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鹭当然知道钟雁归是个高手,从她在严卓霖房间发现那张画着钟雁归射箭跑马的画卷时就知道,而她关注的、不确定的是:“那钟夫人呢?她和英国公是同胞姐妹,应当不会被区别对待吧?”
“钟夫人……”
相比较钟雁归,孟素商似乎对钟燕回没有多少了解:“她在出嫁之后一直很低调,除却听闻她因为产后落下残疾不良于行之外,我并不知道她原本武艺如何。”
没有得到准确答案,李星鹭也并不失望,她与沈舟云告辞了孟素商,重新走回那片庭院中。
“我不想干扰你,但如果你要直接去找英国公,我就必须提醒你,你之前说过只寻真相、不求结果……”
面对沈舟云的担忧劝告,李星鹭只是摇了摇头:“我找的是一把用来抽丝剥茧的刀,英国公不是那把刀——蔡琮明,钟夫人和蔡昊的儿子,他才是我最后一个要询问的对象。”
第81章 破案
“蔡小公子, 别紧张——”
蔡琮明约莫七八岁的年纪,自然没有与父母同房而居,不知是因为担心近日来青山寺接连发生的命案牵连他、还是因为想要对他隐瞒他父亲蔡昊被捕的事情, 他一直被钟燕回禁足在房间里不得出入, 这倒是方便了李星鹭和沈舟云, 确保两人无论何时上门都能接触到他。
为防看守在房门外的三四个仆役跑出去报信,沈舟云将他们一一打晕, 可是这样一来, 倒显得他和李星鹭像是不怀好意的坏人一般, 直把蔡琮明吓得躲到床底下不敢现身。
李星鹭理解蔡琮明的恐惧,因而把语气放低放缓,作出一副温柔且真诚的模样以安抚对方、诱哄对方放下警惕心:“你还记得我们吗?我们和你堂兄一样都是提刑官,专门负责抓坏人的, 不会伤害无辜。”
虽然与齐世安这种斯文败类相提并论会让她有一瞬间感到反胃,但这句话的效果却很不错, 蔡琮明似乎并不清楚齐世安的真面目,因而被说服着从床底下爬了起来。
双方正面相对的第一时间,蔡琮明已然目露惊恐、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李星鹭自觉方才已经将他安抚住,见他露出这般情态自然有些疑惑,但在转头瞧见沈舟云那阴沉冷漠的神色后,她又顿时恍然大悟——
沈舟云一来对孩童没有优容心态,二来蔡琮明还是他仇人蔡昊的儿子,他忍着没有迁怒已经是极限, 当然不会摆什么好脸色。
她心下叹息, 但没有为难沈舟云配合自己演戏, 而是自己向前一步,态度越发温和地朝蔡琮明询问道:“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涉及公务的问题想问你, 你可以如实回答,帮助我们厘清公务吗?”
蔡琮明颇有些不明所以,但从小培养出的世家子弟风范还是让他勉强保持住镇定,只点点头等待李星鹭的提问。
“申宇强将军,就是被你和你母亲发现死在房间里的那个人,你还记得他死时的情景吗?能不能复述一遍给我?”
李星鹭的问题让蔡琮明脸上显出几分为难,她以为对方不想回答,于是准备再组织措辞劝说。
但蔡琮明却开了口,只是并没有给出答案:“我只记得我瞧见了那个将军的尸体,然后母亲立刻捂住我的眼睛不让我多看,又派我去通知大家出了命案,所以我说不出他死时的情景。”
李星鹭心中难免有些失落,但她不打算就此放弃,她一边想着新的问题,一边悄然迈步走向蔡琮明,却不料对方在她靠近时突然开始猛烈地咳嗽、打喷嚏。
她愣了愣,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多种诸如蔡琮明是不是被她和沈舟云吓得犯了什么病之类的猜测。
好在蔡琮明只是捂住口鼻转过身,语气急促地解释道:“你、你能不能站得离我远一点?你身上有某种香味,我从小闻不得半点香气,一闻就咳嗽甚至呕吐不止……”
香气?她依言后退几步,随即抬手摸向被沈舟云簪在发丝间的那枝红梅,难道蔡琮明所说的是这梅花香气吗?
梅花香味并不浓郁,细嗅之下才能发觉,而蔡琮明对香气竟然敏感到这种程度——
李星鹭忽然想起去蔡昊和钟燕回房间搜查时闻到的那股檀香,钟燕回不可能不了解儿子对香气过敏的事情,所以蔡琮明在她房间时她绝不会熏香、更不会让蔡琮明帮她点燃香炉。
那么放置在衣柜顶端的小香炉,究竟是谁点燃的呢?
这个问题在心底产生的一瞬间,李星鹭感觉自己已经握住了那把用来抽丝剥茧的刀。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与此同时,一道略显焦急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李星鹭转身一看,只见钟燕回坐在轮椅上,其姐钟雁归正扶住轮椅的把手推着她前行,她们身后分别站在孟家姐妹和徐致远。
“不是说好不会波及到琮明吗?”
钟燕回的质问是冲着沈舟云而去,因为当初搜查她和蔡昊房间时,沈舟云曾承诺只要她配合寻找证物、她儿子蔡琮明就无须被牵扯进来。
在她之后,钟雁归也不悦地向沈舟云暗示道:“沈大人,冤有头债有主,勿要连坐迁怒才能了却仇怨。”
然而来寻蔡琮明本是李星鹭的主意,沈舟云完全是平白惹来一番误解,他却也不澄清,仿佛打算替李星鹭承受这几分敌意。
“国公大人,钟夫人,二位误会了。”
李星鹭却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等同于自损的付出,她退回他身旁,与他并肩站在一起,随后对钟家两姐妹开口道:“我们并未对蔡小公子透露什么消息,只是向他询问一些事情,如今答案已有,的确不该继续留他牵扯进来了。”
她牵着沈舟云走出房间,然后在蔡琮明惊愕茫然的目光中合上房门,将接下来要揭露的真相与这个只有七岁的孩童隔绝开。
“这天寒地冻的,多走几步路或许能活络筋脉、促进身体回暖——所以,诸位不妨随我去几个地方?”
李星鹭虽用的是问句,却也没有等待其余人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地牵着沈舟云先行一步,她不担心身后众人不会跟上来,因为孟家姐妹与她算是一边的,而钟雁归、钟燕回出于她们各自的心思,一定会想要探究她的行动。
她的第一个目的地还是申宇强的房间,因为这是青山寺一切事件的源头。
“李姑娘,你把我们带到申将军的房间有何意义?他的尸体已经被方丈等高僧超度后入土为安了。”
面对钟雁归的询问,李星鹭挑了挑眉,直白回道:“我不太关心申将军有没有入土为安,他死亡背后的真相会令我更在意一些,我之所以带诸位来此,就是为了解开真相。”
闻言,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状似疑惑的神色之下或许各自心怀鬼胎,唯有沈舟云始终望着李星鹭,不曾移开目光。
李星鹭指着地面血迹上的花瓶碎片,说明了反推花瓶原本位置的理论,而后转向众人笑问道:“诸位是否感到奇怪——为什么只有申将军所住的房间中摆有花瓶,又为什么凶手会大意到碰倒放在桌案中央的花瓶?”
“难道……凶手是故意打碎花瓶、发出声响?”
最先领会到李星鹭言下之意的人是孟素商,相比起站在她左右两边一脸懵然的孟长赢和徐致远,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显得尤为可靠。
“那么凶手为什么要故意闹出动静?”
这个问题不是准备给其余人的,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李星鹭就自问自答道:“因为她要制造不在场证明。”
“可是申将军遇害时,我们所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质疑她的人是徐致远,他说完之后还瞄了一眼钟雁归的脸色,见到妻子没有露出不满才放下心来等待李星鹭的回答。
李星鹭却并不看他,而是径直望向进入房间后从始至终没有开过口、静静坐在轮椅上的钟燕回:“没有吗?我倒觉得这个不在场证明非常成功,以至于我们在列举嫌疑人时,完全忘记提及第一个赶到现场、发现尸体的钟夫人。”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李姑娘,我向来敬你们提刑官三分,也感念你寻回我父兄的尸骨、让我知晓他们死亡的内情,但不代表我能容忍你乱泼脏水,还泼到我妹妹身上。”
意料之中,朝她发难的是钟燕回的姐姐钟雁归,而不是钟燕回本人:“先不提燕回她腿脚不便连站都站不起来,且说她在案发前一直与琮明那孩子在宅院外赏景,她们母子二人是同时抵达案发现场发现尸体的,难道你怀疑琮明在撒谎吗?”
李星鹭早有预料,自然没有因为她陡然变得严厉的气势而慌了阵脚,她只是口吻平静地答道:“我不认为蔡小公子撒谎,也不觉得钟夫人所交代的、关于她发现尸体的经过是假话,但她省去了一部分,最关键的一部分——花瓶根本不是凶手在行凶过程中打碎的,在我们听到那一道碎裂声前,申将军早就已经遇害身亡了。”
她从墙边拿起一早备下几根木棍、两块冰和一个花瓶,仔细地演示了一番如何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令花瓶掉落在地发出声响。
“案发当晚我就有些疑惑,地面上的鲜血太多,可申将军的尸体上分明只有一道伤口,出血量与实际情况严重不符,因而我伸手去摸,发觉血迹中可能渗入了冰水,可我不明白凶手那么做的目的。”
李星鹭指着在地面上逐渐融化的冰块:“直到现在,我知道了这是制造不在场机关的其中一环。”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钟雁归的神色也不由起了几分波澜:“就算如你所说,花瓶掉落是机关所致,但人人都能制造这个机关,光是一个所谓的不在场证明,不足够你攀扯燕回。”
“人人都能制造这个机关,但并非人人都能掩盖这个机关发挥的作用。”
李星鹭的掌心拂过那几根木棍、再是未完全融化殆尽的冰块:“如果我们众人抵达案发现场时,这些东西还遗留在原地,那凶手制造这个机关的意义也就白费了,所以她必须保证自己能够及时收回木棍和冰块,也就是说她要成为第一个发现命案的人。”
这番话已然很难挑出错处,而且不等钟雁归继续出言反驳,李星鹭又接着道:“木棍、冰块都是能够轻易拿到的东西,可是诸位,你们看到一个人捧着这两样东西走在路上,会不会对此留下深刻印象?”
“那么凶手是如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将这两样东西带进案发现场制造机关、又在事发之后安全收回它们呢?”
几乎是在她道出问题的下一秒,回答就在她耳边响起:“轮椅。”
她转身朝沈舟云笑了笑,全场之中能想到这一点的未必只有他,但敢冒着与钟雁归作对的风险说出答案的却只有他。
“没错,如果凶手是一个腿脚有疾的人,她当然就能够借助轮椅来运送作案工具,毕竟谁也不会去关注轮椅中是否藏了什么东西。”
哪怕说到这个地步,在场众人已然或明或暗地将怀疑的视线投向坐在轮椅上的钟燕回,但钟燕回的神色却丝毫未变、仍像平常那般温婉娴和的微笑着。
这是个演技和心理素质都不逊色于谭雨淼的凶犯,李星鹭意识到这一点后也唯有在心底苦笑一声。
她没有停留在这里,也没有再谈论申宇强被害一案的细节,而是踏出门去,往下一个目的地而去,期间路过庭院的那棵大树,她刻意顿住脚步:“这是严长史遇害的地方,凶手将他一剑穿心,足见武功剑术的高超。”
严卓霖的案件就这么被她一句带过,随后她步履不停地抵达最后一个目的地——蔡昊和钟燕回的房间。
“两天前,我和沈大人在这间房里找到了向超留下的天王图和一片金箔,因而发现天王殿佛像里的尸体……可是当我们审讯蔡昊时,他却坚称‘房间里没有那种东西’。”
自从钟燕回与连环命案的凶手划上等号,李星鹭想通了先前不曾解开的许多疑点:“那时我只以为蔡昊是在撒谎狡辩,但后来齐世安也给出了一样的回答,他说向超的确留下过线索,但已经被他当场吞下肚,绝无可能被我们找到。”
“天王图和金箔,其实是出自钟夫人你的手吧?”
她的质问只令钟燕回摩挲轮椅把手的速度加快些许,但仍不能动摇对方的心志。
同时,钟雁归也没有放弃替妹妹辩驳:“蔡昊和齐世安那等人的话也可以被取信、可以被当作证据吗?”
“齐世安没有动机撒谎,他身上背负的每一条罪名都比与蔡昊合谋杀害向超、销毁罪证要重。”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服众,至少钟雁归对此嗤之以鼻:“把更多人拉下水就是他的动机。”
李星鹭没有就这个话题展开争论,她只是拜托沈舟云将衣柜顶端的那个小香炉拿下来,随后切入这一系列案件的核心:“我们来搜查时,房中点着檀香,香炉放在衣柜顶端,已知只有蔡小公子和钟夫人在房间里待过,而蔡小公子对香气严重过敏,那么点燃香炉的人会是谁?”
“钟夫人,你真的站都站不起来,腿脚不能行走吗?我想这一点很容易确认,只需要一个医术稍高的医师就能……”
“够了!”
钟雁归似是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在她看来,这位精明圆滑的英国公应当比她更早发现了这件事,但她当然会偏袒自己的妹妹。
李星鹭如其所愿闭上嘴,她本就不打算逼迫任何人认罪,甚至于在她最初的设想中,她应该装聋作哑、把真相留给自己就好,但当她把这一切说出口之后,她却也没感到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