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恕奴婢多嘴,世子爷晚上回来,您还是好好哄一哄他吧。”
镜中人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红环以为自己逾越让季姨娘不快了,“奴婢多嘴了,请姨娘责罚。”
“没有, 你说得没错。”
纪南珠看向了镜中的自己,“我……晚上是得好好哄哄世子爷。”
她垂眸,眼神黯沉了几分。
昨日之事,确实是她先不对在先,他费了那么大心思, 是真的宠她。
而且,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 总觉得他知道了些什么。
可她不敢去赌。
身处她现在这个身份位置, 她又怎敢对他坦诚。
说到底, 她对自己没信心,对他也没有信心。
只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去哄一个男人, 少不得得花些心思了。
今日起得早,用了早膳后时间还早, 她便带着红环红霞先来了荷花池。
杨柳依依,晨阳落在盛着露珠的荷叶上,波光盈动,片刻就化作烟雾散尽。
已入夏,荷花微微绽出,白里透粉,一枝枝挺立于婆娑碧绿的荷片间,端是好看。
此时时间尚早着,碧荷池没有什么人,只偶有一两个洒扫的下人匆忙经过。
她不知道如何去哄一个男人,想来想去,也只想到送点东西。
但他是世子,想来什么也不缺,而且身外之物,似乎也全都是他送的,想来他也不稀罕,只能送点些亲手做的东西。
纪南珠在闺中时,学得也多,母亲疼她,从小给她请各种师傅,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会,各种女红也擅长,其实最好是绣个帕子锦囊之类更能表示小姑娘情意,但纪南珠私心里并不愿意为他做衣绣花,且做衣绣织太费工时,一时半刻也做不出来,所以想来想去,她决定剪个花叶送他。
她从前在家中极爱剪花纸,拿荷叶作纸,别有一番韵味。
塘边有两处凉亭,但纪南珠怕遇上人,特意找了一处背着路边不显眼的假山后方下去,靠在池边,她伏身蹲着,摘了一片荷叶,然后拿出了从屋里头带来的剪子,随身坐在了一旁的石头上,仔细地剪了起来。
那翠色的荷叶,在她青葱的指间,一点点现了形状,一旁的红霞看得惊讶:“姨娘,你这是剪的世子爷吗?”
“瞧着像吗?”
花叶已经剪了大半,此时模糊能看出些形状,她举起来对着阳光,问红霞。
“像,很像。”红霞仔细盯着,连连点头,“奴婢从前也只见过人拿红纸剪一些窗花,头一回看人拿叶子剪花,还是剪个人样,还这么像,姨娘你好厉害!”
“等有空,我也给你俩剪一个,下次拿纸剪,还能拿笔画些点缀,更好看。”纪南珠抬眸,温温柔柔地说着,不经意间,目光却撞上了假山上方的人。
那人生得与裴之烬有那么两三分相似,少了裴之烬的清峻冷傲。
红霞从前见过二公子两次,认得对方,连忙小声提醒季姨娘,“姨娘,是二公子。”
纪南珠心中已经猜到,忙站起身,将手里的荷叶与剪子交给一旁的红霞,理了理裙摆,福身行了个礼:“请二公子安。”
裴之扬目光落在那一张皎雪清丽的面容上,微微失神,闻声收了收心神:“你是……季姨娘?”
大哥纳了个美貌小妾这事,上京早就传开,他在太学好些同塾都私下在说着这事,都说大哥极宠这爱妾,那珠宝首饰都是一箱箱地往院子里送。
但他一直觉得这事有此荒谬,大哥哥从小就不是那种重色的人,想当初母亲还在外头买了两个好看的丫鬟想塞给大哥当通房,可是最后那两个丫鬟全让大哥给赶了出来,母亲还因这事被大伯母好一阵训斥。
且这事发生后祖母竟然也不说什么,所以他总觉得这事有内幕。
可这一会儿瞧见这姑娘,裴之扬又觉得大哥也许真的就是见色起义。
面前那姑娘,一身水青色长裙,一头乌发只拿一根木钗斜斜挽起,长睫鸦青,双瞳乌亮,红唇嫣红,分明是素衣净面,却叫人心驰。
一身袅娜,就那么俏生生地立于池边,恍惚间仿若是那荷叶仙子调皮,悄悄化身为人嬉戏人间。
她手上的荷叶剪纸也是极为好看。
他还是头一回见人用荷叶做剪纸,而且剪得那般唯妙唯肖。
方才对着阳光,他瞧了一眼,当真有几分大哥哥的轮廓。
还有那双拿着荷叶的柔荑,五指葱白,灵活巧妙,才能剪出那样的荷叶。
倒是让人有些羡慕起大哥哥了。
“是。”
纪南珠点点头,随后对身旁的红环说道:“我们回通园。”
“不必,你继续,我要走了。”
裴之扬看出她是避讳自己,忙摆手说道,说完,也不停留,转身离开,只离开前,目光掠过了她身旁小丫鬟手里那片荷叶。
她的手艺也很好。
可纪南珠也没有呆下去的兴致,她又采了两片荷叶,带着便先回了通园。
屋里冷清,她拿着剪刀仔细地将裴之烬的荷叶小像剪好,想了想取出了自己先前乡的香囊,将荷叶小像放入了香囊里,走出了寝室。
她方才问了,裴之烬昨夜半夜去了书房。
可她并没有直接送过去。
他这会儿肯定还在气头上,她便不去触他的霉头了,猴六多数时间都是留在她身边保护她,她将香囊递了过去。
“猴爷,帮我把这个交给世子。”
“姨娘可要带什么话?”
“没有。”纪南珠摇了摇头。
“我这就给送过去。”猴六点头,转身就走。
纪南珠看着他送过去,瞧着时辰不早,便带着红环前往枫和园。
世子爷昨晚上发了两回火,尤其是后半夜那一通火,更是大,他们隐约也是能猜出发生了些什么。
所以一见到季姨娘送了信物,猴六赶紧就送来了,书房外,屈老大就倚在那儿,他行了上前,压低声问,“老大,世子可醒了?”
屈甲瞥了一眼书房的门,嘴角牵起,用唇形无声回了句:“就没睡。”
猴六赶紧把香囊递上,随后就用着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书房里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季姨娘大清早去了碧池,摘了荷叶剪的荷叶小像,说是要送给世子爷的。”
“我一会交给世子。”屈甲接过应了一句。
猴六看着书房门:“我头一回见人用荷叶剪小像,季姨娘手真是巧,荷叶剪的世子爷小像栩栩如生。”
屈甲看盯着书房门:“这么精致吗?好好奇,就是这荷叶装香囊里会不会叶子一会儿碰坏了。”
猴六:“有可……”
吱呀。
书房的门,从里面被打开。
世子爷一张沉压压的现于他们面前。
猴六对上世子爷一脸戾气,那喉咙跟让人掐了一般,后面的话说不出来。
“世子爷。”
屈甲赶紧将香囊递上:“季姨娘送过来的,您可要看一眼?”
“扔了!”
裴之烬面无表情,冷眼扫了过去。
“扔……扔吗?”屈甲表情复杂,看看世子,又看看手里的香囊,只觉得烫手。
猴六也是一脸无助。
裴之烬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回书房。
砰!
门再一次关上。
这一回,两人噤若寒蝉,俱是不敢再出声。
“老大,扔吗?”猴六用唇语问。
“还给季姨娘吧。”屈甲用唇语回他。
这东西谁敢扔?
真扔了,指不定明天他也得让世子给扔了。
“好。”猴六想想也是,又默默地接过了香囊。
……
纪南珠心事难宁,一整天下来,竟是只抄了前两日的一半。
不知对方何意,让她如坐针毡,可等到了夜里,她也没有等到对方任何讯息。
一直熬到了夜里,长空月明,她只得踏着月色回去。
行至通园,屋子里漆黑一片,裴之烬是还没有回府,还是去了主屋?
纪南珠轻叹了口气。
原来活着如此难。
林嬷嬷见她回来,这才赶紧进屋里点了灯火,又让人准备了浴水。
屋里桌上,是猴六送回来的香囊。
她拿了起来,林嬷嬷在一旁赶紧解释:“猴六爷让您自己晚些再送去给世子爷。”
“好。”
纪南珠咬了咬唇,回头对红环说道:“让小厨房做一碗冰镇莲子羹,一会儿世子爷回来可解解闷躁。”
“是,奴婢这就去做。”红环应了一声。
纪南珠沐浴后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也不急于睡,而是出了屋子,一手拿着香囊,一手提着灯笼便去了通园的园门那儿。
裴之烬回不回来她不知道,但是她心意必须摆出来。
他可以生气不理她,她却不能不当回事。
“姨娘,奴婢来拿这灯笼吧。”
“不必,我自己拿。”
纪南珠摇了摇头,对红霞说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我一个人在这儿等世子爷。”
“可是您一个人在这儿……”
“我犯了错,惹了世子震怒,这会儿就当是我自己罚我自己吧。”
屈甲将季姨娘原话传给裴之烬的时候,裴之烬正在酒楼里吃着闷酒。
“为我等门叫自罚?”裴之烬冷笑,斟了一杯酒直接就饮下。
屈甲,“确实不叫自罚。”
裴之烬睨了他一眼。
屈甲把身子一板:“世子就应该太早回去,让她等上一夜,让那些蚊虫多咬她几口,这才像是自罚。”
裴之烬一挑眉,“本世子什么时候回去,还得你来教?”
“属下逾越了,请世子责罚。”
裴之烬冷着脸,不置一词,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屈甲默默地退到了一旁,眼尾正好就瞥到楼下一辆眼熟的马车缓缓而过。
他灵机一动,故意冲着窗下正站在门口揽客的小二喊了一句:“一号厢房再给上一壶酒。”
林秋安这会儿正在马车里筹谋着三天后的事情,正好就听到了屈甲的声音,他撩起了车帘子抬头看去,就见屈甲就站在二楼的窗口处。
有屈甲的地方,就有裴之烬。
他喊了一句:“停车。”
屈甲看着那马车停了,终于放心。
这年头,当差不易。
当主子的不开心,他们当下属的差事也办得心惊胆颤,还是得让世子爷把这气给消了。
林秋安敲门的时候,裴之烬整张脸都黑了。
“进来!”他冷声应了一句。
“刚刚看到屈甲,就猜到世子您也在这儿,便上来讨要一杯酒。”
林秋安笑嘻嘻地推开门进来,正好就对上了裴之烬那一双阴郁沉冷的眼眸。
他脚下滞了一下,大有回头走人的冲动。
迟了!
屈甲默默地笑着低头。
裴之烬的脾气有多戾,林秋安见识过无数次。
裴之烬面色阴郁,看着他停在那儿,皮笑肉不笑:“进来!”
林秋安暗叹一声,却还是挂着笑脸走了进来。
“世子看起来心情不大美?”
裴之烬淡淡睨他,未回话,身后,店小二端着一壶酒进来,他瞧了一眼,薄唇轻启:“上几坛烧刀子,再拿两个大碗。”
林秋安眼神沉了沉。
知道今天晚上这关是难了。
他心里暗暗恨极却偏偏也不敢拒绝,更不敢表现出来。
那烧刀子又烈又辣。
裴之烬拿起碗就喝了起来,一碗接着一碗。
林秋安也不敢停,陪着他一碗接着一碗。
可他的酒量哪里能跟裴之烬比,喝到第五碗的时候,明显已经不行了,他赶紧推拒:“世子,我不行了,真不行了。”
“喝!”
“真不行。”
林秋安可不愿意陪着他在这儿喝出病,于是装醉就往桌上一倒。
这点技俩能瞒得过裴之烬,他冷笑一下,“屈甲,去,提一桶水给林大人醒个酒!”
林秋安心里暗骂裴之烬就是个混帐的,随后却还是强撑着苦笑:“世子爷,你知我酒量一般,当真是喝不了了。”
“今晚必须不醉不归。”
裴之烬面无表情,声音冷清。
那一刻,林秋安就知道逃不掉了。
若不是他还需要用到裴之烬,他何须在他面前这般伏低做小!
又暗暗发誓待他将来一朝得势,必要将裴之烬踩在脚下,如今日这般凌迫!
一咬牙,他赔着笑又拿起酒,陪着裴之烬一碗接着一碗喝,喝到最后,直接跑出去吐了。
偏偏裴之烬却还清醒沉静,看着林秋安跑出去吐,仅是蹙着鼻头,缓缓站起。
他双手轻轻地弹了弹衣袖,整理了衣袍,而后跟上了他。
林秋安确实是醉得厉害,直接就在过道上吐了,且吐了一半直接软成一滩泥滑倒在墙边。
裴之烬目底露出了嫌弃,自他旁边经过,回头看向屈甲:“林大人醉了,你亲自送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