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佳丽正发着高烧呢,我和欣姊暂时走不开……”
无论谭腾扬怎么催促,屋里的叶红袖和赵德欣都没有松口,仿佛坚持要留在贺家照顾贺佳丽。
李星鹭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就算叶红袖的话属实,她们也不该在谭腾扬再三哀求的情况下,连开门走出来当面和他交流都不肯做。
“她们可能已经被控制住了,所以才无法开门离开。”
李星鹭一边给谭腾扬打手势让他假装离开,一边和孟素商交流着目前的情势。
她现在百分百肯定里面的贺佳丽已经换了人,如果她们为了保证叶红袖和赵德欣的安危而撤退,不仅无法确保她们在此之后能够脱险,还会错失唯一能抓住谭雨淼的机会。
几百个精兵分批涌入贺家小院,只待孟素商一声令下就能撞破建在中央的竹木屋,但就在一瞬间,笛声从屋内传出来,同时闪现的还有一阵嘶吼声——
四个毒人从角落处冲出来朝着士兵袭去,双方缠斗之间,木屋的门打开了,最先走出来的是分别被毒人挟制住的叶红袖和赵德欣,然后是‘贺佳丽’。
“杨府地牢里关押的毒人和城中的失踪人口对得上数,你这里藏匿的……六个毒人,想必是你自己从清远县带来的吧?”
李星鹭回忆着清远县谭府失踪的七个人,除却尸体被找到的杨丹,正好与此刻贺家小院里的人数吻合。
‘贺佳丽’似是喟叹了一声,她答非所问道:“在贺秀才下落不明时,我就知道这场图谋会因事泄而败,只是杨副将也就罢了,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能找到我。”
“因为我比你想象中的更了解你——三小姐。”
李星鹭一边用叙旧的口吻与她周旋,一边用背在身后的双手摆手势询问孟素商是否能在不伤害到人质的情况下进行抓捕。
但孟素商却只能回以一个微不可见的摇头,与此同时,赵德欣惊叫出声:“三小姐?谭雨淼——她不是和陈锐一起被处刑了吗?”
能够把陈锐的死讯告知赵德欣的人无非是她儿子三公子谭腾逸,出于宽慰母亲的心思,他没有一并将谭雨淼越狱一事道出,这不难理解,毕竟谁也料想不到这两人在千里之外的凉州还能有交集。
李星鹭望着脸上夹杂疑惑、愤怒、难以置信等多种情绪的赵德欣,对方甚至忽略了毒人的威胁,直接转过身狠狠地瞪向披着贺佳丽面容的谭雨淼。
受害者的母亲和杀人凶手,这是永远不可解的血海深仇,然而更戏剧的一点是,赵德欣和谭雨淼还曾经是一家人。
“我们来到凉州后,那个打几份工养家、总在休息时间来找我学读书写字的小姑娘,一直……一直都是你?”
与贺佳丽相处最久的叶红袖似乎更加觉得无法接受:“哪怕说杨小姐是你假扮的,至少还有迹可循,起码欣姊一直对她抱有不好的感觉,可是佳丽——她和你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面对一个又一个充满愤怒的质问,谭雨淼只是默然不语。
李星鹭却替她作出了解释:“赵夫人、叶娘子,你们二人的感觉没有出错,我们先前见到的杨小姐就是三小姐易容假扮的,而杨小姐才是与你们朝夕相处的贺佳丽,至于真正的贺佳丽——想必在你们抵达凉州之前就化作一具枯骨了吧。”
此言一出,除了早先就隐约有所猜测的孟素商之外,无人不为之面露惊色。
“唉,我演的不好吗?连杨小姐的两个兄长都没发现他们的妹妹换了个人。”
谭雨淼一边说着,一边还看向了谭腾扬,仿佛在嘲讽他作为哥哥也没有认出她这个妹妹。
李星鹭打量着这个面临围剿还能保持淡定神态的女子,她口吻不由有些复杂:“你演的非常好,最后的金蝉脱壳假死更是绝妙,但是只要作案,无论凶手多么小心谨慎都不可能不留下一丝痕迹,你也不是第一次犯案了,应该很明白这个道理——”
“而且就像我刚才所说,我了解你,我知道你为了求生能够不择手段,杨副将那种人可杀不了你。”
“抱着这种想法,再结合杨小姐和杨府地牢里那具尸骨身上的疑点,我自然能推断出你的计划——杨小姐两年前就被宣布为哑巴,她应该是宁王为你准备的、可以让你潜藏在凉州的身份,顶着这个身份,你既能在杨府训练毒人,又能接近凉国公等重要人物,但同时因为与杨副将的深度绑定,这个身份很不利于你在危险时脱身,所以你物色了一个备用品。”
“贺佳丽与你外形相似,而且人际关系简单,只有一个哥哥贺秀才,她是很适合的伪装对象,正好你取代了杨小姐的身份,让真正的杨小姐不必出现在人前,她完全有时间去假扮贺佳丽——你做了万全的计划,唯独没想到杨小姐所扮演的贺佳丽会和赵夫人、叶娘子有交集。”
“那些污蔑赵夫人她们身带邪祟、是诡异事件源头的谣言是你派人散布的吧?要知道仇人之间的感觉也是很微妙敏锐的,你担心等你伪装成贺佳丽后会被赵夫人发觉端倪,所以要趁早解决她们。”
脑海中一旦有了思路,先前种种不曾被她在意的疑点就顷刻有了解释——
譬如在小酒馆外,‘贺佳丽’面对着包括李星鹭在内的一群女眷时不停瑟缩发抖,现在想来,令她恐惧的应该是顶着与她一模一样面容的谭雨淼。
还有城西被毒人夜袭的那天晚上,唯一一个被感染的人是贺秀才,这真的只是巧合,而不是谭雨淼故意想要除去贺佳丽仅存的亲人吗?
就像李星鹭所说的,谭雨淼为了求生能够不择手段,贺佳丽、杨小姐、城中被感染的毒人甚至还有险些因为宁王的图谋而遇害的凉州全体军民,每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都只是她的工具。
李星鹭没有用这些人的死来斥责谩骂谭雨淼,她知道对方不会因此感到后悔或是羞愧,她只想先挽救作为人质的赵德欣和叶红袖,所以她抱着试探的心思提起了谭雨淼唯一可能会在意的人——
“你不会不知道你的谣言差点就害死了赵夫人,你和谭修对她造成的伤害还不够深吗?如果你真的有一丁点感念谭秀林曾经对你的好,至少放过她的母亲吧……”
没料想,谭雨淼还没有对这话作出反应,赵德欣却先失去了理智,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顾毒人的存在,直接扑到谭雨淼身上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即使被毒人一口咬在肩膀上也不肯放松动作:“我不要她可怜我,我只想要她得到报应,要她给我的阿秀偿命……”
谭雨淼被她掐得晕厥过去,而赵德欣也终于流失了神智,逐渐转化成毒人,孟素商赶紧下令把她连同另外六个毒人一起控制起来。
因为这场变故而愣在原地的李星鹭张合双唇,不知该为谁抱歉,她走上前探了探谭雨淼的鼻息,确定对方还活着的那一刻,她居然松了一口气——这实在是很讽刺。
“那几个毒人是要被关到地牢里的,不过谭雨淼此人又该作何处置?”
经历了杨副将横死当场的事情,孟素商不禁有些担忧:“她是宁王阴谋中唯一的人证,若是也像杨副将一样因噬心蛊而死……”
“这个问题我们应该不必担心,以谭雨淼的性格,她应该比我们更警惕这种要命的东西。”
李星鹭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那张陌生的脸庞,她忍不住伸手到对方耳后,一把掀开了易。容面具,露出其下苍白清秀的真容:“现在最紧要的是从她口中撬出解药的配方,没有多少时间任我们耽搁了。”
*
凉国公府,地牢。
“夫人她怎么样了?”
在谭雨淼被冷水泼醒后,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询问赵德欣的情况。
李星鹭嘲讽地笑了笑:“你要是真的在意赵夫人,就把解药的配方交代出来,让她能够恢复正常——杨副将不肯承认有解药存在,但你没必要隐瞒吧,毕竟那可是你的筹码。”
“既然是筹码,怎么能为了夫人就交出来?我是感念姐姐的恩情,但为了活命我也能下手杀她,更何况夫人。”
湿透的碎发黏在谭雨淼的脸颊两侧,她面色苍白的仿佛女鬼,但却仍然强撑着像李星鹭一样露出笑容。
随即,她对着整个牢房扫视了一圈,最后又将视线定格在李星鹭身上:“怎么没有看到你那位沈大人,他不是跟你如影随形吗?”
闻言,李星鹭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她深吸一口气,低声咒骂了一句。
“看来我没猜错,他也被感染成毒人了。”
不像杨副将一样在暴露后破罐子破摔的表现猖狂,谭雨淼的神态、语气都十分平静:“托我身后那位大人的福,我知道沈舟云是什么人——长公主的表弟、凉国公的外甥……用他的安危来换我这个小人物的命,应当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你的意思是,放你一条生路,你就交出解药的配方?”
见谭雨淼点头,李星鹭继续追问道:“我们答应,然后你就能立刻给出配方吗?”
“空口无凭自然不行,到了这种地步,我们对彼此的品德应当都不抱希望,所以我要去到宁王的领地西州,确保我不会遭到你们的报复……”
谭雨淼没有昏了头,她当然不肯轻易给出自己唯一的筹码。
李星鹭在口中重复道:“到西州?然后我们要赌你的良心,等着你兑现承诺给出配方?”
她的眼眸中充斥着愤怒,但她没有对谭雨淼作出打骂的动作,而是从身旁的孟素商手中接过一个盛着青黑色液体的小碗和一把小刀。
“你说得对,我们不应该对彼此的品德抱有希望,所以我采取一些特别的手段想必你也能理解。”
此刻,李星鹭目光中的冷冽与沈舟云如出一辙,她不顾谭雨淼的挣扎,用小刀轻轻划开她的手臂,然后把碗中的青黑色液体抹在了她冒血的伤口上。
谭雨淼大口地喘着粗气,她的嗓音颤抖到让口中的言语比先前装作风寒沙哑时更加模糊:“这是……毒人的血?”
“是啊,你应该最了解它的功效了。”
李星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顺势给出了最后通牒:“要么交出解药的配方,我承诺会喂给你一份解药,要么你就保持着感染的状态,和地牢里其余的毒人一起死去——在你眼中,最重要的无非是你自己的性命,所以你应该不想选择后者吧?”
第59章 危山
“天山雪莲?”
果然, 千言万语都不如让谭雨淼切身感受到生命威胁,她犹豫思考了不过几秒钟,很快就妥协交代了解药的配方。
她说的凝霜芝、蔓荆子等药草虽然名贵, 但一般药铺里都有售卖, 并不难获得, 除了天山雪莲——
“它不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灵丹妙药’吗?”
天山就坐落在凉州城外五十里处,但从小在凉州生活的孟素商却从未见过真正的天山雪莲, 刷粉染色后伪装成天山雪莲的普通莲花她倒是见得不少。
谭雨淼心知时间紧迫, 她怕在自己完全变异成毒人之前无法把事情交代清楚, 因而语速飞快地解释道:“天山雪莲确有其物——我治病需要用到许多珍稀药草,为此,宁王重金请了一位江湖闻名的飞贼在各地窃取药草,其中只有两株天山雪莲, 是从皇宫内库里偷出来的,我服用其中一株, 剩下的就用来试配解药了。”
“原来如此,不过现在无论是去外地求药还是请旨赐药都肯定来不及,至于天山,谁能确定天山雪莲就是出自天山……”
孟素商话音未落,李星鹭已经忍不住反驳了她:“天山雪莲就生长在天山山脉中一座名为‘浮玉峰’的山峰峰顶处……我小时候听我父母说的。”
在她原先生活的时代,天山雪莲已经不再罕见,光是她家里的库藏中就有十几株天山雪莲,全都是亲朋好友从天山浮玉峰采回来的, 所以李星鹭笃信她们能获取这一味最珍稀的药草。
至于她的消息来源, 她推到原主幼年时就逝去的父母身上, 谁也无法证实是否确有其事,故而孟素商并未怀疑, 倒是谭雨淼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
“你答应过的,会给我一份解药……”
谭雨淼痛苦地强调着,但没等到李星鹭的回答,她的瞳孔已然涣散、被一片赤红所取代。
见她已经完全变异成毒人,孟素商连忙带着李星鹭一起离开了这间牢房。
“天山各峰陡峭险峻,是凉州一带赫赫有名的危山,尤其此时正值雪季,进山的风险更是比平时更高。”
孟素商神情凝重地说着,而后看向面露紧张的李星鹭:“为了让这座地牢里的毒人恢复正常,这一趟天山之行是无可避免的,我会去和母亲商量,挑选自愿参与的兵卒随行——但是李姑娘你毕竟没有武功内力傍身,是否就不要冒这个风险呢?”
“但我见过天山雪莲的图像,我能带你们找到真正的天山雪莲。”
除却谭雨淼之外,李星鹭可能是唯一一个见过天山雪莲实物的人,所以为了确保凑足解药的配方,她必须要让孟素商同意她随行。
闻言,孟素商迟疑思虑了片刻,最终只得点了点头:“我现在去见母亲,李姑娘你就先回房休息养精蓄锐吧。”
孟素商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地牢,李星鹭却刻意走得缓慢,她经过一间牢房,再三忍耐之下,她终究没有转头去看里面沉睡的人——
“如果你现在清醒着,一定不会同意我在风雪天去爬一座危山。”
李星鹭靠在牢房外的铁栏杆上,她神色低落,低声呢喃着的话不知是说给毒人状态的沈舟云还是她记忆中的沈舟云:“但我说过,我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采药救人这件事是我要做的,我必须亲力亲为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