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谢翎闭口不谈,将她抱上马车,又想着隔墙有耳,哪怕崔荷一路追问也没有与她说。
直至回到听荷院,遣走屋里的丫鬟,关上房门后将事情告诉了她。
马脚是从禅光寺里露出来的,谢翎派人一路顺藤摸瓜,将他们的安排摸了个透,谢翎将此事告诉了长公主,长公主示意他不必打草惊蛇。
崔荷长吁一口气,幸好他们及早发现,否则等事发当天措手不及,恐怕会让他们得逞。
“还有不到半月的时间,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而且以身饲狼太过危险,万一有意外,母亲岂不……”崔荷虽然已经知晓他们的阴谋计策,依旧忍不住担心当中哪一步出了错或是他们突然更改计划,会酿成大错。
谢翎坐在榻上,以手为梳,穿过她顺滑的青丝,安抚道:“你别担心,有宋喻在,母亲会没事的。”
得了谢翎的保证,崔荷也没有完全松懈下来,虽然事情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可总会有意外发生,譬如至今未找到踪迹的萧逸,于是多问了一嘴。
谢翎摇头,无奈道:“萧逸此人十分狡猾,我想他应该是乔装打扮隐匿在某处,你的顾虑没有错,萧逸功夫了得,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若在此之前都没有办法找到他,计划的风险会加大,我会想办法加大搜查力度。”
崔荷闻言微微颔首,但依旧愁眉苦脸,谢翎拉过她的手柔声安抚:“你如今怀着孩子,这种事我本不想告诉你,可是既然你问到了,我干脆就不瞒着你,没想到你还要忧愁。”
崔荷有些惭愧,不知是否怀孕的缘故,总是容易想太多,为了让他放心,崔荷主动钻进他怀里搂抱住他的腰身,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柏香,歉意道:“事关重大,我难免会忧心,既然你说了没事,那我就信你,不想这些了。”
她转移开话题,两个人没有再聊这件事。
日子始终在继续,离太庙祭祀的日子越来越近,谢翎也变得忙碌起来。
入冬后,她时常犯懒,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谢翎让她白天多到院子里晒晒太阳,还让谢语嫣过来陪她。
谢语嫣对此求之不得,本以为能来崔荷这儿偷懒玩耍,没想到崔荷竟然要教她作画,跟她的女夫子一样,突然变得无趣起来。
书房里燃着安神的熏香,屋子烧了地龙,暖洋洋的让人犯懒,谢语嫣坐在书案前提笔就困,墨水在宣纸上晕染开一片红色。
坐在一旁看书的崔荷起身来到书案前,取出谢语嫣手中的笔放到笔搁上,掐了掐谢语嫣肉嘟嘟的脸颊,无奈说道:“既然困了,就别画了,出去走走吧,新的蹴鞠做好了,我让金穗银杏陪你玩。”
谢语嫣听闻不用画画还可以去玩,当即便醒了,拉着崔荷的手一起出院子。
冬日虽然有寒风,但坐在太阳底下暖融融的反而更舒服,崔荷此刻便披着厚厚的狐裘斗篷,坐在花园里的矮榻上看谢语嫣踢蹴鞠。
院子里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竟比枝头的雀儿还要响亮,院子外有几个男人扛着木材路过,有人好奇探着脑袋往里看去,问道:“这是哪位夫人的院子,听起来挺热闹的。”
带路的是侯府的管家,西边的库房不知什么原因,昨天夜里屋瓦塌了一大片,小厮们连夜来报,第二日他就去跟夫人请示,要请人来修缮房屋,崔荷拨了一笔款项,他就去市集上找了人来修葺。
选的都是些在富贵人家里干过活,知道分寸的,但到了新的人家干活,还是要提前警示他们一番,于是他板着脸叮嘱道:“这是我们老爷的院子,搬东西路过别乱闯惊扰我们家主子,否则就不要你们来干活了。”
走在前头的几个男人都是嘴甜会讨活的,忙点头应下:“晓得了,我们都知道规矩的。”
“嗯,走吧。”
管家领着人继续往西边走,队伍末端有两个人抬头看了眼牌匾,记住了这个院落的位置,正欲继续往前走,一个蹴鞠忽然滚到了他们的脚下。
其中一个男人捡起地上的蹴鞠,抬头时看见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跑了出来。
谢语嫣看见一群陌生人,先是楞了一下,转头看到自己的蹴鞠在一个男人手里,犹豫了许久都不敢上前向他讨要。
男子抬起手里的蹴鞠向她示意自己过来拿,因为不想引来管家的注意,因此没有出声。
谢语嫣胆怯地上前,紧盯着他手里的蹴鞠,小心翼翼靠近,伸手去取自己的蹴鞠,男子不知是何缘故,竟然收回手逗弄她。
谢语嫣惶然看了他一眼,对上他那双眼睛后,害怕得马上跑掉,一溜烟钻进听荷院里,连蹴鞠也不敢要了。
他身旁的男人沉下脸来教训道:“逗她做什么,小心她认出你来。”
“当家的放心,我当时戴着面具,她认不出来我。”他得意洋洋地答道。
正当他们说话之际,前面领头的管家回头注意到他们俩,看见他们手里的蹴鞠不由皱眉往回走,呵斥道:“还想不想干活了?”
两人连忙弯腰鞠躬道:“老爷对不住,有个蹴鞠踢了出来,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就……就停下了。”
管家一眼就认出来是夫人院子里的蹴鞠,皱着眉夺过蹴鞠,走到垂花门外,敲门进院,把蹴鞠送回去后才继续领人去库房。
等他们走后,一道身影从垂花门里走了出来,身后钻出来一个小丫头,抱着她的腰肢说道:“就是那个蓝色衣服的,是他在街上拐走我的。”
崔荷摸着谢语嫣的脑袋,目光沉沉地望向那两道身影,她认不出蓝色衣服的那个,却对他旁边藏青色衣服的男人产生了一股熟悉感。
“回院子吧,这件事别跟旁人说,也别好奇去打探,就当不认识知道吗?”
谢语嫣似懂非懂地点头,为什么嫂子不相信她呢,虽然那天他戴了面具,可逗她动作一模一样,她记得清清楚楚,一定就是那个人!
回了院子后,崔荷也没了看谢语嫣玩蹴鞠的心思,让绿影将她送回院子,一直在屋里等到天黑谢翎回来,才将此事告诉他。
谢翎脱下护腕,在铜盆里洁手后,接过崔荷递来的帕子擦干,扶着她走出隔间来到床榻坐好,低声道:“此事交给我去打探,不过这个库房塌的是有些蹊跷,当年做工的都是些熟手的老师傅,房屋十几年了也不曾出事,如果他真是萧逸,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嗯,如果确定是他们,还是尽早将他们抓捕起来为妙,可萧逸很狡猾,我担心会不会打草惊蛇了?”崔荷坐在床沿,抓着他的手仰头看他,一双美眸里盈满了担忧。
“这事你别管了,我会在院子里加强侍卫巡视,听荷院里外也会找人盯着,白天你出院子,需要让绿影和邱时跟着。”谢翎坐到她身侧,将她的腿抬进怀里,温热的大掌替她揉着小腿。
她夜里总说自己腿疼,他特意问过大夫,大夫说孕妇腿脚容易抻着筋,平日里得多给她揉揉,他从不假手于人,夜里睡前就会替她揉腿。
冬天屋里虽烧着地龙,但床榻里仍有些冷意,崔荷最喜欢冬天抱着谢翎,他很暖和,比汤婆子要暖和,汤婆子会烫到她,可谢翎不会。
脚尖冷冰冰的,她动了动脚腕子,轻点着他的膝盖,眉眼弯弯,撒娇着说道:“脚冷了,要暖和。”
谢翎没说话,但毫不含糊地按照她的意思去做。
温热的手掌捧着她的足尖,先是捏了捏,随后拉到自己怀中,松开衣襟,握着她的玉足贴上了他温热的胸口,直到足尖染上了暖意才松开。
夜深了,到了安寝的时辰。
崔荷钻进被窝里,谢翎下榻去吹熄屋内的灯盏,回来时,他身上沾染了些凉意。
被窝里暖意融融,一道柔软的身躯钻入他怀里,四肢缠绕在一起时,暖香霎时盈满了鼻间。
他们贴到密不可分,身上的寝衣像是不存在了那般,谢翎身上越来越热,有些心猿意马,纵使再想,也不可能做出糊涂事来。
崔荷也很难受,羞于说自己想要,身体比她脑子敏锐,才发现不止是她,谢翎也和自己一样,他血气方刚,一连好几个月也未曾与自己亲近,她便有些愧疚,想起表嫂教她的东西,其实也有旁的办法纾解。
一双手若有似无地在他腰上打圈,谢翎伸手捉住崔荷作乱的小手,隐忍着低声说道:“别胡闹。”
夜色中,崔荷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听他哑着嗓子的低喝声,崔荷有种被否定的感觉,当下便抽回手,直接背过身去。
离开了那具温热的身躯,崔荷缩了缩身子,即便有些冷了,也不想再靠近。
很快,谢翎的身子便贴了上来,他无奈地靠在她耳边低声解释道:“我只是怕伤着你,你想了?”
崔荷没答话,睁着眼望向床榻里静止的树影。
身后暖意侵袭,崔荷感受到游走在自己身上的大手极具侵略性地攻城略池。
眼前浮起一阵水雾,她咬着牙想要负隅顽抗,可她和晃动的树影一样,神思早已飘离。
呼吸不受控制,后颈浮起薄薄的细汗,横在腰间的手如烙铁般炙热,她忽然牙关一松哼出声来,仰头撞到身后之人的肩窝,有片刻的失神。
树影停了,柔软的臂膀上贴着他结实有力的手臂,他勾住她的手,贴近她耳侧,低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恳求:“该轮到夫人了。”
她转过身来,仰头看向谢翎,漆黑的床榻里,她借着朦胧月色,看到他微微扬起的下颌,呼吸的节奏有些凌乱,他忽然低下头来,黑暗中,那双眼睛亮若星辰,崔荷不敢再看,闭上眼睛,风随影动。
一晌贪欢的结果便是睡过了头,待她醒来,身侧床榻早已冰凉一片。
在屋中坐了一会,洗漱更衣,去筑兰苑与老太君说话,出来后特意绕去西边的库房看看。
西边的库房与别的院落别无二致,只是因为鲜少有人居住,院子里有些杂草,也无人在意。
管家正在那里监工,看见崔荷来了,忙上前招呼道:“夫人,您来了。”
库房竖起了好几个梯子,几个青年男子站在屋顶上垒砌砖瓦,崔荷与管家闲聊着,眼睛扫过每一个人的模样,根本没看到萧逸,她又分心数了数人数,和那天看到的一样,确实是七个不错。
她打量起破败的屋顶,问道:“库房何时能修好?”
“回夫人的话,大约还要个三四天。”管家不好说个准确的时间,大致算了算日子,模棱着回答。
“嗯,你且盯着吧,我先回去了。”崔荷心不在焉地挥退管家,平静地转身离去。
崔荷走后,站在屋顶的一个青衣男子盯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未能错开眼睛,直到身侧的人提醒,才低下头来,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
第96章
夜凉如水, 携裹着寒意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吹刮过廊檐下挂着的灯笼,灯笼被撞得东摇西摆,里面的烛火随风摇曳不定, 明明灭灭。
紫极殿内的地龙烧得正旺,大殿西侧的窗户被人打开。
衣衫单薄的崔瀛站在窗檐下,仰头望向漆黑天际, 孤月旁的紫微星被耀眼的月光映衬得黯淡无光。
崔瀛静默地看着月光,眉头紧皱,明日便要启程出宫前往太庙祭天,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可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神不宁,一想到要与依赖多年的姑姑彻底决裂, 他便止不住的恐慌, 当真要如此了吗?
一件厚厚的狐裘披到了崔瀛的肩上, 他回头, 就看到了脸上带着温柔笑意的关淑宁:“皇上这是怎么了?夜深了还不早些安寝,明日皇上还得早起准备呢。”
崔瀛面上流露出淡淡的担忧:“淑宁姐姐, 朕睡不着。”
在最亲近的人面前, 他不再掩饰住心中的情绪。
“皇上是在担忧明天的事?臣妾父亲早已做足了万全准备,皇上只需安心等她死了, 您自然可以顺利拿回政权。”关淑宁如一朵解语花, 温声细语, 循循善诱。
“朕知道……”崔瀛仍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虽然早就与昌邑侯商议妥当, 可残存的那点亲情让他心生不忍。
况且长公主若死了,整个崔家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把持住朝堂。
昌邑侯虽是父皇暗中留给他的弼臣,可老昌邑侯死了,新袭爵的关荣膺真的能和他父亲一般,待自己忠心耿耿?
关淑宁见他愁眉紧锁,只以为他优柔寡断,掩饰住眼底的鄙夷,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温柔安慰道:“皇上您太过仁慈了,长公主可是您的杀母仇人,您就不替丽妃娘娘想想?若当初不是她和先皇后暗中谋害丽妃,您又怎么会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
崔瀛垂眸不吭声,关淑宁继续添柴加火:“陛下您仔细想想,长公主若真是想治好您,又怎么会故意让太医拖延您的病情,这么多年若非臣妾祖父暗中嘱咐您韬光养晦,只怕您初露风头便会被她扼杀在襁褓之中。长公主想要的只是一个傀儡皇帝罢了。”
“您执掌政权的这段时间,长公主对您诸多打压,分明就是想让群臣认定您是个无能的帝王。她纵使再有本事,也只是一个女人,朝臣们只听从真龙天子的话,她不过仗着您的威仪在殿前狐假虎威,等她死后,有我父亲从旁辅佐,您只需一声号令,群臣自会为您俯首称臣。”
窗外寒风萧萧,树影在寒风中晃动不止,簌簌响声在寂静夜空里格外阴森。
关淑宁走上前去掩上窗户,呜咽的风声被隔绝在窗外,窗ゃ厣戏⒊龅纳音与一道咔嚓树枝断裂声合二为一,听不真切。
牵着崔瀛的手回到屋内矮榻坐下,关淑宁坐到他身侧,亲自为他沏了壶热茶,崔瀛碰过热烫的杯沿,冰冷的手心被熨得一片温暖。
关淑宁瞥他一眼,崔瀛垂眸时,那张阴柔的脸蛋与崔荷有三成相似,晃眼看去她险些误认,定了定心神,又说道:“皇上记得五年前的宫变吗?”
崔瀛倏地抬头,点头道:“记得。”
“当年争到最后的是三皇子,若非臣妾父亲赶来清君侧,如今这皇位是归三皇子所有,但三皇子绝非实力最强之人,但你知道为何他走到了最后吗?”
崔瀛摇头,他当年还小,并未亲身经历过,而且几位皇兄死后,父皇将所有知情人都处理了,他无从得知当年的事,只知道三皇兄杀了五皇兄,但最后被老昌邑侯斩杀了。
关淑宁微微一笑,解释道:“因为最有竞争力的几位皇子全都在夺嫡之争前死于非命,他们死得十分蹊跷,就连经验丰富的刑部仵作都无法查出他们的死因。”
“其实这一切全都依赖三皇子这瓶毒药。中了此毒,皆会产生幻像,直至癫狂至死,而且此毒无药可解,还不会被人检查出来,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器。”关淑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对上崔瀛茫然的眼神,她笑意更浓。
她顿了顿,轻叹了一声,无奈地说道:“皇上恐怕不知道,这瓶毒药是长公主送给三皇子的,臣妾祖父一直在追寻当年的真相,直至他死前才找到当年制药之人。长公主心肠歹毒,与三皇子狼狈为奸,让她尝一尝苦果,才是对您母亲,您那些惨死的兄弟,最好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