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乐迷?”
“对!”男人点头说,“您在乐团的演出,我一场都没有缺席过,”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将相册里的票根照片展示给时微看。
时微对他微笑:“感谢你的支持。”
男人也笑了:“时老师方便给我签个名吗?”
“不方便。”卞睿安冷淡的声音从侧方传来,他走到时微旁边,抬手揽过她的肩膀,满脸都写着不耐烦,“我们有事要忙,快迟到了。”
第37章
男人盯着卞睿安放在时微肩膀上的手, 傻愣愣停了几秒,才连连点头:“那时老师您先忙、先忙,我就不耽搁了。”
男人转身, 时微抬头看向卞睿安:“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 你还准备跟他磨蹭多久?”卞睿安放下手臂,示意时微跟他上车。
时微跟上去:“今天什么日子, 卞总特意来接我下班?”一边问一边打开内胆包,检查了笔记本的安危。
“我要说我路过你信吗?”
时微把电脑放回包里:“那咱俩——可真够有缘分的。”
卞睿安迎着她的眼神说:“咱们有缘这件事, 时老师如今才知道?”
跟卞睿安吃完午餐,时微就回乐团排练了。
最近赫敏语跟她仍旧是吵。外人看来,俩人的关系剑拔弩张到了极点,时微身在其中,却有了一种微妙的感受——赫敏语越吵越敷衍了, 不动脑子也不动怒火, 像定期找茬, 例行公事。
前阵子庄洁梅还会夹在中间当和事佬,事到如今,也全然没了耐性, 排练一结束,就拎着包火速离场, 只求眼不见心不烦。
偌大的排练厅, 人们零散离开,只剩下时微和赫敏语两人还在原地坐着。
时微慢条斯理收拾好琴:“如果赫姐没什么别的指教,我也先下班了。”
“等等,”赫敏语叫住她, “今天晚上有空吗?请你喝酒。”
“我不喜欢喝酒。”
“真不来?”
时微把琴拎在手里,走到她面前停下:“你有话要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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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微跟着赫敏语去了一家市中心的酒吧, 她点了杯金汤力,基本就当个摆设,没怎么喝。
赫敏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末了也只是笑了一下:“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林总不让我当真为难你。”
“林謇北?”
“不然还有哪个林总?”
时微知道最近卞睿安和林謇北走得近,不免就心头一动:“那你成天找事跟我吵架,也是林总让你做的?”
赫敏语摊手笑道:“听上去很矛盾吧。又不能为难你,又让我跟你关系照旧,我这工作也不是谁都能做。”
时微摸着酒杯,陷入沉默。半晌后,才意有所指地问:“他们见面那天你也在?”
“你说卞总?”
时微点头。
赫敏语拖长声音说:“我在——楼下。”
“都聊什么了?”
“不跟你说了我在楼下么,半个字都没听见。”赫敏语说,“林总让我怎么做,我只管照办就是。”
“赫姐不好奇?”
“好奇心害死猫,”赫敏语仰头干掉玻璃杯里的酒,露出个满足的笑,“心里装的秘密太多,会老得很快。”
时微低声笑了笑:“受教了。”
赫敏语又说:“不过我发现你这人当真有点本事。”
时微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卞家那宝贝疙瘩,放古代,叫嫡长孙?”赫敏语玩笑似的碰了碰时微的手肘,“可不是谁都巴结得上的。”说完这话,她清了清嗓,“今天叫你来喝酒,就是想要提前举个白旗,免得你当真把我记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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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酒吧出来,赫敏语叫了林家的司机送时微回家。
时微从赫敏语的只言片语中,只能推断出卞睿安与林謇北之间一定达成了什么交易,其他东西,是一头雾水。
赫敏语不好奇,她好奇。赫敏语不敢问
——她也不好意思问......
这阵子她和卞睿安的关系,是比刚刚重逢那几天和谐正常了,可八年空白隔在中间,她早就丢失掉了对卞睿安肆无忌惮窥私的权利。
她趴在阳台栏杆上,看了会儿市中心夜景。那灯影重叠、光彩烂漫,旖旎风光美不胜收,却让她没来由地有些生气。
这世界真是大,窗外车水马龙,过往之人形形色色。这世界又真是小得可以,兜兜转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停留在了同一个人身边,为了同一个人惴惴不安。
时微想,自己或许是完蛋了。
乐团工作那点事已经够她费心费神,现在又不可控制地,操心起了卞睿安。
卞家的恩恩怨怨利益纠葛好似个无底黑洞,小时候时微就害怕,卞弘毅死后,害怕程度进一步加深。她这些年离得远,隔岸观火,火烧得再旺,也不近身。
但眼下有些不同了,她仿佛伸手就能触及一片滚烫。
生意场上的事,卞睿安不会事无巨细地告诉时微。他知道时微从小就爱胡思乱想,随便给她一个线头,她能将整件衣服拆了。
所以他不能说、不会说。
可他没意识到,沉默也是一种表达。
时微依然可以从这根透明线头里,嗅闻到萦绕全盘的不安气息。无形之中,他留给时微的,就只剩下了“干着急”三个字。
时微站在阳台上想了许多。
她在想,卞睿安为什么一定要回来抢蛋糕,卞睿安有本事瓜分他们的蛋糕吗,卞睿安抢到了该如何,抢不到又该如何?前路在哪,退路在哪?林謇北值得信任吗?赫敏语又值得信任吗?魏广耀在中间扮演了的什么角色?
无数的问题密集地排列在脑海里,她一个也回答不出来。
时微突然好遗憾,若是母亲的入世之道能全部传授给她就好了,她如果跟母亲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好了。
那样她也可以在商海叱咤风云,卞睿安需要砖头,她给他添砖,卞睿安需要瓦片,她给他加瓦,卞睿安需要水泥了,她能满世界给他运来。
可惜她不是。
她只是个玩儿音乐的,大半时候还在被音乐玩儿。
怀着茫然又受挫的一颗心,时微回到了卧室睡觉。
四仰八叉躺在大床上,她又陡然觉得,自己担心这些东西,是越俎代庖。她不是卞睿安的什么人,她根本都没有立场。
强行闭了眼睛,时微想把心思都拉回自己身上来。
既然赫敏语暂时没了为难她的打算,她也不用再继续为了乐团那些明争暗斗殚精竭虑,多出来的时间、精力,应该放在更加有意义的地方才对。
时微可以看见那个遥远的未来,有鲜花、有掌声,有业内最高级别的认可。一想到这些,她暂时将对卞睿安的忧虑放下,有些飘飘然地坠入了睡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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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八点,时微收到天澜那边发来消息,说是知名小提琴家康博要替他的关门弟子寻一位短期指导老师,问时微是否有兴趣一试。
时微一改平日拖拉常态,几乎是从床上一蹦而起,她第一时间给对方回了电话,将具体事宜仔细询问了一通。
康博有位关门弟子,名叫蒋希文,时微听了这个名字,还以为是个青年男人,没想到是个女童,年仅十二岁。
蒋希文报名参加了星光杯的演奏比赛,而康博下月将启程北美参加巡演,无暇对她进行辅导,所以想要寻找一位志同道合且技法精湛的年轻老师,代行监督、教导之责。
康博有许多知名的音乐家朋友,至于为什么没有拜托那些人,是因为康博认为,一位足够资深的音乐人,必然有很强的自我颜色,蒋希文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是他珍惜的作品。他并不希望这棵幼苗染上其他色彩,最后搞得不伦不类。
这件事情之所以交给天澜经手,是因为康博有位知己好友,同时也与校长交好。校长将将校内优秀教师挨个介绍给康博,康柏并不满意。校长无奈,只好打了个特聘面试的幌子,为他重新搜罗青年音乐家。
时微就是其中之一。
第二个星期六,时微向乐团请假。一早就拎着她的小提琴去了天澜艺术培训中心。
康博的名号还是很好用,简单一个短期辅导老师的工作,时微至少在现场瞧见了三个熟脸,都是在古典音乐圈叫得出名字的。
一共七个人,时微第四个出场,面试场地是学校小音乐厅,时微高中集训时,就常在这里作汇报演出。
她走到舞台中央,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演奏前,时微没多注意面试官的构成,只是打眼扫过,看到校长坐在正中央。
两首曲子稳稳当当演奏完毕,面试官们没有对她进行专业评价,而是问了一些常规问题。对这些问题进行回答的时候,时微发现,康博也在台下,而康博身边——赫然坐着卞梁!
原来他就是那个中间人。
时微第一反应是退缩,因为卞睿安刚刚提醒过,让她和卞梁保持距离。
但康博是谁啊,业界标杆,音乐泰斗,连她的恩师周凌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康老......机会太难得了,她舍不得后退。不仅不能退,还要积极进取,脱引而出!
这时康博起身,走到校长旁边耳语了几句。
校长点头,示意站在角落的工作人员向时微送上曲谱,校长说,这是蒋希文下一轮的比赛曲目,康老希望听听时微演奏的版本。
时微翻开一看,是《引子与回旋随想曲》,几年前,她和同学在施普雷河畔做街头表演,靠着这首曲子赚了不少零花钱。
演奏完毕,时微掌心都冒了汗。校长还是那副肃然模样,让她唤下一位面试者进场。
面试结果是当天上午用电话方式进行通知的。时微接到电话时,正在面包店买可颂,准备随便对付口午餐。
教务老师开口对她道了恭喜,时微喜难自盛,当即决定放弃面包,去隔壁商场吃顿烤肉犒劳自己。
然而还没等她走出面包店,卞梁的电话就打来了,说是康博想要与她共进午餐。
第38章
外界传闻, 康老性情古怪,脾气难以捉摸。
时微打从进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提醒自己, 说话做事小心为上。
然而一餐饭后, 康老在时微心中的形象得到了极大扭转:说话幽默又不失风度,心胸开阔又不失原则, 总体来说,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和学习的长辈。
对康博而言, 能替蒋希文寻到时微这样的指导老师,也是意外之喜。其实从技法上来讲,今天有两位面试者都比时微稍强一些,但演奏风格与康博大相径庭,唯独在时微身上, 他看到了令自己满意的“颜色”。
康老与时微一拍即合, 卞梁当然也很高兴, 毕竟这条线是他主动牵的。
午饭后,康博问时微下午是否有空,可以先去他家, 与蒋希文见上一面。时微思索片刻后,答应了下来。
三人前后走出包间, 在二楼长廊里, 时微还在跟康老有说有笑。
接近楼梯口时,卞梁突然停下脚步,时微顺着他的方向往楼梯上看,一群人正热热闹闹往下走, 大部分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卞睿安身在其中, 显得尤为突出。
他今天仍旧是一身休闲打扮,但从身后那批中年人西装革履的装束看,今日应该不是出来消遣的。
卞梁微笑着,主动和他打招呼。
卞睿安听到这声“睿安”,居高临下笑了一下,然后缓步踱到卞梁面前,亲切地叫他:“小叔。”
卞梁点头,热情地向他介绍康博。卞睿安与康博握手,全程彬彬有礼。他看到时微,也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甚至还随口讲了几句寒暄的话。
时微有些心虚,也没主动搭腔,以浑水摸鱼的态度告别卞睿安,她跟着卞梁下楼,乘车去了康博家中。
在康博的大房子里,时微见到了他的爱徒蒋希文。
小姑娘乍眼看来文文静静,一头长发披散着,脑袋顶上别了个精巧的月亮形发卡,结果刚一出声就把时微吓了一跳,蒋希文的声音粗声粗调,中气十足,还带着几丝与年龄不符的沙哑。
康博将时微介绍给她时,蒋希文颇感不屑,连一句时老师也不愿意叫,反而故意大声喊她微微姐。
时微哭笑不得地应了一声。
她十分理解蒋希文的心理活动,蒋希文平日接触的都是业界大拿,作为康博的关门弟子,肯定是被追捧着长大的。
在傲慢和傲气的双重影响之下,不愿叫她老师实属正常,谁让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面对这种嚣张的小孩,再多口舌都是白费,想让她改变态度,还是得靠专业说话。不过,时微并不急于这一时,反正她们来日方长。
时微没有在康博家中待太长时间,下午四点多,就跟着卞梁一起离开了。
冬天的临海,天空总是灰蒙蒙。
时微坐在汽车里,看着窗外。窗外有棕色的飞鸟掠过,有绿色的叶子被风吹起来,有背着黄色书包的幼儿园的小孩成群结队过马路。地面上的一切反倒是缤纷多彩,足够她一路欣赏,打发时间。
“在康老家里还能说会道的,怎么出来就哑巴了?”卞梁忽然问她。
时微扭头叹了口气,回答得也算诚恳:“不知道说什么。”
卞梁的手机响了,他看到来电显示,先是笑了下,等了半晌才按下接通:“什么事?嗯,跟我在一起。你要跟她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