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越发浓密茂盛,湿重障气,令本就疲累的众人呼吸也有些不顺,甚至生出头晕之意。
尤其是刑部三人,都是文官,平时都未曾这样爬过山,体力都较弱,此时脚下已经发软打颤,往地上一坐,半日也站不起来。
按他们这脚程,只怕走到明日也未必能到达。
“这一带山体绵连,我刚在山上时眺望了一下,至少还得再翻两座山,行上百里路才能抵到最近的村庄,但山中障气重,秋安,你与两位主事,还有船老大留在原地等侯,我会留下四名护卫保护你们,我则带其他人先赶路,回头再派人来接应你们。”
“也只有如此了。”林秋安倒是想跟上,但他勉力试了两次,却还是无法站起。
“行,那我们就兵分两路,你们在此等我派人来接应。”
裴之烬行事干利,拔了四名护卫留下后,便打算带着其他人继续赶路。
林秋安见他竟是打算把纪南珠也带上,有些吃惊,便问了一句,“季小兄弟还能再走?”
纪南珠闻声也是看向了裴之烬,她此时不比林秋安他们好多少,也就是方才中途歇了一阵子,所以此时还能勉力走着,其实她心里知道,自己不过是咬着牙跟上,但体力到底是不行,再走下去就只能是给裴之烬造成负担。
“世子……”纪南珠正想开口,就听裴之烬说道:“我需得带着他。”
为什么需得带着她,裴之烬不解释,其他人也没有人敢问。
这人说一不二,他说带她,就一定会带她。
纪南珠心底莫名松了口气,毕竟留下来也是危险,人心隔肚皮,尤其是这个林秋安一看就别有居心,她心中明白,唯有跟在裴之烬身边才是最安全之策。
可松口气后又有些犹豫,这一番行进谁都不易,她其实并不想拖累人。
越想越觉不放心,行至离林秋安等人远了一些,她才小声说道:“世子,我,我可能再走一段就走不动了。”
“刚刚为什么不说?”
纪南珠咬紧了唇,却还是如实应道:“我想跟着世子,可是我又怕成了您的负担。”
她说完,抬头看向了她。
她身子弱,走了这么远的山路,初时气色红通,可这会儿脸已经变白,连唇上也不多血色。
但是她这份毅力,裴之烬十分欣赏。
但他面上不显露,眼底如寒潭般叫人看不透,就在她心下惴惴起来的时候,裴之烬突然弯了腰,对她说了一句:“上来。”
“啊?”
他这是要背着她继续往前走吗?
看着宽厚的背,纪南珠心里实则十分复杂,她即不想成为负担,可是又怕留下来危险。
“赶紧?”
他语气清冷,似还带几分不耐。
可纪南珠却是眼眶一红,轻轻地攀上了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轻道:“世子背我一会儿,我缓过劲来了,就自己走。”
裴之烬应了一声,而后将她背了起来,就继续往前走。
屈甲与一众护卫再一次惊到,但都是跟着他多年,虽心下惊讶,脸上也还是压着不表。
让裴之烬背着她前行,这让纪南珠心里受宠若惊,又有些惴惴难安。
“世子,你若是背不动我了,会不会把我扔下呢?”
裴之烬闻言,气得笑了,她把他想成什么了?
“你且放心,我尚不至于那么无能,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也尚不至于无耻地把自己的女人扔半路。”
听他这么一说,纪南珠好似心一下踏实了。
这个男人,说话向来算数的。
她轻轻地贴在他的后背,她轻轻地趴在他的肩上,声音软糯,带着少女的娇气,谄媚地说道:
“我当然放心,我就是随口一问的。在我心里,世子便是神一般的男子,是您把我从深渊中救了出来,我仰慕您,崇拜您,您就是这世上最伟岸最担当最睿智的男子,再找不着比您更好的男子了。”
“咳……”
屈甲没忍住,赶紧装了一声咳,掩下了自己的笑意。
一旁的一众护卫也是一个个低着头闷着。
“谄媚!”裴之烬眉头一拧,目光却是扫向了一众护卫。
护卫们连忙分成四批,前后左右各与世子拉开了距离。
说这些话,纪南珠心里也是窘迫,本来煞白的小脸都涨红了几分,但是她听得出来,裴之烬虽然语气还是不善,可是明显话底是透着愉悦的。
果然如当初那位嬷嬷对母亲说的一样,男人脸上装得正经,其实个个都爱听人哄话,女子有些时候就得软一些,该哄就哄,说几句甜言蜜语又不花钱,还能白得一个巴巴的男人,稳赚。
他都要背着自己走这么远的路,她哄几句也无妨。
于是她又接着说道:“世子又误会我了,我这不是谄媚,我这说的都是实话,世子本来就是顶顶好的男儿,要不你问问屈爷他们。”
“屈爷,您说是不是?”
正努力保持着目不斜视的屈甲冷不防就这么被拉下水,只好赶紧应了一句:“姨娘说的正是属下心里想的。”
一众护卫也连忙跟着老大一起附和:“世子就是顶顶好的!”
裴之烬脸直接黑了,“加快速度!”
第21章 心头珠心
纪南珠上却是轻轻地笑了笑,趁着人不注意,小脸轻轻地在他脖子处贴了贴。
小姑娘的调皮,带着几分娇意,勾得人心猿意马,脖子处仿佛一团热羽毛撩过,痒了起来,那香软的气息似乎都从身后荡到了鼻尖处。
偏她还不自知。
双手攀着他,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只方才摘的小野果,小手青葱,握着那红彤彤的野果,从后面摸索着就往他嘴唇递:“世子,这是我方才留着没舍得吃的,最红的一颗。”
她指腹柔软冰凉,一边说着一边还往他的薄唇轻轻地碰了碰,示意他张口。
裴之烬深吸了一口气。
她可知这是在玩火!
纪南珠的确不知,她只是想着得报答一下裴之烬。
见他未张口,她又小声地说了一句:“张嘴啊世子。”
见她不依不饶,裴之烬只得张嘴,纪南珠手摸索着将野果子往他嘴里送入,只是因为在后面瞧不见,手送得有些深。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收回的时候,她感觉到男人温热的舌头轻轻地卷过她的指尖。
纪南珠收回手的时候,觉得指尖有些粘糊,便往衣袖上擦了一下。
裴之烬疾步的脚猛地一顿。
“世子爷,可是有状况?”
他这一停,屈甲只当是有危险,警惕地探向四周,做出了保护的动作。
裴之烬脸色沉沉,回了一句,“无事。”
随后,将嚼了两下的野果子往地上一吐。
纪南珠本也没多想,可当看到那野果子整颗被吐出来时,聪明如她,后知后觉地看向了自己的手指。
果然,仰人鼻息时是不能大意的。
她怎么可以在他的面前做出这种嫌弃他的动作。
尽管她确实是嫌弃……
这可……怎么挽救呢?
纪南珠张了张嘴,却半天没想出来怎么解释,这男人太聪明心思又细,这会儿自己再解释更显得欲盖弥彰。
思虑了好久,纪南珠也没有想到法子,后半程只得闭紧了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就怕他借题发挥,一怒之下把她扔在山里喂了老虎。
裴之烬带的护卫全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俱是武艺不凡,脚程快了许多,三个时辰后他们就翻过了剩下的两座小山头,再往前就是平地丛林。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晚霞渐褪,皎月已经从山后面缓缓升起,远远望去,隐约能看到尽头处有田园地,那就代表着离人烟不远。
裴之烬让众人停下来修整,众人拿出早上备的水,喝了几口,屈甲拿出了刚刚在路上摘的野果子,分了一些给世子与纪南珠。
纪南珠这会儿是看到野果就觉得脑仁儿疼,要不是讨好喂他一个野果,也不至于出事。
偏这时裴之烬还拿眼瞅了她一下,她顿觉得心头一凉。
这男人怎就这般小心眼!
都大半天过去了,他一直没开口也没说什么,更没有说把她扔下,她还以为他火气下去了。
大半天没有吃些干粮,这会儿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可是看着手里的野果,她却是半分胃口也没有。
“季姨娘,先吃着吧,我看着再走一个时辰,应当就能到前方的村子,届时属下再拿银钱买些吃食。”屈甲只当她是吃不惯这也野果,便说了一句。
一旁,裴之烬冷笑了一声。
屈甲其实从方才就察觉出世子与这季姨娘两人不大对劲,可他一直在他们身旁,也未见中间出了什么状况,只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但这会儿从世子这一声冷笑里,他就知道不是多心了。
再一联想到方才似乎是从世子吐掉那一颗野果子后世子脸色就不佳,就知道问题出在果子上了。
可究竟果子犯了什么,他又想不透,最后只可能是一个原因。
季姨娘喂的那颗果子太酸了。
世子这喜怒无常的性子,未免过头了。
这事还真不能怪季姨娘,他当时瞧着那果子可是红彤彤,想来季姨娘也是不知晓是酸的。
他有心帮季姨娘说道说道,又不敢直接跟世子提,只好给旁边的老五聊道,“老五,这山里头的果子,大多都酸,有些看着红彤彤,可是吃起来就是酸,肉眼是看不出来的,只能吃了才知道。”
老五听着老大这话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却还是傻愣愣地点头:“可不是,我刚才吃到一颗看着好红,可是却是苦的。”
屈甲觉得老五真的是上道,忙点头:“是啊是啊,我也吃了好几颗这样。”
裴之烬看了一眼纪南珠。
天色微暗,他的眼神叫人有些看不真切,但纪南珠觉得,那眼神里肯定是嘲讽。
纪南珠越发窘迫,只好低着头,将一个野果放进了嘴里,轻轻地嚼着。
修整了片刻,又接着赶路,终于是在月上中天的时候,赶到了村庄。
屈甲敲开的是一户老年夫妇的门,那老嬷嬷瞧着陌生人,半掩着门眼里带着警惕,屈甲连忙道明了来意,又拿出了一锭银子,请他们有什么都行,做些吃食给他们吃。
那老年夫妇都是朴实心善之人,见他们确实是风尘仆仆,便叫了自己的儿子儿媳妇起来帮忙。
这是一处小村庄,只有零散十几户人家,都是江边以捕渔为生,农户人家也没有什么好的吃食,给蒸了一笼馒头,十几个玉米,又煮了一大锅米粥,咸鱼干,虾干都是现成的,可这些对于一整天只以野果裹腹的他们来说,已经是佳肴了。
众人狼吞虎咽,就连纪南珠都是大口地咬着馒头,觉得香极了。
纪南珠还是头一回见裴之烬这般吃相,只觉得有意思。
“世子,这应该是您头一回饿着肚子吧?”
裴之烬看向了她,小姑娘眉眼弯弯,面无表情。
纪南珠嘴角僵了僵,在他淡冷的目光下,渐渐地垂下了眼帘。
可随后,她又抬起了头,脸上又重露笑容,面对着他的冷脸,只柔语细语,自顾自道:“我被人牙捉着倒卖那会儿,都是天天饿着,那人牙怕我吃饱了有力气逃,有时候一天就给我吃一个馒头,有时候还是馊的,那会儿,每天都在害怕与饥饿中度过,初时还每日抹眼泪,后来就知道眼泪最是没用,还伤身费神,便不再哭了。那段时日是真的如恶梦般,时不时就会起了死了罢了的念头。”
裴之烬纵是存意冷落她,此时心头也是松软。
她本就是被迫屈身与他的,他怎还强求那些莫须有的情真意切。
不过是权衡之策加寻欢之乐,如此虚情假意逢场做戏也好。
可理智这么想着,心底却还是极不舒坦,但到底是没再对她摆着脸色。
“吃吧,吃了好好睡一觉,明早还得赶路。”
听到他同自己说话,纪南珠就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轻轻地咬了一口馒头。
夜色渐沉。
农户简陋,只有三间茅房,一间是老夫妇住,一间是他的儿子儿媳妇住,还有一间是柴房,屈甲本是想着花银子让老夫妇挤出一间茅屋给世子,但裴之烬拒绝了,只带着众人在柴房里歇一晚。
拥挤的小柴房,分了两边,裴之烬与纪南珠躺在一旁,其他护卫则是守在另一边与门边上。
这几个月里经了不少事,虽然简陋,可纪南珠半点没有不适应,倒是半点不拘泥,往地上就是一躺,翻身时看了一眼旁侧的裴之烬,到底是要在他的手底下讨日子,于是她躺下后,就用着自己的身体往一旁扫,用背上的衣服把地上给擦了一下。
随后对裴之烬招着手,指着她刚刚用身体擦出来的地方:“世子快躺下来,这儿干净。”
小姑娘眉眼雪亮,笑容带着几分小心讨好。
裴之烬纵是有那么几分不满,此刻也是生了不忍,“以后无需这么做,出门在外,我没有那么矜贵。”
“我愿意为世子做。”
裴之烬抿了抿唇,未再说什么,躺了下去,轻轻地将她拥在怀里。
一路赶路,她头发凌乱也未能梳理。
他伸手,轻轻地替她拔着乌发:“就这样,下次还想跟着出来?”
“想,虽然很辛苦也很危险,但是却见到了许多在闺中不曾见过的事情,总比在闺中日复一日地坐井观天来得有意思多了。”纪南珠的声音很轻很细,却透着几分童真的憧憬,“世子,我不怕辛苦也不怕危险。”
“睡吧。”
裴之烬轻轻地应了一声。
纪南珠垂下了眼眸,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妾,指不定哪天他厌了她,这恩宠就消失了,自也不可能答应以后还带她出来这事。
连日奔波,众人都十分疲累,一倒下便睡着了。
次日一早,老夫妇大清早起来帮忙做早饭。
这儿距离明关州还得有一天的脚程,裴之烬一边吃着一边打听着村里的情况,得知村里有一辆平时村里人出行用的马车,于是花了重金请老夫妇的儿子帮忙买下,又请他们帮忙买了干粮和水。
分了一部分干粮和水,又请了村里两个壮汉帮忙,由侍卫带着送去山里头给林秋安等人,余下的干糖和水则是带着上车。
用过早饭后,众人便整装出发。
村里的马车是平时村里去外头赶集置换用物的,只是装了轮子的板车。
车夫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人极为纯朴,仔细地把马车都检查了一遍后才交给裴之烬,还细细地在地上画了去明关州的路线图。
可是按车夫画的路线图有些绕,最快也得两天一夜才能到达明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