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不是陆屿白还是谁?
可又十分不像陆屿白。
在安醒见到过陆屿白为数不多的几面,在他的印象里,陆屿白除了气场特别压人外,他的衣着永远都是干干净净,整洁一丝不苟。哪怕当初陆知言跳楼,陆屿白作为哥哥上新闻上电视,脸憔悴,但外貌上看起来还是板板正正。
哪跟现在似的,下巴的青茬都冒出来了。
陆屿白的疲倦都写在了脸上,像是维持这个状态维持了好几天好几夜。他穿的衣服还是昨天在酒吧里见到的那一身,除了领带没打。护士的表情有些严肃,这层楼道里没有其他的人,护士的说话声断断续续飘入了几个站在楼梯口的人的耳朵中。
“……这背后的伤,一定要按时换药。”
“……太疼了就找个东西咬着,最好不要用镇痛剂。”
“……体温有什么太大的浮动,记得按铃叫人。小姑娘现在还在烧,会有一个过渡期。虽然有伤口感染,但好在不是很厉害。一定要记住有体温浮动就要按铃,这个天伤口是最容易引起感染的,况且她还被打的那么厉害……”
被打?
安醒一愣,就连杨博都觉察到不对劲儿。几个人静静悄悄站在黑暗中,安醒的拳头微微攥了攥。
陆屿白长叹了一声,
“嗯。”
护士长交代完,抬起头来,她年纪也不小了,女儿跟晴安差不多大。
这一看就是在家里不听话,被打进医院的。
只是……
“陆老师,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护士长拿着病历本,开口。
陆屿白示意她说。
护士长:“晴小姐受伤在那个地方,这个是你下手的吧?”
陆屿白:“嗯。”
护士长:“女孩子都大了,也是知羞耻的。有时候惩罚方式不能这样啊。你想想一个女孩子家,打屁股这种惩罚……你打的又狠,她醒了后,容易在心里记下的。”
陆屿白闭了闭眼,
“我知道。”
那个时候,就是,
太生气了。
他都不知道,他为何会气成那样。
当年陆知言犯浑,他都没有、没有下过这么狠的手……
护士长见陆教授疲倦的脸,也不方便说过多了,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一个外人,也不好管。
“那行,有情况按铃。”
陆屿白:“好。”
护士长走了。
陆屿白一个人,默默坐在了病房外的长椅上。
仰着头,只有一道微弱的光,从病房内照射出,映在他的侧脸。
说不出来的、落寞。
安醒的拳头都硬了。
杨博和季斌都没发现他的离开,当他们注意到时,安醒早就冲到了陆屿白面前。
一拳头,砸在了男人的脸上。
陆屿白被冷不丁打了一拳,也是没反应过来。
踉踉跄跄,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稳住身子,扶着座椅扶手。
空气都是叫嚣的。
在这不宁静的夜晚里。
安醒活动了一下手腕。
血气方刚,杀红了眼。
弯下腰,又准备冲着陆屿白来第二下。
陆屿白扶着靠背,缓缓直起了身。
头发往前散,衬衣也在往下垂。很狼狈的模样,全然看不出来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大教授。他的手从扶椅上摸索到墙壁,五指用力压着白瓷砖墙面,肩膀随着喘息微微起伏。
一丝血从嘴角往外溢出。
“你不是很能打么。”安醒双眼通红,一字一句问。
陆屿白用拇指按在唇角,一抿,将流下来的血抹掉。
季斌和杨博拉着安醒就往后拖,硬生生将两个人拉开一段距离。这里不是打闹的地方,这样冲动的安醒他们也是很久很久没见到了。
为了这么一个女孩。
安醒是真的喜欢晴安,看到晴安被抽成这样,抽进医院,他发疯是可以理解的。
那陆屿白呢?
那比陆知言去世时还要狼狈的陆教授呢?
明明是他亲自下手,将晴安打成这样。
陆屿白抹完血。
没有任何还手。
仿佛没有在意安醒这个人的存在,以及杨博季斌,都没在意。
他静了两秒钟。
重新坐回长椅里。
双腿大剌剌敞着。
一只手摊在椅子坐垫上。
仰着头,脖颈垫在靠背沿前。
另一只手,捂住额头。
用中指压住下眼角。
被打肿了的嘴角,那么的清晰可见。
……
“你是不是全都知道了。”安醒问。
“我和晴安怎么认识的,我和她都去过哪里。我给她买的衣服,我们如何联合许老师一起骗你,每天下午放学晴安如何背着书包去柠檬找我……这些你都调查清楚了吧。”
陆屿白:“……”
安醒:“陆屿白,我知道我有罪。”
“但是最没资格指责我,或者说指责任何一个拉晴安堕落的人,就是你。”
陆屿白没有吱声。
或者说安醒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进去他说的话了。
半晌,陆屿白站起了身。
头发遮住双眼。
他在病房门口停了一会儿,透着玻璃窗,看向房间内。
似乎很早以前,也有过这么一次很相似的场面。
但那个时候,他是来救晴安的。
像一个大杀四方的君主,为了迎娶心爱的公主,一路披荆斩棘,将她从那深渊中拉了出来。
然后世界一下子就颠倒一切了。
陆屿白站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
“安老板。”
半晌,他突然开口。
轻轻的、求道。
“麻烦帮我,照看一会儿晴安,可以么?”
“……”
安醒:“你要去哪儿?”
陆屿白:“要去处理……一点儿事情。”
……
越是到了夏天,市中心的繁华延迟的时间就越晚。
到了九点半,很多街道的店铺都还生意红火。拐角新开的那家甜品店,生意正兴隆。
店里刚烤出来最后一炉子的海绵蛋糕,这是他们家的招牌,很多人不惜一切代价跋山涉水也要来排队抢购最新出炉的。
宋暖坐在二楼的老板办公室,看着今天的进账。
一辆奥迪SUV缓缓停在了店窗外的马路旁。
“老板。”门外的员工敲门,
“楼下有人找。”
宋暖:“不见。”
员工:“他说他姓陆。”
宋暖抬起了头,合上账本,
“知道了。”
没想到陆屿白会突然过来,宋暖连衣服都忘记了换。窝了窝头发,就踩着小高跟哒哒哒下楼。
陆屿白不在店内。
一身白衬衣黑色西裤,迎风站在玻璃门外。
冷清的身影,跟这繁闹喧嚣的世界,仿佛格格不入。
宋暖高兴坏了,心脏扑通扑通跳,像是怀春的少女,连走路都带着软软的风。
“屿白哥——”
陆屿白转身,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率先开口问道。
“你跟晴安说过什么。”
“……”
“……”
“……”
宋暖的笑容僵持在了脸上。
风吹过她海藻般的长发。
陆屿白平静地看着她。
宋暖怔了好半天。
半晌,才找回来一点儿思绪。
堪堪笑了笑,维持着面容。
“屿白哥,你在说什么啊……”
陆屿白眯起眼睛,
“你跟她说了陆知言的事情,以及你过去那点儿事情,对吗?”
宋暖维持不住笑了。
脸色变得苍白。
陆屿白继续地道,
“见了她两次,一次是四月十三,一次是五月五号。”
“在万象城一次,在你的蛋糕店一次。”
“……”
“宋暖,你凭什么见我的人。”
宋暖的内心一下子被针扎了一下。
细细的高跟鞋,往后退了两步。
“陆屿白,什么叫你的人!”
陆屿白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拉上来,手腕上那块星星表闪映在两个人之间。
这块表,是宋暖查了陆屿白送给晴安的购买原厂家,故意也去定制的。
就是为了戴上,然后去见晴安。
让她知道,她也不是他的唯一。
“你要是想死,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激怒我。”陆屿白甩开了她的胳膊,力道相当大,完全没了风度了,只剩下严寒,在这五月的初夏里,冻的人瑟瑟发抖。
宋暖沿着惯性低头。
“屿白哥。”她缓了一下,也不伪装了,眼里弥漫出讽刺,抬起头来,直白而又尖锐地道,
“我在你的眼里,就是这么的不堪吗!”
“那个时候,我为了你,都做到了那个地步……”
“我的身体,一辈子都要跟随着那道伤疤。知言走之前,让你要好好对我。你不喜欢我也罢,对我只有同情也好。可知言的遗言你现在都不打算遵循了吗?我们之间,连知言的话都维持不住关系了吗?”
“就为了那么一个晴安?”
陆屿白瞥见店内正中央的玻璃架上,赫赫醒目摆着的那颗水晶球。
是他从晴安手里要过来的水晶球。
他忽然就心如刀割。
连同晴安的堕落,晴安的发烧,晴安被他打时的惨兮兮。
仿佛迟来的钝刀子。
全部扎入他的身体里。
陆屿白闭了闭眼,没回答宋暖的问题。
转身,越过往来的人群,直径走到了蛋糕店的大门。
推开门。
宋暖一愣,下意识就往那颗水晶球去,她真的就是下意识感觉得到陆屿白是冲着那颗水晶球的。果不其然,男人进门后,大步流星就往中央玻璃柜走。
“陆屿白——”
陆屿白拿起那颗水晶球。
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以及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将水晶球“砰——!”的一声,用力砸向了墙角。
水晶球碎裂。
瞬间破成一滩扎人的碎片。
里面的液晶体,在木地板上流淌。
宋暖直接僵硬在了原地。
陆屿白对着宋暖,是从未有过的震怒。
“宋暖。”
男人一字一句道,
“从今往后,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别一天到晚拿陆知言的遗言来要挟我。”
“当年的事情,到底谁是谁非,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我对你,没有半分义务!”
“但你却去伤害晴安,就这一点,”
“老子就可以把你给弄死。”
他罕见的爆了粗口。
宋暖浑身都在颤抖。
陆屿白说完,转身,朝着门口就离去。
宋暖回过神,也顾不上自己是这家店的老板,旁边还有那么多客人和店员在看,眼眶红了,推开人群就往陆屿白的背影追。
“陆屿白——————”
出了门,站在台阶上,风吹着她海藻般的长发,她看着陆屿白已经走到了车边,拉开车门。
宋暖弯下腰,望着陆屿白,仿佛已经决心破罐子破摔,大声嘶吼道,
“陆屿白!”
“你凭什么一味地指责一切都是我的错!!!”
“……”
“你就难道真的不知道,”
“晴安那丫头——”
“她喜欢你!”
宋暖笑了起来,眼泪一颗颗往下流,就像在说着天大的笑话,宛若一株毒药,卷在深夜中。
“你还以为我有多么大的能耐啊,能几句话就让她变成那样。”
“是她喜欢你。”
“然而每一个喜欢你的女生,都会觉得这份喜欢实在是太绝望了。”
“所以才甘愿堕落,才能忘记那份无望的暗恋。”
第51章
病床前开着橙黄色的小夜灯。
夜晚很宁静,初禅在玻璃窗户外的树梢上喑哑低声叫着。
安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晴安的额头。
晴安打了镇痛,睡得迷迷糊糊,根本感觉不到有人在摸她。她整个人趴在床上,后面被打的地方用消过毒的薄膜盖着,涂了很多药。
安醒又一次想把陆屿白给弄死。
可是弄不死。
因为晴安那么的喜欢他。
他不知道陆屿白去干什么了,干什么也跟他无关。要是时光能倒流就好了,倒回到晴安让他上了她那天。
为什么不在那天就破罐子破摔,直接要了她?
这样,她是不是就是自己的人了?
安醒收回手,闭了闭眼,瘫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杨博和季斌已经走了,安醒让他们回去的。
墙上的钟表里,时间在缓缓地往前流着。
“唔……”
床上的女孩,忽然轻轻呓语了一声。
安醒睁开眼。
晴安伸出被子的手,抓住了被子一角。
似乎是受到了什么疼痛,难以忍受,呜呜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尤为凄惨。
安醒连忙站起身,旁边的桌子被他碰了一下,腰部传来一阵痛楚。
他也顾不上了。
晴安紧闭着双眼,越来越疼,但是人却是还没清醒过来。只能用手抓着被罩,就连面部表情都是扭曲的。安醒摸着她的脑袋,按过床铃后,焦急地低声问她。
“哪里疼?晴安,哪里不舒服?”
晴安根本听不到。
还在挣扎,手指都快揉进那白色的被套布料中,骨节攥的绷紧,力道大的像是下一秒钟就会被折断。安醒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却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守在她的身边,心被扎了般的疼。
等待护士的到来。
“晴安。”安醒攥着晴安的手,白色布料被掀起一小块角,一同被他握着。
他的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等你好了,等你好了。”
“只要你有半点儿不想跟陆屿白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