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四千白银, 他去哪儿找这么多钱!
如玉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见他脸色郁沉,倒也不慌不忙, 只起身穿戴好衣裳,笑道:“许是奴家听错了,林大人自己去一趟通财庄那儿再详问。”
林秋安没说话,起身穿好衣服出了百香楼。
林家早不如前,他如今也未接管家中事务, 别说是两万四千两, 便是四千两他一时也拿不出来。
犹豫再三, 他还是前往宁江侯府。
这闷声亏, 他势是不能吃的!
今日休沐, 裴之烬在府里未出门。
林秋安来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作画。
“世子。”
林秋安语气带冲, 脸上气势冲冲,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可落入裴之烬眼里, 这人脸也未洗,衣裳也没有换,属实狼狈。
他看了一眼,顿觉心情更好,一脸神清气爽,心情愉悦地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看他作的画。
“秋安,你看看我画的这画怎样。”
墨水泼就一片山水江面,烟波飘渺中,有船于江中。
这不就是去明关州的途中。
林秋安心虚,不由气势就弱了两分,“世子画得极为好。”
“我这两日一直在想着那一夜失火的事情,说来也当真是凶险,大半夜的起火,若是人都睡着了,那伤亡得多重。”裴之烬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林秋安:“你说是不是?”
“是很凶险。”林秋安应道。
“是啊,所以这事定是要彻查的。”裴之烬手中笔轻轻地在画上勾出一片树林。
他语气虽极平缓,可林秋安却是听得心惊。
裴之烬突然提这事,可是察觉到什么?
本是想来兴师问罪的,可裴之烬这一番话下来,气势上瞬间弱了下来。
裴之烬直到这会儿才一副恍然想起一般,“你今日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昨夜里……”
“我听屈甲说想送你回林府,可途经通财庄的时候,你却执意要下去赌一把,还把他打骂了一顿,他人微言薄,最后无奈只得任由你进去,离开的时候特意交代了通财庄的人,让他们一定要好好招待你。”
林秋安脸色阴沉,“我从不进赌场。”
“林大人,您不会以为是小的故意把你送进去赌场的吧?你要这么想小的就是极冤了,您当时醉得厉害,小的也怕担待不起,还强拉着不让你下马车,可您非说您的手气好,执意下车,还踢了小的一脚呢!”
屈甲一咕噜就伏了身子,“这事昨晚上通财庄门口的人都能作证!”
“小的后来还去了林府,让他们赶紧去接您。”
林秋安咬着牙,怒火中烧,可是他却无可奈何。
他昨晚醉得太厉害,根本记不起星点,而在没有证据下,他也不敢拿裴之烬,甚至他身边的屈甲如何。
裴之烬声名在上京是出了名的手段狠,他敢设这个局,肯定是做得滴水不露。
他想查怕也是很难查出证据。
“可是赌输了?”
林秋安没有回他。
“多少,可需我帮忙?”裴之烬关切地询问,一副热心善意。
林秋安看他一副虚伪的模样,气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回道:“输了两万四千两。”
“竟是输了这么多,那可怎么办啊?我这边让人凑一凑,兴许能凑个百十两,让你先应应急!”
“只是你自己得赶紧想办法了,通财庄可是出了名的利滚利。””
裴之烬慢条斯理地说着,回头看着林秋安:“而且还赖不得。”
上京谁不知道通财庄背后站着的是国舅。
这钱,林秋安不还都不行!
裴之烬每一句话都死死地戳在林秋安伤口上。
他从未如此憋屈又愤怒,只觉得胸口团火在烧,可是碍于身份,他明知被裴之烬摆了一道却还是无法发泄,来得深吸口气说道,“多谢世子提醒,我会尽快凑足。”
“林大人还得快些。”裴之烬轻拍他的肩膀,苦心提醒。
一旁的屈甲憋得肠子都打了结。
林秋安跟世子相识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学聪明,与什么人作对不好,偏与世子作对!
昨夜的事情,林秋安就是去查了也根本奈何不得。
世子把算得精准,当时那个位置正好在通财庄前面的路口处,背着灯火,只隐约能见着人,他们的人直接提着林秋安演了一场木偶戏。
直接扯着林秋安在马车旁做了一出大戏。
纪南珠昨夜里喝了药后,这会儿人已经缓了过来,身上也有些劲了,起了床吃了早膳又喝了药后,便过来寻裴之烬。
结果这一来就撞见林秋安气冲冲地从世子的院子里出来。
两人对视。
林秋安目光愣神了一下。
“林大人。”纪南珠唤了一声。
林秋安回过了神,“季姨娘。”
纪南珠侧身,本意是让他先过。
林秋安行经她身侧,压低的声音,只有两人听到:“南珠。”
纪南珠身子一颤,猛然抬眸,杏眸直视着他。
送檀木盒子的人就是他。
林秋安却是收回目光,大步离开。
“姨娘,那位大人刚刚说了什么?”
红环离得远了一步,并未听清。
“没什么,我们进去吧。”纪南珠深吸了口气,抬脚往裴之烬的院子里走。
行至院门,就见裴之烬手握着长剑正在舞剑,他今日看起来心情极好,那剑如长龙,飘逸行如风。
纪南珠便站在旁边看着,直至他一回合舞完,她才拿着帕子上前,抬手去为他拭汗。
“世子心情很好。”
“收拾了个不长眼的家伙了,心情极好。”
纪南珠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是……林秋安?”
问完她就有些后悔了,她不应该多嘴的。
裴之烬倒是淡勾薄唇,看着她似笑非笑,“给他摆了个局。”
“摆局?”
纪南珠有些意外他竟然会告诉她,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裴之烬说这话时,那眼神有些叫人多心。
裴之烬今日确实是心情极愉悦,见她问出口,便索性拉着她走到了院子里的小门凉亭,还特意让人为她上了一杯姜茶,这才将昨夜里的事情告诉了她。
“可是您与他明面上是同僚且关系不错,这样做不是直接撕破脸了?会不会不合适?”
其实纪南珠一早看出裴之烬不喜林秋安,但是他此前倒还一直与林秋安维持着明面上的和气。
这回竟然直接撒破脸了。
“他既敢算计我,我自不能放过他,哪能来而不往,我自是要让他褪层皮!”
一个林秋安罢了,裴之烬倒还不放在眼里。
林秋安若是敢在这时候撕破脸,他反倒还能高看他几眼。
只不过林秋安那种人,只怕真是恼了也不敢明面跟他撕破脸。
林秋安这一回,确实是得痛好一阵子。
就林家如今这光景,这两万四千两是绝对拿不出来。
就不知道太子是不是愿意保他了。
“他竟敢算计世子?”
她话一落,裴之烬的目光凝沉,望入了她的眼神。
纪南珠心下有些慌,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恰逢丫鬟送了姜茶上来,她双手捧着姜茶,故做镇定地喝了一口。
“像这样的人,收拾便收拾了。毕竟撕不撕破脸,他都在算计你。”
“是这个理。”裴之烬垂眸,神色淡了几分,拿起了桌上的茶,慢慢地喝了起来:“身子可好了些?”
“腹已经不疼了,就是精神头不大好。”
“我让人给母亲那边递了话,你多歇两日,后日身体好得利索了再过去继续抄经。”
“抄经也不是什么大活,我现在身子也无大碍。”
“不急这一日二日,养好了身子再去不迟,母亲那边我已经同她说了。”
纪南珠知道他是担忧她的身体,但她有自己的顾虑,她好不容易才在侯夫人那儿攒了点好感,这会儿才抄了几日便这般,侯夫人只怕会以为她故意偷懒耍滑。
可他都已经让人去递了话,她便也没再坚持。
“那我就听世子的,身子好些再过去。”
裴之烬点点头,指腹在茶杯边沿轻轻摩挲,似不经意般地问她,“大夫说你是因七情伤损,肝气郁结所致,是因为我?”
“自然不是。”纪南珠哪敢说是因为他,可是真正的原因,她也不敢告诉他,见他眸光淡静地看她,她心下一时有些纠结,不知如何回答:“是我自己的原因。”
“什么原因?”他看着她,捏着杯的手微微紧了几分。
“这段时间骤逢大劫,虽然得世子所救,脱离苦海,可是终究心里还是惶惶,而且……而且就是现在这个身份,我也是害怕。”
“害怕?”裴之烬看向她,大抵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害怕。
目光落在那白皙清瘦的小脸,就见那一双眼底,溢着淡淡忧伤。
纪南珠本是想随意寻个理由,可是说着说着,不由得勾起心底的难堪。
“世子爷你疼我,我很高兴,可是却也极度不安,妾身这样的身份,配不上世子爷的宠爱,您的宠爱,是悬在妾头上的大刀。
世子终究是要娶妻的,先不说将来的世子夫人能不能容得下我一个比她先入您院子又得你宠爱的妾室,便是这府里的贵人主子,未必也能忍我到那个时候,毕竟我的存在,于世子便是污点。”
她说到最后,有些哽咽,眼眶通红。
裴之烬抿着唇,没有回她的话。
这些问题,在接她进来的时候,他是从未想过,也并不会去想这些。
当时的他想的是待事情尘埃落定后,便给她些银子,放她离开。
可此时,他心里踌躇了。
也终于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你不必担心,我一定能保护好你,至于将来……”
裴之烬斟酌了片刻后才接着说道,“在那之前,我会放你离开,也会为你安排好余生。”
纪南珠低着头,咬着唇。
明明,她最盼的就是他放她离开,并能为她谋一条余生的路。
听他这么承诺,她本应该是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何,心底有些说不出来的郁沉。
“相信我。”
他握住了她的手,明明是夏日里,她的手冰凉无温。
“我相信世子的。”纪南珠抬眸应他。
“手怎么这么凉?”裴之烬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我让人请大夫再过来给你诊脉。”
“无甚大碍,女子小日子这几日总是会虚弱一些,身体怕冷一些。”
“先回去歇着。”
裴之烬微蹙着眉头。
“那我先回去了。”
纪南珠坐了会儿也确实是觉得有些疲累,便起身离开。
裴之烬一直望着她,直至她行至园门口的时候,他开了口。
“阿宝。”
听到他唤她阿宝,纪南珠有些惊讶,回头看他,“世子?”
小姑娘眸中清澈,裴之烬到了嘴边的话却反而说不出来了。
一切,慢慢来吧。
他开口交代,“我让大夫去给你看看,若无大碍便调一下药方,加了些安神的药,喝了能助眠,多睡才能养起精神。”
“多谢世子。”纪南珠点点头,见他没有再说什么,这才带着红环回了自己院子。
大夫很快过来,还是昨日那位老大夫,给她诊了脉后,又重新开了能让人安神助眠的药。
那药确实是好,纪南珠午饭吃了药后便开始困了,回了屋里头沾头便睡,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傍晚,还是红环把她叫醒,让她起来用晚膳。
纪南珠迷迷糊糊地闹着困,最后挣扎着起来吃了半碗粥又喝了一碗药,坐了小片刻又犯了困。
裴之烬回来的时候,她在床上睡得酣香。
屋里只在角落里留了一盏昏黄的小灯,推门进去,他轻步行至了床榻旁低首看她。
小姑娘睡时似也不能安稳,眉头微微蹙着。
他轻叹了口气,有时候有些生她的气,但细想却又心疼她。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所以她有许多顾虑,他是知晓的,可他就是不明白,他暗示那么多回,她为什么就半点没回应呢?
他俯身,手轻轻地抚过小姑娘眉心,轻轻地在她的眉心落了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