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汀禾顿了顿,笑道,“我来长安城不过数月,真正呆在这儿的日子甚至更少。没有多少机会认识旁的人,想来最亲近的也是太后。Z王世子是太后皇孙,又同为道家人,比起旁的,的确能多说得上几句话。”
这话可谓是滴水不漏,然而碧云眼中的揶揄却更甚,不过这回倒是没再逗趣下去,而是直接说起了此行的目的。
“我阿爷前些日子递了信回来,说不日便会回到观上,我琢磨着日子,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待我们到了那里,应当便能恰巧遇上。”
元汀禾真切感谢道,“麻烦道长了,此行路程不算短,却叫道长来回一趟,若日后能有相帮之处,必然在所不辞。”
碧云笑了起来,“哪里的话,来接你过去本就是我的任务。我乐得很,自愿的。还是不要客气了,放开点儿,算起来我只比你大了四岁,总也不至于有了隔阂吧?”
碧云三言两句便将气氛化开了,元汀禾也忍不住放松几分,笑道,“道长说笑了。”
往后的路途里,碧云时不时地问了些东西,又谈及观里的日子。
偶尔还会说起捉妖的经验,以及观里曾有过极为难缠的香客,处理了大半个月才勉强摆脱。
这日雨蒙蒙,山间绿意笼罩在一层烟雾中。地上湿漉漉的,泥里留下车轮滚过的痕迹。
一路说着笑着,此行便也不觉漫长。
第60章 霖宋
Z王府上。
席承淮接过余竹递来的信, 看完上面的内容后,不由挑了挑眉,随后吩咐下去, “余竹,备匹马来。”
恰巧阿初跑了过来,十分有礼貌地先敲了敲门, 才趴在门边上朝里看, “阿兄,吃饭啦。”
席承淮于是起身出去,摸了摸她的头,道, “乖阿初, 你们吃, 阿兄还有事要忙, 过几天再回来。”
小郡主愣愣地看着自家阿兄往府外走去, 抬手拉了下婢女柳绿的衣袍, 疑惑道,“阿兄是去做什么了,方才我见他眉眼都展开了,好像心情很好似的。”
柳绿摇摇头,低下身来给她理了理衣袍, 眉眼弯弯道,“奴婢也不知,郡主不如待郎君回来后再问问?”
――
一路顺利。
待到静玄观前, 车夫吁了一声, 马车便停了下来。
掀开车帘,元汀禾轻巧一跃, 跳到了地上,抬眼往去,长长的石阶直上山头,云雾之下,看不见尽处。
“这里便是静玄观,随我上来吧。”碧云笑着道。
元汀禾收回视线,跟在她身后一同踏上石阶。
一路上偶尔也能见到前来观里的香客,见着碧云纷纷友好一笑,也有初次到此的,见状纷纷效仿,称一句“见过道长”、“久仰大名”。
碧云一一回过,期间笑意分毫不减。
元汀禾见了也不禁暗暗称奇,这位碧云道长好生稳重。
很快,碧云带着她走进一间屋子,里面的布置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三张椅子,墙上挂了幅画作。
虽然称之为画作多少有些不准确,因为上面并非是常见的花草鸟树,而是以墨汁胡乱在上面勾勒出一根根大小不一的线条,瞧着毫无逻辑,也无规律。
元汀禾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与此同时,丛里头走出来一位瘦削之人。
此人身着道袍,头束发冠,胡须蓄的很长,看着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
他一双眼望来,点了点头道,“你就是元汀禾?”
元汀禾颔首行礼,“正是晚辈,久仰散人名号。”
霖宋散人笑了下,“你倒是没听你师父的,见着老夫便要开打。”
闻言,元汀禾不由一怔,随即又是一阵心虚。
虽不知霖宋散人是如何知晓此事的,不过师父的确同她这么讲过。
霖宋散人抬眸看她一眼,笑道,“怎么,猜对了?”
元汀禾笑笑,“散人说笑了。”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霖宋散人抬了抬下巴,“坐。”
又朝着一旁站着的碧云道,“你出去,门带上。”
碧云不依,“阿爷,我也想听。”
霖宋散人兀自斟茶,没看她,“说过几回了,白日里莫要唤我阿爷。”
碧云道,“这有什么的,这儿又没外人,再说了阿禾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对吧,阿禾?”
霖宋散人蹙起眉,“出去。”
碧云扁了扁嘴,最终还是出了房门。
门被关上后,霖宋散人重新看向元汀禾,道,“碧云自小不爱恪守规矩,若当日冒犯了令尊,还请多海涵。”
元汀禾忙起身道,“散人言重了,碧云道长人很好,那日也并未冒犯,师父更不会怪罪。”
霖宋散人笑了起来,“嗯。坐吧,不用那么紧张。”
“听说你今日来寻老夫,是为得知当年之事,对吗?”
元汀禾正了正色,倒也没有隐瞒,“正是。”
霖宋散人忽然问,“可是,这件事你听到以后难道就没有怀疑过真假吗?”
元汀禾笑了笑,“旁人说的我未必会信,但晚辈相信师父与阿娘不会有欺骗。”
“你这个小姑娘还真是胆大又坦率。”霖宋散人哈哈笑了两声,“不过,坦率些好啊,坦率些才不会留有遗憾。”
元汀禾隐隐好像听懂了什么,但她还没来得及深想,霖宋散人便又将话带到了正题。
“你应当已经听说了吧,百年前曾有一位昭安皇后,便是出自于玉至观。”
元汀禾点头,又犹疑片刻,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只是晚辈有一事不解,便是为何这位昭安皇后,会入了皇室之中?”
倒不是她看不上皇室....她哪敢看不上皇室。
而是,玉至观向来只有女子学道法,所出后代更皆是女儿身。而所有人也无一例外的,在与道侣产下一女后,道侣都会离开观里。
之间并无胁迫,皆是自愿。
然而,所出之后必须留在观上,这是立观之时便定下的规矩,元汀禾相信玉至观上的人绝不会违背规矩。
所以,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那位昭安皇后并未有后,而是所出之后养在观上。
且不论这些,那位圣上难不成也愿意自己的骨肉流露在皇城之外?还有,文武百官会乐意皇后膝下无子?
“大抵是真情?”霖宋抿了口茶。
元汀禾又问,“那昭安皇后的孩子呢,养在观里吗?”
霖宋散人抹了抹胡须,眼中似有一滩潭水,“不,昭安皇后并无所出。”
元汀禾一顿。
“且,亦是红颜薄命。”
“离世时,也就不过....二十一二的年纪。”
元汀禾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问,“散人可知那位昭安皇后的闺名是什么?”
霖宋散人看她一眼,没接腔。
元汀禾立马笑笑,“我就是随便问问...”
“我说你胆大,那还真就没说错。”霖宋散人笑哼一声,“不过,这个老夫还真就正巧知道。”
“姓氏嘛,自然是元,至于名的话,若未记错,那便应当是:知言。”
元知言前辈....
饶是想尽量控制住,可心底里的震惊却依旧是震麻了四肢,以及大脑。
只要是玉至观的人,无一不晓观里曾有过一人,其天赋异禀,有成仙之资质。那时人人都道,她未来一定十分顺利,道途必然景星庆云。
然而,到了后面,观里来了个老僧,朝元知言前辈定眼望了望,随即闭着眼道,“道长命中有一情劫,倘若化了,便能得道成仙;倘若被绊住,恐怕不得善终。”
元知言的师父闻言气极,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将这位老僧请出去以后,当场破口大骂起来。
谁知,这老僧的话后来竟是真的灵验了。
元知言在一次下山救济时,遇上一队人马,救下一名年轻的郎君。
师父虽表面骂那老僧,实际上始终惦记着那所谓情劫,起初并不愿意元知言管得太多,然而那郎君又正巧中了妖毒,昏迷不醒,一时还真就赶不出去。
最后,朝夕相处之下,二人渐生情愫。
正巧长安城闹了灾,罪魁祸首是两只大妖,这下哪还能坐以待毙。
元知言立马启程,更在途中得知那郎君竟是当朝皇子,虽不受宠,但身上总归流着皇家血脉。
玉至观向来不愿同皇室沾边,这下却是不得不有联系了。
最后,元知言留在了长安城,一是圣人所言,她救灾有功,特予封号。
但众人皆知,这是怕长安城再有妖异,留个懂道术的人多少安个心。
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那位皇子整日受欺凌,元知言不愿爱人遭受痛苦,便决定在长安城留够五年。
然而,这一待,却是一辈子。
至于其中发生了什么,如今玉至观上无人知晓。
元汀禾试探着问道,“不知前辈可知晓当年发生了什么?”
霖宋散人看她一眼,放下杯盏,“知道一些,不过并不全。”
元汀禾登时心中一亮,忙问,“那敢问散人可否告知一二?”
霖宋散人道,“这些东西,本就该告知于你。”
他眼底含着意味深长,沉声道,“事关你命中一劫,如何还能藏着掖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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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碧云正独倚着一棵树生闷气,手里拽着根草,扭成一个圈。
冷不丁抬头看去,竟是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正巧也看见了她,于是便直直走了过来。
“道长。”
那人拱手笑了笑,俊气的样貌引得不少女香客驻足。
碧云注意到以后,心觉这可不行,小阿禾还在里头呢,她得替人守好。
于是便笑着说,“G,随我过来这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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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汀禾一推开门,便看到院子里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一副懒散模样,丝毫不见初来乍到之局促。
坐在对面是碧云道长,一见到她立马便眨了眨眼,用力使着眼色。
元汀禾没看明白。
她疑惑地走上前,碧云却火急火燎地跑了,一时间原地只剩他们两个人。
“G,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席承淮率先开口,心情很好似的敲了两下石桌。
元汀禾疑惑,“你不是说手上的案子与孟家有关,需要到这儿一趟?我想着碧云道长已经来此,正巧便叫上你。”
他好像的确这么说过,一时间手指也不敲了。
“再说了....”元汀禾有些支支吾吾地,又咳了一下,转而理直气壮道,“世子不是说要来帮我的吗,难道现在又反悔了?”
席承淮一愣,停滞的动作于是再次流动起来,甚至晃了晃脚。
他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然后挑眉道,“哪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元汀禾于是放下心来。席承淮智多近妖,实力不俗,更重要的是对方身为皇室子弟,若要寻查当年的事,单靠她自己定然颇多阻挠。
若席承淮自己愿意,那自然是方便不少。想来他也非是那说话不算数的人,有这句话,便也能放心了。
她笑眯眯地,“那好,咱们现在就出发。”
席承淮奇道,“现在?”
又点点头,道,“你要去哪里,从何处入手?”
元汀禾背着手,笑的十分神秘,“方才从霖宋散人处得知了不少事情。一会儿在路上在同你细说。”
“不过嘛,现在首要之事并非回京,而是先去会会那个叫我做了场怪梦的客栈去。”
第61章 奇境
“生意你来我往, 才能做得更长久。”
元汀禾提裙迈过小溪,踩着凸出来的石头前行。
走到尽头,转身堵在岸上, 笑着道,“所以,我把我知道的秘密告诉世子, 世子也应该告诉我一个, 对不对?”
席承淮方踏上第八个石头,抬头一看,对方正朝自己笑着眨了眨眼。
两岸间,横有一条浅浅的小河, 水流不止, 一派生机。
天边衔着远山, 丽日晴空, 犹如画布。
微风掠过, 一遍又一遍地抚动着地面上的绿草。
席承淮踩上最后两块尖石, 岸边上站着的娘子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只笑眯眯地看着他,歪着头又重复一遍,“怎么样,世子?”
席承淮于是笑了,他说。
“行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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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上下前后仅此一家客栈, 若是有心,本也能极大程度地宰一顿客。
然而主家不肯,始终做着“小本生意”, 从不恶意加价, 日子过的惬意而又时常忙碌。
今日与往日也并无异处,门外依旧坐着两个娘子, 手中各自捏了帕子,时不时捂着嘴笑作一团。
其中一个见有来人,忙拍了拍另一人,于是一同起来转身朝里走去。
元汀禾前脚刚跨进店里,后脚便见上回那小二迎了上来,笑嘻嘻地,“诶呦,娘子这才几日不见,您便又来做客?”
“来来来,里头请。就坐这儿吧......娘子可要在此过夜?”
元汀禾本想摇头,想到什么便又点了点头,“行啊,要两间。”
“好嘞!”小二笑眯眯地便下去了。
二人在一张桌前坐下,等待上菜时,元汀禾本想借机观察一番,忽觉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末了,忍不住偷偷笑了两下,朝席承淮揶揄道,“世子,觉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这儿人多,隔壁桌坐的是几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说话粗声粗气,毫不收敛。
席承淮有些没听清,“什么?”
元汀禾便朝前凑了凑,道,“我说,觉不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阿弟?”
说完便又缩了回去,一副得逞的坏笑模样。
席承淮还是没听清,光记得人凑近时喷洒出来的热息,闹得他耳朵痒,心里也是。
见他不说话,元汀禾顿了顿,又摆摆手,G了一声。
席承淮回过神,不想被发现自己的异常,索性僵着脸,生硬地唔了一声。
见状,元汀禾一愣,以为他是生气了,心道不好,玩儿过火,把人惹不高兴了。
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有点手足无措的。
但更不能什么也不说,不解释,于是急中生智,便要开口。
又想起方才说的时候对方没听清,便往前凑了凑。
谁知道这回,还没等开口说话呢,席承淮居然猛地噌一声站了起来,没看她,只说,“我出去吹会儿风,等菜上来了你先吃,不用管我,很快就回来。”
元汀禾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没说话。
没过一会儿,小二端着两碟菜上来,放到桌子上,临走前咦了声,“娘子,怎得方才那位郎君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