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因为她许下了那么过分的愿望。
因为她许下了那么自私的愿望。
因为她的愿望让南诏毁于一旦。
因为她的愿望让南诏人变成了人人可打、人人可杀的两脚牲畜。
她可真该死啊。
还是找个方法死了吧。
已经……没什么非活不可的理由了。
不如说只是活着,都会被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一日十二个时辰的折磨。
嗯,还是找个方法去死吧。
要死干净一点。
要死彻底一点。
不能被疯了的皇帝发现。
……希望自己死了以后,疯了的皇帝能够恢复正常。
不过,是啊。就算不正常也没关系。
总有人能杀死疯了的皇帝。还这疯了的世道一个太平。
“叽——”
想寻死的皇后在花园的草丛中捡到了一只小猫。
大约是皇宫外的野猫跑进宫来生了小猫,后来又没有把小猫带走。
长相潦草的灰色小猫蹒跚着,满脸都糊着污垢,眼睛都睁不开。
它甚至都还不会喵喵叫。只会细声细气地发出接近“叽”的叫声。
为什么会把小猫带回去呢?
是一时善心发作了么?
还是因为巡山救人的习惯没有彻底改掉,身体又不由自主地行动了呢?
又或者是因为想起了仙君?
……算了。没所谓了。
原因不重要。
只要将这猫儿养大些、等它有能力自己一只猫好好活着了,她就将它放掉。
然后,去做她该做的事。
去死。
“咪——”
三个月的小猫十分活泼,不知抓烂了她多少衣裙。
“咕噜、咕噜……”
六个月的小猫一见到她就往她身上蹿,把她当树木那样爬。有时甚至会蹬鼻子上脸,爬上她的她的发髻,趴在她的脑袋上。
它很喜欢很喜欢依偎在她的胸口、她的腿上,用小小的身躯绵软地贴在她的怀里,和她一起睡去。
“喵——”
一岁半的大猫已经出落得十分威武。
它长长的胡须翘在嘴边,身姿凛然挺拔。
油光水滑的毛浓密发亮,圆圆的眼睛透着亮光,比最上等的琉璃珠子还要剔透。
谁都看不出它小时候只有那么寒碜的一点,摸着它柔滑靓丽的皮毛,皇后都快忘了这站起来到她腰的猫儿小时候看起来秃秃的,活像即将谢顶的中年文士。
在猫儿的身边,皇后会笑了。
虽然还是笑得很少,笑起来也只是淡淡一点笑意浮于唇角。
皇后给猫儿起了名,叫“仙君”。
她总是“仙君”、“仙君”地喊着。
有时候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想听见猫儿的叫声,还是听见人声的回应。
“皇后啊,你怎么能这么待朕?”
崇明帝猩红了眼睛,逼近过来。
“朕把所有的爱都给你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能爱朕!?”
那张俊脸大幅度地扭曲着。
扭曲到皇后都已经无法在那上面找到景云的影子。
“爱朕,爱我。”
“爱我啊,皇后。”
男人的十指发狠地抠在皇后的肩膀上,嵌进了皇后的肉里。
皇后肩头的伤痕,除了齿痕又多了指印。
“爱我,”
“爱我,”
“爱我。”
“小文,”
“你必须爱我。”
“你都许下让我爱你的愿望了不是吗?”
“那你怎么能不把你全部的爱都给我呢?”
“我绝不允许。”
男人的眼底布满了红血丝,那双震动的瞳孔里燃烧着疯狂的火光。
啊……
皇后预感到了什么。
她又一次的、再一次的于心中发出同样的声音:
救救我。
救救我仙君。
……不救我也可以,救救“仙君”。
救救这只小猫。
它只是一只什么力量都没有的小猫啊。
它什么错都没有犯过。
猫儿被摔死在了皇后的面前。
它软软的身体被悬挂起来。被开膛破肚。
肠花里肚稀里哗啦地涌出来,涌到价值万金的驼绒地毯上。
皇后的裙摆为鲜血所染,皇后的寝殿里猫肉满床。
流不出一滴眼泪的皇后躺到了床上。和那些零碎的肉块躺到了一起。
仙君离开了她。
仙君再也不会陪着她度过那些难捱的日子了。
床下跪着宫女。
寝殿外守着太监。
宫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守护着娇弱的皇后,以自己的身体构成了囚禁皇后的牢笼。
逃不出去,也没法死掉。
于是皇后闭上了双眼,决定什么都不去听,什么都不去看。
她要在梦中,逃往另一个地方。
逃离身为罪魁祸首的自己。
『祂没来救你。』
『尽管你求了祂那么多次。』
明黄色纱帐宛如片片手臂,轻轻地拢住了阮文的身体。
『你该恨祂的不是吗?』
『祂可是在最坏的时机诱|惑你许下了最糟糕的愿望。』
某种存在正在拥抱阮文。
『在你的愿望得到最糟的结果之后,祂又抛弃了你。』
『你该诅咒祂的。』
柔软的东西抚过阮文的嘴唇。
『来,诅咒祂吧。』
『诅咒你的仙君。』
『诅咒让你陷入不幸的猫妖。』
『诅咒这个让你不幸的世界。』
『诅咒这一切的一切——』
阮文嘴唇颤了颤,到底还是拼凑出几个字音:
第069章 猫妖传20
“我只会诅咒我自己。”
『——』
有那么一个刹那, 明黄色纱帐中的存在住了口。
跟着祂发出听到了什么荒谬之事的莞尔声。
『你在说什么……』
『你该怨恨的!』
『怨恨不爱你的男人!怨恨夺你所爱的女人!怨恨被愿望之力影响、发疯毁掉你所有心爱之物的皇帝!怨恨不帮你逃出囚笼的下人!怨恨那些趁着你沉睡送女儿来和你争宠的老不死!』
『怨恨只听了你一个愿望,只实现了你一个愿望就不再理会你的诸神!』
『怨恨没有理由就抛弃你的诺……那只猫妖、那个该死的仙君!』
『就连这个世界都这么可恨不是吗!?这个世界竟然没有一件事能正常的如你所愿!』
『凭什么就只有你的愿望会被扭曲!?凭什么就只有你没法获得你想要的幸福!?』
『你就不恨吗!?』
明黄色的纱帐像活物一般因激动而不断收缩。
将这一切纳入眼底的阮文微微启唇:
“我恨啊。”
声音一喜。
“我只恨自己。”
少女小文对“爱”的理解,对“幸福”的定义都太过肤浅。
她以为景云和瑶华一起私奔就是“爱”, 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生很多孩子就是“幸福”。
她看不到“爱”的背面是代价, “幸福”的背面是付出。
“我啊,我只是太想得到……”
得到一份被接纳、被温暖, 可以安心停留在这个地方的安全感。
“没有人蛊惑我。”
“是我自己用妄想蒙蔽了我自己。”
少女小文想要的“爱”是空中楼阁,是那些阉|割掉不美满结局、不光鲜细节的虚构故事。
“我沉浸在我付出了一切的优越感里。”
“因为我以为,只要付出就有回报。”
“只要付出得够多,就能得到等价的回报。”
哪怕嘴巴上说着“不是为了讨什么好才去做的”,心中却隐隐期待着一个甜美的惊喜奇迹般降临。
“我只是在做梦。”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虚无缥缈的梦。
“如果说这场梦里有谁不好。”
“那只能是我不好。”
“所以我是不会诅咒的。”
阮文笑了。
畅快地笑了:“我不会诅咒景云,不会诅咒瑶华姐姐, 不会诅咒后宫里的宫人和妃嫔。”
“我不会诅咒仙君。”
“我不会诅咒这个世界。”
“我不会诅咒我以外的任何人。”
『你……!!!』
暴怒的抓狂声有如实质, 有什么东西即将从那一层层的明黄纱帐中钻涌而出。
明黄色的纱帐开始鼓胀, 开始变形。那看起来梦幻而轻盈半透明帐面开始变得黏滑,其中有触手伴随着羊水般的液体从深处露出个头来。
『……给我诅咒。』
一根根触手带着浓臭的咸腥撕开了明黄,一团黑色的人影……或者说是类似幽灵般的暗影喷涌而出, 瞬间就爬到了阮文的眼前。
那暗影生着很多手, 好像还有很多头。它……不祂用那些手中的其中一只握住阮文的头,阮文透过祂的指缝, 瞧见了无数张“脸”。
那是由混沌构成的“脸”。上面没有五官,只有一些模糊的表情和难以描述的画面在抽象的裹搅成一团。
光是对上那团混沌, 阮文的脑子就几乎炸开。
她本能地张嘴要发出哀嚎痛呼, 哀嚎痛呼却被那只握住她脑袋的黑色的手给堵在了嘴里。
“呜……!呼呜……!”
宛如一条活鱼被丢进了油锅, 巨大的痛苦让阮文不自觉地挣扎起来。
『给我诅咒!!』
『给我诅咒一切!!』
『给我诅咒那该死的诺登斯!!!』
诺登斯?
那是谁……?
像是被持续电击的阮文哀嚎不止, 逐渐朦胧的大脑却是捕捉到了一个名字。
喀嚓——
在脑浆几乎沸腾的这个瞬间,阮文又一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碎裂声。
旋即她看见有什么长着蝙蝠翅膀的东西从自己身边飞过。
那绝对不是阮文知道的任何一种动物。
因为不会有一种动物长着蜷曲的犄角、带倒刺的尾巴, 有熊一样的爪子,身体表面还透出一种橡胶般的光滑。
那“东西”一见阮文和那一团混沌就发出了某种难以名状的啸叫。
但那啸叫几乎是发出的同时就被阮文身前的那团混沌给撕扯成了几瓣。
阮文头痛欲裂,双眼也逐渐无法视物。
她仅存的意识又开始下沉,沉向某种她深不见底的未知。
『……孩子……』
『……孩子!』
『孩子!!』
海浪声在耳边刮过,捏着阮文脑袋的手被巨浪拍开。那团从明黄中爬行而出的触手却是死死缠住阮文的腿脚,不肯放开。
又一个浪头高高地翻卷起来,连黑暗都被这巨浪惊动得震颤起来。
仿佛山峦在顷刻间崩塌下来,那巨浪朝着那生着无数手臂无数脑袋的混沌,毫不留情地碾压了下去。
阮文也被沉入了海浪之中。
本就模糊的意识开始稀碎。
阮文听到自己的脚下传来一声不甘的咆哮:『该死的诺登斯!!』
须发灰白的老者在此时进入了阮文的视野,阮文瞧着那个完全没有印象的身影,喊出了一个名字:
“仙君……”
那身影似乎有些动摇。但祂并未回头。
喀嚓、喀嚓——
崩溃声碎在耳边。
阮文再也支撑不住,意识一下子断线。
……
“还睡呢?再睡图书馆就要关门了。”
有人戳了戳阮文的脸颊,把呼呼大睡的阮文给戳醒了。
“欸、啊……?”
阮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过了两秒也没看清面前人的脸。
记忆慢慢回拢,阮文伸手去摸放在书桌上的眼镜。
“太阳还挂在天上呢……图书馆是晚上才关门。”
阮文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戴上眼镜的她终于看清了面前的男生。
男生留着很乖的发型,眉清目秀。眼镜后面的脸虽然并不惊艳。但胜在气质沉静,人也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