但也是步履如飞,走入长廊,绕过一座假山,便能看到正厅。
大长公主刚拐过一个弯,就看到了游廊下站着一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他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宋喻,有何要事?”大长公主步伐减缓,踱步至他面前。
宋喻来找大长公主,却得知崔荷来了。
他并不想与崔荷撞上,因此一直候在廊下,听到身后环佩相撞,叮咚作响的的声音,便知道是她,他勾了勾唇,转头看向大长公主。
亲眼看着大长公主脸上的表情由欢喜转至平静,他失落不已,在她心里,果然谁也比不上崔荷吗?
“殿下,臣有要事与殿下相商,不如去书房。”宋喻手里攥着密报,拱手行礼,青铜面具下那双锐利的眼睛一直紧盯着她。
可大长公主的心早已飞到崔荷那儿了,摆了摆手婉拒道:“你先去书房候着,我稍后就到。”
“殿下,情况紧急。”他抿着唇再次提醒。
大长公主终于正眼瞧他了,似是有些不满,眉眼压了下来,声音也冷了许多:“若十分要紧,便在此处说罢。”
二人对峙了片刻,终于还是宋喻先败下阵来。
宋喻吞咽下苦涩,垂着眼睫递上密报,低声道:“是松洲的事,谢翎来信了。”
大长公主接过密报,宋喻掩饰住眼底的狼狈,行礼后转身阔步离去,大长公主平静地盯着他离去的身影,不做任何挽留。
走进正厅,便看见崔荷趴在榻上休息。
绿影站在崔荷身后扇风,看见大长公主进来了,她停下手中动作,弯腰正欲行礼,“见过……”
大长公主却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无声息走近后,拿过绿影手里的扇子,坐到崔荷旁为她扇风。
大长公主静静看了她许久,崔荷虽未远嫁,但不好常回娘家,她偶尔去谢府小坐,才能与女儿见上一面,崔荷此番回来,肯定是知道了近期发生的事,心中担忧才特意回来一趟。
想到这儿,大长公主心里一暖,温柔地抚摸起崔荷的脸颊。
屋外的夕阳照射在湖面上,粼粼波光泛着橘黄色的暖意,透过窗の氯岬厝鲈谒们母女身上,为母亲周身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
夕阳虽温柔,但也有些刺眼,大长公主抬头示意丫鬟落下竹帘,光线的骤然变化,让崔荷醒了过来,她撑起身子,手臂有些发麻,转头看向屋内,看见了坐在一旁看信的母亲。
“娘。”崔荷伸手搂住大长公主的手臂,亲昵地靠在她身上撒娇,“你可算是回来了,我等了你半天呢。”
大长公主盯着桌面上被她压得发皱的朝报,不由失笑:“怎么突然看起朝报了?”
崔荷卷着腰间玉佩的穗子,埋怨道:“若不看,还不知道朝中发生了这些事,娘,你该不会真让关淑宁嫁给表弟吧,她要是做了皇后,关家岂不翻了天!”
大长公主淡然笑道:“翻不了天,你丈夫替我干了件大事。”
崔荷突然坐直身子,紧盯着她面前的信纸,想看又不敢抢过来看,事关机密,她不能随意偷看。
大长公主见她犹豫,干脆直接把信递给了她,示意她拿去看。
崔荷接过信纸,一目十行看完了,她板着脸将信递了回去,确实是谢翎的笔迹。
“我就知道谢翎有能力处理此事。”大长公主收回密信缓缓折好,十分满意地夸赞道。
崔荷想的却和大长公主想的大相庭径,她琼鼻皱起,紧咬下唇,抓着手里的帕子狠狠地撕扯了一下,在心里骂道:他果然是故意不给我写信的!
第64章
半月前, 松洲。
粮饷一事至今悬而未决,谢翎上月施行新政,削减冗员, 让士兵参与务农,奈何松洲土地贫瘠,难以种出粮食, 导致一月下去,秧苗瘦弱难产,连个苗头都不见。
前段时日谢翎考虑削减粮饷,没想到还未颁布法令, 底下的人不知从哪儿收到的消息,开始闹事。
谢翎坐镇军营,才堪堪将此事压下去, 削减粮饷一事也暂且被搁置下来。
但隔三差五总有人带头讨要月饷, 可仓库里剩下的那批粮, 根本不够这个月分发。
每逢见了唐指挥使, 他都要讥讽问上一句:“谢大人,何时才能发粮?我能等, 底下的士兵可不能等, 老夫奉劝你一句,不要为了政绩好看在这儿硬撑, 以你的身份, 跟大长公主再要一年粮饷, 那不是张个口的事吗?”
谢翎心中诽腹,若真向大长公主讨要, 不止是他失职这么简单,丢粮一事一旦就此揭过, 这批粮就能顺理成章的被他唐诚收入囊中,而他则要背上办事不力的名声。
他好不容易才在朝中站稳,摔个跟头只怕再难翻身。
谢翎思虑片刻,说道:“唐大人此言差矣,丢失的这批粮,本官正在加紧搜查,想必很快就能找回。”
唐诚早已在谢翎身边安插耳目,谢翎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一下便知,真不知谢翎哪儿来的信心。
也罢,年轻人总喜欢逞能,他就只等着亲眼看他谢翎是如何夹着尾巴逃离松洲的。
“那老夫就静候佳音了。”说罢,唐诚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待唐诚走后,谢翎便回到府衙歇息,一整日都闭门谢客不出。
日落后,屋里点起了灯,谢翎的影子投射在窗ど希看起来像是在屋里看书。
莺娘提着食盒要给谢翎送点心,却被门外的士兵拦了下来。
“大人已经休息了。”
莺娘媚眼如丝地乜他一眼,嗔道:“大人今天一天都没用膳,若是饿坏了肚子你们担得起吗?我就送个点心,不打扰大人。”
不管她如何巧言令色,士兵依旧不为所动,将她拒之门外。
莺娘暗自咬牙,谢翎不近女色难以接近,就连他的居所也是如此,枉她花费了一个月也没打探到什么消息,着实让人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