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什么,无论说什么,我都要……”
“把你带走!”
“……”
护士来了后,给晴安量了□□温,又检查了身后的伤。
发现是有一处忽然渗了点儿血。
护士要给她再换些新药,安醒自觉出去了,站在走廊上,留出些私人空间。
他很想抽烟。
却没办法抽。
似乎一切都显得相当无力,在这寂寞的夜晚。也不知道陆屿白究竟去哪儿了,安醒脑袋一片放空,只能站在外面等。
几分钟后,换好药的护士端着搪瓷盘,从病房推开门走了出来。
护士:“病人没事了。”
“再有什么情况,你再按铃。”
安醒点了点头,
“好的。谢谢你。”
护士离开。
安醒冲了回去,放慢了脚步。
晴安又昏睡了过去。
护士刚才给她量的体温,三十八度七,依旧居高不下。
所以显得她的小脸异常苍白,但是腮夹和眼尾处却是不正常的潮红。
安醒站在床边,看着晴安额角渗出来的细汗。
终于忍不住了,为她抹去眼角那一丝生理疼痛流下的眼泪。
“你说你为什么,这么傻啊……”
“为了那么一个男人。”
那颗泪水,在男人指尖中晕染开。
却越来越多。
安醒一怔,低头看了看。
忽然就发现,晴安紧闭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下。
细细流淌出更多的泪水。
“晴安?”安醒小心翼翼,靠近了。
晴安明明是睡着。
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可压在枕头里的嘴唇,却在颤抖。
眼泪如流水,涓涓细流。
轻轻地、呢喃道。
“陆屿白……”
“陆屿白。”
“陆、屿白……”
……
……
……
陆屿白开车回到了医院。
依旧穿着那件旧了的衬衣,没有回去换一下。
安醒坐在外面的走廊上,闭着眼睛。
陆屿白走过去的时候,他刚好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目光,静静地望着那个让他嫉妒了无数遍又恨得咬牙切齿的男人。
“谢谢。”陆屿白轻声说道。
安醒压制住心中的怒火。
陆屿白推门进去前,安醒倚靠在医院走廊的墙壁,手里把玩着打火机,盖子一开一合,有一搭没一搭甩着。
甩Zippo打火机是晴安最喜欢的一个动作,一开始安醒会的把式并不多,但见晴安喜欢,就去学了整套的。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陆屿白会玩。
“陆屿白。”安醒淡淡的开口道。
陆屿白停下推门的手。
安醒:“你知道,刚刚晴安疼迷糊的时候,嘴里面呢喃的是什么么?”
“……”
安醒:“她喊的是你的名字”
安醒:“过去我俩在一起,有时候外面下大雨,出去玩不了。她就坐在我的出租屋里,抱着膝盖,看着窗外的大雨。”
“我给她煮面条,她就吃一两口。”
“披散着头发。”
陆屿白攥着门扶手的手指,轻微压紧。
安醒:“那个时候,她也喊过你的名字。”
安醒:“然后问我,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能这么无望。”
陆屿白闭了闭眼。
推开门。
走了进去。
门“咔哒”一声被闭上。
……
晴安又在沉睡。
似乎是睡得比较熟了,所以面容没有了浅睡时的痛苦。
趴在床上,下半身盖着消毒薄膜,被打过的痕迹隐隐约约在透明膜下若隐若现。
陆屿白走了过去,拉了把椅子来,放在床头边。
坐了下来。
晴安的手伸在被子外。
因为发烧的缘故,她的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白。
血管纤细,蜿蜒在手背上,
陆屿白弯了一下腰,往前坐了坐。
胳膊肘压在床边缘,捧起她的手,攥在掌心。
晴安轻轻皱了皱眉,在睡梦中微微难受。
陆屿白失了片刻神。
最终把她的手背,放到嘴唇边。
捂在脸前。
深沉地看着陷入睡梦中的女孩。
她在做什么梦呢?
梦里,会是他对她暴怒的模样吗?
她那么娇嫩的一个女孩儿,这一年来几乎是被他捧在手里呵护着的少女。
就这么被他,打的那么的狼狈不堪。
晴安……
陆屿白低了低头,攥着晴安的手,压着额头。
头发往前垂,散在眼前。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保持着这么一个动作。
看不出情绪。
“陆叔叔……”
趴在病床上的晴安,忽然动了动脑袋。
陆屿白赶忙靠近过去身子。
“晴安?”
晴安依旧在睡梦中。
只是眉头紧锁着。
忽然眼睛挣扎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两颗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滚落了下来。
湿润了前面的枕巾。
“陆叔叔……”
她高烧着,呓语道,
“对不起……”
陆屿白把晴安的手压在嘴唇前。
看着又一次陷入昏迷中的女孩。
良久良久。
他的眼眶忽然泛了红。
眨了眨眼睛,眼泪沿着眼角,
缓缓流了下来。
“晴安。”
……
……
……
*
这场住院,带给了晴安一个周的假期。
但高三的岁月,经不起假期的折腾了。
差不多在第三天的时候,晴安的烧就退了,身后的伤也渐渐痊愈。
陆屿白守着她。
但晴安到底是知道自己是高三生,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高考了。
于是就让陆屿白把每天学校发的卷子都给她拿到了医院里来。
高三学生很多都学校都不去了,晴安请一个多周的假,班主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晴安默默地拿着那些卷子,默默地趴在病床上,一张张地写着、背着。
陆屿白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闭着眼睛,有时候会在休息,更多的时间是在看着她。
眼神很平淡。
也很,温柔。
五月中旬的雨,接连下了很长一段时间。
出院那天,晴安套着白色的卫衣。
长裤挽在脚踝处。
她站在医院的楼梯口上,静默看向前面的车。
陆屿白把她的大包小包,提到后备箱处,放了进去。
砰——
盖上了后备箱的盖子。
晴安怔怔地望着他。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
陆屿白撑着伞,走了过来。
摸了摸她的头发。
“走吧?”
晴安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过了下眼睑的刘海往两边梳。
那个时候,陆屿白让她找个发卡把遮住眼睛的刘海别上去。
说那样显得精神。
现在却也不再说了。
晴安有点儿想哭。
仰起脖子来,看着黑压压雨伞下的陆屿白。
像是腐烂了的东西,从屋檐下逐渐蜿蜒,那层很深厚的霉菌,墨绿色,肆意的生长着。
雨滴答滴答。
“晚上想吃什么?陆叔叔给你做。”陆屿白伸出手,揽住她的肩。
往怀里轻轻一带。
晴安压住心中的酸涩。
吸了吸鼻子,缓缓一点头。
鼻音从胸腔里沉闷地发出。
“嗯。”
……
陆屿白去找了宋暖。
似乎那天砸水晶球的事情已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了,很多年前的纠缠也都如风四散。陆屿白面对着脸色苍白的宋暖,客客气气,一字一句对她像是个陌生人般,开口说道,
“那天你说的那些话,希望宋小姐不要去告诉晴安。”
宋暖:“哪些话?”
陆屿白吐字清晰:“晴安喜欢我。”
“你来告诉我,‘晴安喜欢我’——这件事。”
宋暖登时就明白了陆屿白的用心良苦。
她咬了咬嘴唇。
纠缠了这么多年的藤蔓。
在那一瞬间,似乎断裂了。
灰飞烟灭。
“……”
“为什么是她。”宋暖红着眼睛,抬头看向陆屿白。
“为什么是她。”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人了。”
“我明明、我明明,比她认识你认识的早啊……”
陆屿白没说话,偏着头,静静地看着窗外下透了的雨。
冲刷着玻璃窗,留下一幅幅变动的画。
宋暖:“我能知道,我到底输给晴安、输在了哪里么?”
“陆屿白。”
“……”
“……”
“……”
“我也不知道。”
陆屿白回答说。
*
雨天过去后,五月到了尾巴。
杨博不用高考,在这个全中国高三生都快崩溃了的最后几天时间里,他却是悠闲,依旧每天下去去BREAK弹吉他。
今晚唱了几首挺甜的情歌。
老板不在。
他唱完后,放下吉他,瞥了眼吧台的座位,然后站起身,走了过去。
很少见陆屿白来这种地方,上一次是一次,今天是第二次。
杨博在陆屿白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两个人间隔了一个空位,他撬开一瓶啤酒,倒入放着冰块的玻璃杯里。
十八岁的成人,可以喝酒了。
陆屿白像是有什么心事,捧着杯壁,目光眺望调酒台后面满柜子的各式各样酒水。
杨博转了一下杯子。
“其实,晴安一直是一个很缺爱的人。”
杨博:“高一那会儿,她坐在我前面。”
“那个时候真的很难不心动啊,别看有不少女生追我,可很难拒绝每天早上上学来,都有那么一个人背着书包走进教室,风吹起她的刘海,手指握着肩带,走到你前面,对你恬静地那么一笑。”
“要是那个时候,我能再坚强一些,能够再有自我意识一些,没有那么听我妈妈的话。”
“或许现在,我就不会这么后悔了。”
“……”
“她真的就是,你稍微对她好一点儿,她就会记在心里,然后加倍对你好。要是你突然对她不好了,她会难过很久很久。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心痛,看着她失落的背影。”
杨博:“陆屿白,是我低估了你在她心中的价值。”
“或者说,是我高估了其他人,包括我。”
“我以为她对你跟对我是一样的,再有更喜欢她的人,她就会自动离开你。安醒对她够好了吧,近乎要掏心掏肺了,前阵子安哥还跟斌哥说,要把‘柠檬’给卖了,然后带着晴安去远方陪她读大学。”
“可晴安却没沦陷,应该说,她根本忘不掉你。”
杨博:“你应该知道了晴安喜欢你。”
“其实全世界都能看得出来她喜欢你。”
……
陆屿白喝完酒,付了酒水钱,趁着夜色往家走去。
7路车摇摇摆摆。
他鲜少坐公交车去哪儿,晴安很喜欢,有一次陆屿白早上忘了捎什么东西,一个人开车返回家,在门口处刚好碰上晴安坐公交车上学。
晴安投了币,在公交车最后一排找了个靠窗户的座位,然后把书包放在了前面,抱在怀里。
也没看到他,也不急匆匆去学校的模样。一个人悠然自得,额头抵着玻璃窗。庞大的车子拉闸推挡,缓慢往前摇晃着笨重的身子。晴安缓缓闭上眼睛,满脸的恬静,清晨阳光透过嫩绿的法国梧桐的叶片,倒映在她的脸上。毛茸茸的。
看起来是真的很舒服。
所以总是会想起来这些很微不足道的细节。
陆屿白投了一块钱的硬币,坐上公交车。
车里面只有几个大学生,零散分布在车厢各个角落。
他望着外面夜色下大学城的灯红酒绿。
一幕幕如走马灯般闪过视线。
晴安请了晚自习,在家自己学。
回家后,一楼客厅没有人,餐桌上摆着碗筷,一人份,看起来是晴安给他留着的晚饭。
二楼的卧室紧闭。
陆屿白吃完饭,收拾好碗筷。独自一个人坐在一楼的沙发上,静默了很久。这些时日晴安总是躲着他,一起吃饭的时光也都没有以前那么自然了,他问她最普通的事情,她也是低着头,回答完便默不作声。
有什么东西真的在改变着,陆屿白觉得头有些疼,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明明牵在手里的风筝线,可因为风筝飞的太远了,看不见了已经。纵使你抓着这根线,然而仍然觉得她已经远离了你。
还是那顿打。
这些天陆屿白都睡不好,每次回到卧室就想起那天拎着皮带时,晴安泪眼汪汪哭的画面。她几乎是丢弃了一切尊严来求他,她是一个大姑娘了啊,他却还那么的打她。
让她那般的狼狈。
一闭上眼睛,就会不断闪现着晴安发高烧时还胡言乱语着他的名字。
他为什么就没早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呢?
陆屿白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一晚上。
十二点左右,二楼的房间发出吱呀一声推门声音。
踩着拖鞋下楼的声音。
一楼没开灯。
晴安以为陆屿白已经上楼睡觉去了。
便下了楼。
可刚走到距离一楼还有五六个台阶的时候。
瞬间就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陆屿白。
她还是心脏漏跳了半拍。
支支吾吾的情绪,翻涌着心头。
那些不想回忆起来的回忆。
晴安悄悄转身,就要折返回去。
陆屿白动了一下身子,胳膊肘的衬衣布料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