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话只能偏偏老百姓,却骗不过他身边的近臣。”
“母后饮下鸩酒当晚,宫中起了一场大火,若不是父亲的影卫拼死相救,我当日就该葬身火海。”
“影卫虽忠心,人数却少,无法与手握兵符的五大老抗衡,他们将我护送至奚族和羽朝边境的山林,在山上偷偷养了几年。”
“再后来,堂兄的人追来,打斗中我和他们走散了。在山林里迷路,跟狼群生活了一段时间,等到走出山林时,人已经到了羽朝。”
“最开始我很激动,因为他们跟母后说一样的话,然后,我就这样被人卖了,卖给边境一个富户,打上了这个烙印。”
千里说着,歪了歪脖子,露出那条青色铁链刺身。
“那时候,你多大?”卢筠清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中透着心疼。
“十岁吧。”
“再后来,几番转卖,到了海西城,遇见了你。”
第65章 一个亲吻
不知是不是看炭火看得太用力,卢筠清的眼睛变得模糊起来。
千里这前半生,无论多么惊险万分、九死一生,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说尽了。可是当下,在每一个事件发生的节点,他所遭受的痛苦,感受的绝望,却是无论什么样的话语都难以传达。
“卢小姐,你为什么哭了?”
不知什么时候,千里已离了自己的座位,在她面前蹲下,他抬起头看她,一双明亮的眼睛纯粹又清澈。
她被这双眼睛吸引,愣愣地看着他,忘了回答,也忘了去擦脸上滑落的泪。
她哭了吗?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哭了。
千里抬起手,在距离她脸颊仅有一寸的地方停住,
“我能不能,帮你擦掉眼泪?”
他问得小心翼翼,眼神中写满期待,还夹杂着一丝不安。
这样的他,让她无法拒绝。
卢筠清轻轻点了点头。
千里的手终于缓缓靠近,粗砺的指腹擦去她腮边的泪珠。
那泪珠已经冷掉。
“我从前,也曾怨恨命运不公,待我太坏。”
“可后来我才明白,如果是为了遇见你,那么过去经历的种种,就是值得的。”
他仰头看她,眼神炙热而坚定,黑亮的瞳仁后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
卢筠清明白,这是彻头彻尾的表白。
他就那么执着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看进身体里。
她垂下头,低声道,
“我有过婚约的。”
“我不在乎。”他答得干脆利落。
“我,曾对别人动过心。”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千里握住她的双手,“只要你让我待在你身边,陪着你,我就满足了。”
“你上次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以后再不要男人了,既然如此,不妨以后把我当作小白,只要让我跟着你就行。”
卢筠清声音一颤,“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上次你喝醉的时候。”
想起来了,那次她和阿弟、桃叶三个人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来就在自己床上,她还以为是阿弟送自己回来的。
她连连摆手,“喝醉了的话,做不得数。”
“可是我听人家说,酒后吐真言,我想,或许那都是你的心里话,只是平时不便说出来罢了。”
卢筠清不安地动了动,“我还说了什么?”
“没有,没说什么了。”
千里的眼睛亮得厉害,“你只是喝醉了比较爱撒娇,喜欢抱着人不撒手。”
“我,我……”
“你还咬了我这里。”
千里说着,侧过头给她看自己左侧脖颈,缎子一样丝滑的蜜色肌肤上,除了那道纹身,别的实在看不出什么。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纹身。
毕竟是多年前纹得,纹身已有些褪色,铁链的边缘变得模糊,一想到刺这纹身时它不过十岁,卢筠清就觉得一阵心疼。
她的手,沿着铁链的形状,摸了摸那道纹身,动作轻而又轻。
“疼吗?”
千里原本蹲在她脚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跪姿。
他仰头看着她,眼眸中有万千情绪涌动,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张开嘴唇,清晰地说了一个“疼。”
说这个字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委屈,卢筠清更加心疼,便说“我小时候经常摔倒,腿上若磕青了、紫了,我妈……母亲就会给我吹一吹,说这样痛就吹走了。”
“我,我来给你吹一吹,好不好?”
说完这句,她的脸腾得烧了起来。
此刻的她,好像被什么蛊惑一般不受控制。
千里定定地看着她,“好。”
他双手按住她座椅两侧的扶手,缓缓起身,身子半弓着,头转向一边,将那纹身送到她面前。
卢筠清只得强自镇定,朝那处皮肤轻轻吹了口气。
接着又吹了一口。
“好了,这下应该不疼了。”
她抬起头的时候,千里也正好调整姿势,转过头来。
两人的额头堪堪擦过彼此,四目相对,她在他眼眸深处看见炙热的爱意。
然后,那眼眸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他吻住了她。
他的唇瓣柔软紧实,在最初的轻触和试探之后,逐渐变得狂热和剧烈。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他却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托住她大半背部,将她往怀里带。
两人之间的温度逐渐攀升,不知不觉间,她的双臂已缠上他脖颈。
她觉得好热,有些喘不过气,可是又不想停止。
她是喜欢上他了吧?
身体的吸引如此直接明了,不容抗拒。
直到她觉得自已要窒息的时候,千里终于舍得松开她的唇。
卢筠清伏在他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到他的胸膛也在剧烈地起伏。
“啊!”
千里的手臂忽然滑到她腰间,环住她柔软腰肢,把她从椅子上整个抱起。她的双腿下意识紧紧盘住他的腰,生怕自己掉下来。
千里把她抱到房间深处的大桌前,一手扫落桌上的杂物,将她放到桌上。
然后,他站在她面前,轻捏她下巴,低头狠狠吻住她。
这一吻,上来就是急风骤雨,像是饿了很久的狼终于吃到肉,像是堵塞千里的洪水有了泄闸的出口。
吻着吻着,急躁地鼓点褪去,化为缓缓流淌的山间小溪,他的手指插入她散开的青丝,辗转厮磨。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场酣畅淋漓的亲吻才结束,卢筠清被亲得气喘吁吁,双颊滚烫,额上、脖间沁出一层薄汗。
千里的胸口也剧烈的起伏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这样的她。
卢筠清觉得十分害羞,便伸手抱住千里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口,闷声道“别看我,不许看我。”
“好。”
千里的声音暗哑,夹杂着一丝颤音,他的手指还插在她发间,一下一下轻轻梳理着。
“既然亲了,那便是男女朋友了。你得对我负责,我也会对你负责的。”
千里先说一句“好。”
接着又问,“男女朋友是什么”
卢筠清的头依然埋在他胸口,“哎呀,就是谈对象,”又想到对象这个词估计他也不明白,又改口道“就是,嗯,就是说了亲的一对男女。”
“好,我懂了。”
千里抱着她,发出一声喟叹,透着无限满足。
第二日午后,千里去广平王府议事,陈仲明没跟去,反而一直跟在卢筠清身边。
从客厅走到后花园,他一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卢筠清索性转过身问他,“有话就说!”
陈仲明挠了挠头,“阿姐,昨晚你去老大房里干什么了?”
卢筠清一怔,“你怎么知道?”
陈仲明的声音低下来,“也不是我一个人知道。”
卢筠清心里的尴尬指数飙升,想着要在弟弟面前维持做姐姐的气度,便清了清嗓子,淡然道“也没什么,就是商讨一些事。”
“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在半夜商讨?还把门都关了,叫桃叶守在外头。”陈仲明嘟囔着,显然心存疑虑。
“你,你,你怎么知道地这么详细?”
“大俊昨晚去找老大,见到桃叶守在门口,就没去打扰。”
“他回来喜滋滋地说,以后要对阿姐改口叫大嫂了。”
这个大嘴巴!
“阿姐,你真要嫁给老大吗?”
“这…… ”,卢筠清不知该如何回答,现在讨论这个问题实在太早了,“我跟他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我明白了,至少,阿姐喜欢老大,是不是?”
卢筠清只能说,“嗯。”
“阿姐有了喜欢的人,以后还会对我好吗?”陈仲明垂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原来他在担心这个,卢筠清拍了拍他的肩,轻松道,“阿弟,你在想什么呢?夫君可以换,阿弟永远都是阿弟,咱们的感情是不会变得。”
“卢小姐,容我提醒你,千里这家伙,可不是能轻易甩脱的对象。你若想换夫君,怕是没那么轻松。”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卢筠清回头,见郭默从花丛后走出来,摇着一把折扇,一副姿态翩然的模样。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简直就像背后灵一样!
“郭公子,你怎么还偷听别人说话?”
郭默收起折扇,在掌中敲了敲。
“这可是误会我了,我本来在那边的木凳上午休,是你们姐弟嘀咕不休,扰我清梦。”
“好了,我回屋睡,你们慢慢聊。”
郭默重新打开扇子,轻摇着向厢房走去,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卢筠清说,“阿弟,你有没有觉得,郭公子进来不太一样了。”
“我瞧着,他整个人有生气了许多。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那双眼凶得可怕。”
陈仲明立刻点头,“阿姐说得对,我听大俊他们说了,他刚被黄莺捡来时,十多天没说过一句话。经历了那样的事,也难怪。”
若是没有盛家主导的灭门惨案,郭默,应当也是一个光风霁月的贵族公子吧。他的家世和柳季景差不多,也该有他那样肆意的笑容。
想到这里,卢筠清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第66章 一个了断
午睡醒来,桃叶呈上一封素笺,大朵牡丹暗纹的纸上,写着娟秀清丽的小字,是蔡夫人邀请她晚上赏花灯。
她仔细端详了几遍那字体,跟盛念纯的字完全不同,不过这也代表不了什么,若有心隐藏,找人替写便是。
素笺低调典雅,散发出的香味却稍显浓郁,卢筠清皱了皱眉,叫桃叶拿远些,提笔回信给蔡夫人。
今日是西曲城一月一度的庙会,热闹从早晨一直持续到深夜。
大街小巷,商铺道边,都挂满了琳琅满目的灯笼,行人摩肩接踵,谈笑风声,蔡夫人热情地挽着卢筠清的手臂,说说笑笑,告诉她哪家的酥酪最正宗,哪家的水粉最服帖。
“前面是仙缘桥,祈求男女姻缘最是灵验,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蔡夫人说着,拉着她的手就往桥上走。一路走来,桥的扶手上挂着数不清的红绳,寄托着万千希冀。
蔡夫人带她走在前面,蔡夫人的婢女跟桃叶说着话,不知不觉落在了后面。
桥中间人最多,蔡夫人带她挤过去,说“这里赏月,位置最好,天上水下互相映照,更绝地是水中这块巨石光可鉴人,也能隐隐折射出月影,形成三月同现的奇观。”
蔡夫人讲得绘声绘色,不知不觉两人已挤到最前面,桥的寒凉钻透衣料,卢筠清打了个寒战。
“月亮出来了,你看……”蔡夫人白腻的手指向水面指去,身边是挤挤挨挨的人,卢筠清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她闭了闭眼。
接下来,就该有一只手从后面猛推她一把,然后,她就会落下桥……
一如当初,她被推落阁楼,落到殷玄怀里。
可惜这次,这只手扑了空,吃一堑长一智,卢筠清到底有了防备,及时侧身,躲了过去。
回头,看见蔡夫人眼中闪过一抹错愕,下一瞬间,那错愕化作一抹不明笑意,
一支锋利的匕首朝着她腰间直直刺去。
左右都是人,眼看已是躲闪不及,斜刺里伸出一条长腿,将那匕首踢开,寒光一闪,匕首落在人群外的桥面上,蔡夫人也被连带着踢翻在地。
“怎么样?可有受伤?”
千里收回腿,双手捧住她的脸,上下细细打量,眼神中写满不安和心疼。
“我好好的,一点也没事。”卢筠清笑了笑,主动牵住他的手。
“有刺客,快跑,大家快跑。”
大俊和陈仲明扯着嗓子喊起来,桥上的男女老少急着往外跑,很快,桥上就只剩下孤零零的几个人。
蔡夫人,不,现在应该叫盛念纯,擦了擦嘴角沁出的血,冷哼一声,“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你们这么多人埋伏在此,就为对付我一个,未免太兴师动众。”
“对付你这样的毒蛇,慎重一些,总没错。”
桥面上忽然出现一道清瘦的身影,先是头和肩膀,接着是腰、腿,然后,这道身影逐渐上移,一直到盛念纯身边站定。
是郭默。
月光下,他白色的头发显得仿佛镀了一层银光。
他在盛念纯身边蹲下,盯着她看了数秒。
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啊?如果眼神能杀人,盛念纯一定已被千刀万剐了。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盛念纯强装镇定,颤抖的声音却泄露了她的心虚。
郭默一手掐住她脖子,一手探到她耳后摸索着,随着“哧啦”一声怪响,一张薄薄的面皮从她脸上扯下,丢弃在地上。
郭默从怀里掏出一截粗麻绳,把盛念纯的双手反剪捆住,这才开口说话。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盛珍奇唯一的女儿,和她那面憨心奸的父亲一样,长相平庸、能力平庸,却多年来经营着好名声。”
“你父盛珍奇受我父亲信任,委以重任,才节节高升。谁能想到,这位貌似忠直的部下,暗中里通迟国,还将这叛国的脏水,泼到我郭家头上。”
“不,不可能,郭家人都死绝了,你不可能还活着……”
盛念纯怕得浑身发抖,郭默却不再理她,转身看向卢筠清,“卢小姐,请你先问话。郭氏满门的仇,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郭默慢慢走开,走到稍远的桥边站定。
卢筠清正要走过来,千里拉住了她的手,“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