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还不确定,但今日查访下来,我总觉得这明关州迷雾重重,尤其是那林通判,似乎有意在掩藏着什么东西。”
其实这事只是他的猜测,事关重大,本不应该透露给任何人,可他心中无端就是信任她。
信任她不会出卖他,也信任她有这份聪明睿智能为他办成这件事情。
“我明白了。”纪南珠听懂他的意思。
“这几日便让老四跟着你,他会带你去通汇银庄取些银子,约了那些夫人们,四处买买,喝喝茶吃吃酒,先别打草惊蛇,多留意可有不寻常之处便是。”
裴之烬虽说得隐晦,但纪南珠极为聪明,一点就通,明白他的意思,“世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刺探消息。”
“歇吧。”
裴之烬吹灭了灯火,屋内静暗。
隔了片刻,纪南珠突然开口:“世子,我要是办得好的话,你以后是不是还能带我出来。”
听她又提了这事,裴之烬轻轻一笑:“就这么想跟着我出来?”
“想。”她回答得极为真诚,黑夜似乎都掩不住双眸亮光。
裴之烬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长发,慵懒地回了句,“允你。”
黑暗中,纪南珠难掩心底欢喜,唇边露了笑意,闭了眼睛很快就睡着。
裴之烬闭着眼睛却没有立即睡着,今日明关州这一走,让他看出了许多问题,还有江上失火,无凌山山魅,这一桩桩串在一起,他总觉得这事情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操纵着这一切,就这么想着想着才入了眠。
入了夏,早上天亮得早,裴之烬起得早,他起床的动静惊扰了她,纪南珠迷糊地睁开眼睛,声音沙哑柔软,“世子您醒了。”
见他起床,虽觉得困着,可毕竟自己的身份在这儿,她还是摸索着拉了锦被想要起来侍候。
看着那困得眼皮儿都掀不全的样子,裴之烬摸了摸她的脸颊,她白皙的小脸被捂得粉红,软细如绸,叫他指腹流连,竟是有些不舍得松开,指腹轻轻地顺着脸颊,轻轻地捏着那柔软如珠的小耳珠子。
纪南珠吃痒,闭着眼睛咯咯笑着躲开。
裴之烬看得心底痒痒,只可惜眼下案子压了一肩,又摸了一手手就松开了她。
看她困得极,倒也没舍得把她弄醒,这一趟出来,她跟着一路也是吃了不少罪,便道,“不必起来了,我让他们晚点再叫醒你。”
纪南珠笑着笑着已经清醒了些,看向了他。
“睡吧。”
裴之烬说着已经起床,取了外裳便自行穿了起来。
纪南珠此时全身还酸软无力,见状便也没有逞能,只抱着被褥,笑盈盈地看他。
裴之烬出了门后,她便接着捂了头继续睡,直至睡足了才起身,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门外多了几名侍女,原来是裴之烬特意安排的,就是要给足她排场。
虽是妾室,但得宁江侯世子宠爱,这地方官员便是心底再瞧不起,表面上也是不敢怠慢。
侍女们侍候着她更衣洗漱,梳妆打扮,又用了早膳,便有下人来通禀,说是方同知的夫人和林通判的夫人来拜访她。
来得倒是极快。
纪南珠连忙让人迎了她们进来,两位夫人都是盛装打扮,笑容热情,一见面就对着纪南珠一顿儿夸。
同知方夫人三十有余,是个比较沉稳内敛的人,说话不多,纪南珠隐约能看出对方是瞧不上她妾室的身份,只不过是碍于世子的面子才会过来,倒是通判林夫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出口如珠,几句话便惹得满堂欢声。
纪南珠与她们寒暄了几句后,便提到第一回 来这明关州,不知城中有哪些珠宝胭脂铺子比较好。
林夫人立时说道:“左不过我们也闲着无事,不若一同去街上逛逛。”
“如此还得有劳各位夫人们带我逛逛这明关州。”纪南珠浅笑说道。
“今日早上起来家中小儿便一直闹着腹痛,请了大夫说是着了凉,我还需回去照顾,怕是无法陪妹妹逛了。”
方夫人面子上看起来客气得体,一时倒是让人猜不出这是推托之词还是孩子当真病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纪南珠也客气殷切地说道,“小公子身子不适,夫人怎还特意过来一趟,本应该是我过去拜访才是,夫人赶紧回去照料小公子。”
“妹妹难得过来,我本应作陪,这回是我礼疏,下回一定补上。”
方夫人回去后,纪南珠便与林夫人一同出了门。
林夫人备了马车,又让人备了些吃食打发时间。
一路上便与纪南珠闲话聊着,介绍着明关州的风土人情,邻里官员间的趣事,纪南珠听得十分得趣,适时应上一句,不得不说,与长袖善舞的人在一块儿,确实是舒适。
林夫人热情周全,带着她最大的珠宝铺子胭脂铺子,又带她去了香料铺子,纪南珠表现得十分欣喜,每间铺子都挑了不少,尤其是在香料铺子里,因着她喜香料,实打实地挑了二十几种。
林夫人有意要帮她付钱,但是纪南珠自是不能接受,便硬着推辞掉,只说若是林夫人给钱,她便全都不要了,林夫人这才作罢。
这明关州到底不若上京那般繁华,只逛了半日,便也把几家大的铺子都逛了。
午时,纪南珠便提议找一家酒楼用膳,林夫人自然是应承下来,又特意选了最大的一家酒楼,要了天字一号的包厢。
“妹妹,这中午可一定要让姐姐请客,要不然回去后我家大人怕是要训斥我不懂做事了。”林夫人笑盈盈地让人先给了银子。
纪南珠这一回倒也没有再推脱,“那中午便让夫人破费了!”
“妹妹跟我说这些就是见外了。”
“待姐姐哪日来上京,我请姐姐到上京吃酒。”
“好。”
点菜的时候,纪南珠特意点了两壶热果子酒,几杯热果子酒下腹,人暖和了,心也舒散了许多,话头也跟着多了起来。
纪南珠开始讲起了一路上江上船走水的事情,又故意提及无凌山山魅,说时一脸恐慌:“姐姐都不知道,我当时听着可吓坏了,可惜世子为了能早些来,硬是要走那路,所幸一路过来倒也相安无事,未遇见村民说的山魅。”
“哪来什么山魅呢,那事儿我当时听我家大人提过,官府也派了人去查了几回,但是皆未发现有何异常,倒是那一处深山林中多障气,想来是村民徒经吸入障气犯了癔症,才会以为遇上山魅。”林夫人笑着说道。
尽管她掩饰得极好,但纪南珠刚刚明显注意到她有一瞬间的异样,她心知这事只怕不简单,不敢打草惊蛇,便顺着她的话说道,“可不是,世子也笑话我说我胆儿太小,这世间哪来的山魅,不过都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那些村民可不就是自己吓自己。”林夫人笑着说完,又接着问她:“世子昨日查了一日,案子可有眉目?”
纪南珠轻轻一叹,摇了摇头:“未有眉目,世子心中十分愁,这两桩案子都是大案,一日不破,人心惶惶。”
“哎,我家大人也是每日愁得睡不着。”林夫人叹了口气,话中透着哀伤,“可怜方知府家小公子才八岁,那孩子生得白净可人,聪明机智,上个月来我府里做客,我还说给他做双虎头鞋,可转眼见说没就没了!”
“说来当真是叫人痛心愤怒,只希望尽早擒获罪人。”
“夫人与方家常有来往,可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仇家,或者是与什么朋友亲戚有口角之纷?我与世子都觉得这事未必与婴童案有关,也许是与人结了怨。”纪南珠说话时,不经意地看着林夫人。
“我也方夫人虽平时也有往来,但说不上来深交。”林夫人看向了纪南珠,见她盯着自己看,便又似认真地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不过方知府与其夫人皆是温厚这人,素来待人友亲,尤其是方夫人,每月初一十五还会在城外布粥,我确是不曾听她说过与什么人有结怨。”
林夫人话里却极为严密,纪南珠见也问不出什么,便长叹一声:“哎,看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咱们妇道人家,顾好家里的事情,不让大人们分心,便是帮了大忙了。”
“林夫人,您一会儿带我去杂货铺看看,我想买些东西,去看望一下方同知的小公子。”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吃着酒,纪南珠也未再提及关于案子的事情,倒是与林夫人聊起了一些女子之间更喜欢的关于胭脂水粉,今岁上京流行的新衣,头饰这些话题。
这一聊起这些,林夫人似也很起劲儿。
两人吃好后又吃了一壶茶醒了酒,又去了杂货铺子里挑了一些玩意,纪南珠又在一家玉器店中买了一个无事玉佩,又买了一些糕点才去拜访方夫人。
都是同僚,纪南珠这边要去探望,林夫人也不好说不去,便也一同买了些礼过去。
方夫人没料到纪南珠会过来,府里下人通禀的时候,愣了片刻,然后才着急地让人把小公子给抱下去。
其实孩子并未生病,她素来清高,根本不愿与一个妾室往来,只是今早夫君特意着人过来交代,让她无论如何也要过去拜访,可以不讨好,但绝不能失了礼数开罪了对方,是以她去后就找了个理由推脱。
可这会儿纪南珠过来,她也是慌了,若是让对方知道她撒了谎,指不定在宁江侯世子耳边吹什么枕边风编排,真开罪了世子,对方只需在丈夫官路上使使绊子,那以后丈夫升官路就受阻了。
方夫人越想越怕,忙着急地让人寻了小儿过来,再三地叮嘱了一顿。
方家小公子虽年方七岁,可方夫人教导得好,早开了蒙也极懂事,一听母亲这话顿时明白,只应了母亲会好好装病,方夫人这边才着急忙慌地去了花厅接待纪南珠与林夫人。
“妹妹们过来了。”
“我与林夫人过来探望一下小公子。”纪南珠浅笑说道。
“季妹妹记挂着小公子,愣是让我一起过来看望止儿。”林夫人亲切地说道。
“哎,那孩子就是个小病,吃了药已经好多了,这会儿正睡着,我让人去把他抱过来。”方夫人说着的时候神情有几分不自在。
纪南珠听出方夫人话里的意思,此时隐约也知道所谓生病不过是推脱之词,她无意为难对方,便急道,“夫人不必了,生病的人最是受罪,这会儿能睡就让他多睡会儿。”
方夫人确实就是故意说的,虽说已经交代了儿子,但终究不放心,怕孩子小说漏了嘴惹上麻烦,此时听纪南珠这么说,正合她心意,便笑盈盈地说道,“那也好,咱们去前厅吃吃茶,待他醒了再让人抱过来。”
方夫人人在花园里设了小席,准备了瓜果蜜饯,糕饼甜点,煮茶闲聊。
方同知府邸是后来兴建的,不若方知府那般峥嵘轩峻,却花园却是种植得十分漂亮,花团锦簇,一片姹紫嫣红,可以看得出来府中女主人喜好花木,尤其兰花。
纪南珠心思一动,随后问道,“夫人喜欢兰花?”
“是,我独爱兰花幽香清逸。”说起自己喜爱的花,方夫人言语间多了几分热情。
“兰花品性高洁,素洁刚韧,我也很是喜欢,只可惜身世坎坷,终究不能成为如兰般的女子,只能苟且保身。”纪南珠感概地说到这里,轻轻一顿,随后苦涩一笑。
这话虽是有意为了打破方夫人偏见,拉近关系,可说着说着,不免把心中的感伤也牵带出来,一时心中苦涩。
方夫人难得正眼看向纪南珠,做为一个正房大娘子,她素来清傲,最是讨厌这些狐媚男子的小妾外室,原她也只当纪南珠是个生得漂亮狐媚男人的小妾。
可再细细一看,却发现纪南珠虽生得极为貌美,却眉宇间并未有狐媚之态,倒是一片纯真清澈,只是她生得委实过于美丽,又是个妾室,以至于让人第一眼就觉得她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人生在世,本来也是有许多情不由已,看来妹妹也是有许多不如意。”
“若是如意,又怎会为妾。”
“那可是宁江侯世子,便是妾室也是极为尊贵。”
“宁为寒门妻,不为侯门妾。”纪南珠轻轻一叹,随即一副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轻捂着嘴,“让姐姐们见笑了,世子救我于危难,后又待我极好,能为他妾,我已是极为满足。”
可她这般有意无意间透出的为难无奈,却是让方夫人原有的偏见也消了,甚至生出几分怜悯。
林夫人话里严密,看似热情,可是遇上这样的话头,她是半句没敢多说,赶紧打了岔,“姐姐家的绿豆糕极是美味,妹妹一起尝尝吧。”
纪南珠心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没有多留,吃了两盏茶,便告辞了。
……
明关州人心惶惶,不过傍晚,街道上已经开始静了下来,落日余晖落在了石板路上,有一种说不清的凉静。
原本应该在夜里十分繁华的酒楼店铺大多已经在提水打扫,准备打烊。
纪南珠掀着车帘,眸中也添了清愁,一回首就见林夫人正看着她,她轻声一叹:“也不知道那些被偷走的孩子如今怎样了,偷了那么多孩子,怎么就一点儿线索也没有。”
其实对于知府遇害案,纪南珠反而是更担心那些孩子。
林夫人轻轻一叹,似也感伤。
纪南珠回了衙门后才发现屈甲已经回来了,他连着两日赶路,一身风尘,面容疲惫,双眼布满了红丝。
“世子应当是要晚上才回来,你先去沐浴吃些东西然后睡一觉,世子回来了我会让人叫你过来。”
“是。”
屈甲应了一声,这才转身出去。
中午吃了些酒,这会儿头还有些沉重,可是纪南珠却并无多少睡意。
想到案子,思及孩子们的安危,还是坐到了桌前,点了灯烛继续看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