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微心虚地垂下眼睛。
她盯着杯子里咕噜冒泡的金汤力,这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牙齿咬合着,似乎也没反应过来要说话。只是恍惚回忆起那天晚上对着卞睿安破口大骂的情景,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一点错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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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睿安搬家这天,出了大太阳,是今年临海入冬以来最晴朗的日子。
孙飞昂跟着他楼上楼下地转悠,这房子采光极好,晴朗的天气里,几乎每个窗户都透亮,阳光洒在角角落落,明亮又带着热度,让这栋并不崭新的房子脱离陈旧气息,焕发了新的色彩。
屋子里头转够了,卞睿安走到小花园里坐着晒太阳。
隔壁张大爷上个月已经搬走,据说那只总是偷摸着溜过来觅食的大橘猫还活着,差不多十五岁,已经是个猫长辈了。
这话是听门口小保安说的,小保安说大橘的名字叫咪咪,跟全天下百分之八十的猫重名。
孙飞昂从屋里端着一杯茶水出来,放到卞睿安面前,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了:“这地方真挺好,清净又方便,怪不得您要急着搬过来。”
“是清净。”卞睿安眯着眼睛看了眼太阳,“比过去还要清静。”
太阳晒得他一颗心暖洋洋,突然有了兴致给孙飞昂介绍这栋房子的前世今生。
他告诉孙飞昂,以前时微总在二楼尽头那间屋子练琴,从琴房的阳台看出去,外面有个人造湖泊,现在湖泊干净倒也还干净,但明显没有以前热闹了。
过去湖里有两只黑天鹅,还有一只大白鹅,据说大白鹅是小区里一个信佛的阿姨花了两百块,从保安手里解救出来、放生在湖里的。
她说自己和那鹅有缘分,说什么也不让别人杀了吃肉。保安与她争辩,她就对着保安念咒。
于是大白鹅走狗屎运,享受起了黑天鹅待遇,夏天闻荷香,冬天伸长了脖子闻梅香。
湖边的腊梅枝桠很是低垂,其实也并非自身愿意长成这么歪七扭八的模样,是被熊孩子踩着枝干被迫弯了腰。
孙飞昂睁大眼睛听着,他认识卞睿安八年了,头一回发现他如此话多。说的还都是些没有营养的日常琐事。
这种热络让他极不适应,如果今天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他一定会忧心卞总是否被闲置多年的老旧房屋里的脏东西缠上了。
幸亏眼下天气晴朗,金光闪闪,老板每一根头发丝都散发着阳气。
大白鹅和腊梅树对孙飞昂来说实在没什么吸引力,在温暖冬阳的照拂之下,他几乎要昏昏欲睡。
注意到孙飞昂的走神,卞睿安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他端起茶杯一气喝了半杯水,然后放下杯子站起来:“今天给你放假。”
孙飞昂的瞌睡骤然散去,他咧嘴笑着:“我巴不得您能天天搬家。”
“成啊,我明天就搬你家去。”
孙飞昂讪笑着摆手:“我那小庙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还是按时上班来得踏实。”
卞睿安跟着笑了一声:“我听赵叔说,晓晴回临海找你,复合了?”
赵叔是卞睿安爷爷的老部下,孙飞昂是他的亲外孙,而晓晴其人,是孙飞昂在小学时候就给自己预定的新娘子。
“是。”孙飞昂露出了少见的腼腆,他春光满面地笑着,“她把荣城的工作辞了,现在就住在我家。”
“准备在临海工作吗?需要帮忙你尽管说。”
“谢老板的好意!但暂时不用,”孙飞昂笑着解释,“如果我俩都上班,时间太不灵活。”
“时间不灵活?”
“我这工作时间都以您为准,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没空,说不准的。晓晴特黏我,我也非常愿意让她黏。她打算在小区门口开个店,这样她时间自主,只要我有空,我俩就能见面,工作恋爱两不误嘛!”
卞睿安听到这,脸上的笑容僵了下,是一种名叫嫉妒的情感涌上了心头,但他自己并不知情。
“你倒是两不误了,人家呢?”
孙飞昂继续解释:“开店本来也是晓晴的梦想,不是单纯迁就我。阿对了,老板,我过段时间可能要开始筹备婚礼了,工作这边......”
卞睿安朝他点了下头:“放心,会给你假期。忙去吧。”
第35章
时微今天因为排练的事, 跟赫敏语大吵了一架。
在争论间隙,她收到了卞睿安发来的照片。照片上是一架秋千,金色的阳光穿过树荫, 落在秋千上留下斑驳暗影,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温柔浪漫。
时微心里也短暂地动了一下,但很快又被旁边的议论声吸引注意。
她与赫敏语的这场争执, 本来一开始只是关于和弦的简单讨论,不知怎么的, 周遭一通煽风点火,就把这场争论架高到了“不满意赫敏语顶替首席位置”的高度。
争论双方都爱面子,当着众人,吵得束手束脚。赫敏语邀请时微去楼上录音室“深入交流”,时微片刻不疑就跟了上去。
录音室隔音好, 赫敏语卸下斯文的伪装, 张口就来了一句国骂。
她毫无章法的乱喊乱叫, 把时微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但同时也让她真正冷静下来——不要企图和无赖沟通,这样只会显得自己很蠢。
赫敏语的生气不像装的, 她扯着喉咙颠三倒四地声讨时微,又伸出食指, 指完天指地, 指完地指人。
被她乱动不停的手指晃得心烦,时微抬手把她挡了开。
她这一挡,更是让赫敏语来了劲,两人在录音室里足足待了四十分钟, 时微原本还以为她会抓着旁人起哄的内容对自己进行攻击,赫敏语却丝毫没有提及这些, 全程都在跟时微就事论事,争论乐曲编排的问题。
如此热火朝天地吵了一场,时微累得像是跑了场半程马拉松,然而对赫敏语的印象倒是改观了些许。
离开录音室时,两人算得上是握手言和。时微乘电梯下楼,又被财务叫去,说是有信息要跟她确认。
这么一来二去的,时微就把卞睿安的消息给遗忘在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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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下午四点半,排练接近尾声,魏广耀带着宝能科技的林謇北来到了排练厅,说是偶然路过,随便看一眼,让大家继续练习,该干什么干什么。
赫敏语一见林总,马上就起身迎了上去。
林謇北拍着她肩膀,笑眯眯地跟魏广耀说话。过了约莫十分钟,魏广耀突然告辞,他暂时离开的这段时间,林謇北一直在跟赫敏语窃窃私语,赫敏语安安静静地听着,认真又严肃。
过了七八分钟,魏广耀回来了。与魏广耀同行的,还有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
看到那年轻人进屋,林謇北主动走到门口跟他打招呼,一招手,又把赫敏语喊过去,热热闹闹做了一番介绍。
映在赫敏语眼睛里的,是一位模样俊俏的年轻人。
林謇北告诉他,这位是荣恩集团的“卞总”。
年轻的卞总笑微微看了她一眼,赫敏语忽而有些发怔。
她嘴角弯曲着,听着林总的介绍只是笑,接不出漂亮话就算了,连站姿都板正僵硬起来,像个迎宾小姐,在跟贵客鞠躬问好。
但这并不怪她小题大做。
眼前男人的气质太特殊,周身带着从容,这种从容没有温度,只有硬度,像面森然又美丽的镜子。让人天然地被吸引,又天然地感到窘迫。
没来由的,赫敏语立马就想贴到他身边去,又巴不得赶紧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
这些精彩场面时微是一点没有注意到,因为她正背对门口研究曲谱。直到庄洁梅风风火火走进来,准备指挥大家再练一轮,时微才挪动眼神,把头抬了起来。
林謇北和卞睿安已经先行离开,时微完全不知道他曾来过。要说身边唯一的异样就是赫敏语,她站在曲谱面前红光满面,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排练结束,庄洁梅把时微叫到一旁:“明天晚上魏总在义兰有个饭局,你也来参加。”
“我?”时微摇头,“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庄洁梅说,“这机会是我特意为你争取来的,好好表现,首席的战场可并不只是在舞台上,你不能什么风头都让小赫独占了。”
时微迟疑地看向庄洁梅,有种被当成棋子来回摆弄的感觉。但庄老师对她......应该不至于才对......
翌日傍晚六点,时微被魏广耀的司机送到义兰门口,她跟着服务员往最内侧的大包间走,房门刚一打开,她就在主宾席位上看到了卞睿安。
时微很惊讶,但她没敢说话,毕竟这屋里除了主宾席位上的男人之外,她一个都惹不起。
对着四面八方笑了笑,时微在魏广耀的介绍之下,与林謇北、卞睿安,以及在场的几个中年男人分别打了招呼。
时微刚在庄洁梅身边落座,就被魏广耀以“迟到”为名,罚了三杯。时微边喝边在心里咒骂,你他妈的七点到,故意让司机六点五十接我,我不迟到谁迟到。
三杯白酒入喉,魏总带头鼓起了掌,敢情是拿她这三杯酒当开场白炒热气氛呢。
这顿饭吃得热火朝天,一直到十点都还不算完。
各路老板们变着花样儿“请”时微喝酒,饶是她绞尽脑汁、东躲西藏,半喝半吐,整整三个小时过去,还是被灌了个头昏脑胀。
找了个接电话的借口,时微溜到花园里吹了会儿风,等她回到包间,就发现赫敏语已经坐到林謇北和卞睿安中间去了。
时微清清楚楚地瞧见,赫敏语一手搭在卞睿安肩膀上,正左一杯右一杯向他敬酒。卞睿安并不抗拒,反而挺十分乐在其中。
时微心里有些不畅快,她回到座位,给自己倒了杯茶。庄洁梅凑到她耳边说:“这卞总也是视觉动物啊。”
时微轻笑:“男人嘛。”
庄洁梅碰碰她的胳膊:“你不去敬他一个?”
时微苦笑着摆手:“不去。”
这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魏广耀对她发了话:“小时你过来,敬林总和卞总一杯。”
庄洁梅用“早知如此”的眼神看她:“快去吧,别让魏总难做。”
时微收起不情不愿的神色,走过去先和林謇北喝了一杯,然后才慢悠悠转身,准备替卞睿安斟酒。
酒瓶倾斜不到四十五度,卞睿安抬手把酒杯遮住了,他抬眼看着时微:“我今晚有些喝多了,时小姐这杯酒,就先免了吧。”
魏广耀第一时间听出来,这是年轻的卞总在耍脾气呢。
但时微今晚跟他交集不多,按理说,能够得罪到他的地方也很有限。魏广耀在短时间内只能想到两种可能,一是刚才时微敬酒先敬了林謇北,卞总认为自己被她怠慢,二是卞睿安正和赫敏语喝得起劲,拒绝时微的酒,是想暗示自己对她不感兴趣。
不管怎样,事已至此,让时微再劝下去也讨不到好处,于是魏广耀朝时微摆摆手:“小时这杯就留到下次好了!”
时微酒醉眼花,看什么都是重影。
卞睿安那双令人讨厌的眼睛,本来两只已经够她受的了,现在居然变成了四只。
看着眼前这个四眼怪物,突然有什么硬东西撞到她膝盖,时微软绵绵的身子晃了晃,一个不小心,就把酒洒到了四眼怪物的肩膀上。
四眼怪物后退一步站起身,他没有生气,只说自己先去处理一下衣服。庄洁梅向时微打眼色,她只好硬着头皮追了出去。
卞睿安就站在门口,像是特意等她。时微刚出门,就被他拉住手腕,拽到了花园深处去。
被卞睿安按到一张小石凳上坐着,她仰头看他,发现他真的好高,四只眼睛像是挂在了天上似的,像是神灵,拥有邪恶力量的那一种。
“傻坐着干什么?”卞睿安看着她说,“还以为你出来是为了给我道歉。”
“我凭什么要道歉,”时微扬手推了他一把,“是你故意撞我,让我把酒洒了的。”
卞睿安嘴角勾泛起笑意:“厉害啊,喝成这样了,脑子都没变傻。”
时微冷笑:“再厉害比不过卞总。”
“卞总怎么厉害了,你倒是说说看?”
时微抓着卞睿安的衣服,把他回拽到跟前,另一只手勾住他肩膀,酒气热气全喷他脸上:“你很喜欢赫敏语贴到耳边说话啊?”
“怎么,吃醋了?”
时微眯了眯眼睛:“不至于。”
卞睿安弓着身子若有似无地笑了声:“我就是不想你误会,才耍了个心眼,把你骗出来。”
时微松开他,揉了揉眼睛:“误会什么?”
“卞家水深,你知道的。我现在刚回临海不久,周遭无数双眼睛盯着,全都虎视眈眈,生怕我抢了他们的蛋糕吃。但好在,眼下外界暂且认为我是个贪财好色的纨绔——”
“所以你就索性就让他们先这样以为着!好让他们放松戒备,以便你扮猪吃虎?”时微抢答完毕,卞睿安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觉得这种略显书面的说法听上去有些搞笑,像话本节选桥段。
时微对他的解释似信非信:“拒绝我的酒又是什么意思?”
“报复你。”卞睿安说,“谁让你前些天不回我信息。”
时微瞳孔微张,借着酒意,她的动作也跟着大胆起来,手指在卞睿安的衬衫纽扣上摩挲着,总觉得这件衣服很碍眼睛,巴不得下一秒就给他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