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傅仔细打量着文氏的脸,脑子里仿佛响起一阵惊雷。
脑海里的迷雾迅速消散,柳太傅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黎半夏与文氏一点都不像,与黎家其他人也不像,反而与清河一模一样。
而昔日那些与清河有紧密关系的人和物,都来到了黎半夏身边,态度亲昵而尊重。
这一切,若说只是巧合,那也太牵强了。
唯一的可能便是,黎半夏是清河公主的骨肉。
这么一假设,许多事情就说得通了。甚至……黎家如今的遭遇也说得通了。
只是,清河公主和亲半年便去世了,如果黎半夏真是清河的骨肉,那她的生父……
柳太傅思绪越来越清明,心绪却越来越乱,他猛地瞪大眼睛,“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老师,老师!”
王学阳都快吓哭了,“老师,你莫要吓我。”
柳太傅抖着嗓子道:“扶我去……”
“老师,您放心,我这就扶您去寻孝义夫人。”
“不……不……”柳太傅摇头,“先扶我去天牢……天牢!”
王学阳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抹了把泪道:“行!我这就带您去找师母。”
“不!不是!”柳太傅急切道:“去找丞相!我要去找黎丞相!”
——
送完母亲的灵体归山后,黎初墨心愿得偿,眼底透着看淡一切后的洒脱。
“九妹妹,如今我可安心返回天牢。此番全仰仗你与九妹夫的操持,感激的话说得太多,便不赘述了。”他眼圈虽红肿,脸上却带上了极淡的笑意:“你们要多保重。”
黎半夏看着他,又看了看远处,“二哥哥别急。”
“嗯?”
黎半夏没再说话,远处,一个白胡子的道长手持拂尘走了过来。
那道长瞧着已年逾古稀,却步履稳健,在这崎岖的山路行走,竟是比年轻人还走得稳当。
他面色凛然,不怒自威。
人群中,有人已经认出了这位老者,“这……这不是周真人吗?”
那老者下巴微抬道:“贫道法号了尘。”
“果然是他。”众人激动起来。
“是国师!”
大渊朝的国师乃从皇室宗亲中遴选而来,出身高贵,却摒弃凡尘,一心苦修,为国祈福,备受世人尊崇。
这位自称了尘的大师是恭亲王的亲弟弟,自幼便随先国师去了道观修行,比以往所有的国师修行时间都要长,是以,他在世人心中的威望也更高。
众人忍不住议论起来:“黎家怕是真的要起复了!瞧见没有?竟把国师都请来了!”
“汝王爷当点主官,太子当傧相还不够,竟还有国师来助阵!”
黎初墨有些震惊地看了黎半夏一眼,却见对方只是一脸淡定,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
“了尘大师。”黎初墨往前一步,恭敬一拜,“多谢您来送家母归山。”
了尘大师却冷着脸瞪着他:“你是何人?这块风水宝地乃为供奉国祚的燃灯人所备,你们岂可私占?”
众人一听,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了尘大师不是黎家请来的?是来找茬子的?”
“看看这下怎么收场,占了了尘大师的地方了。”
“不会要把棺木挖出来重新远地方葬吧?”
“什么叫燃灯人?”
“了尘大师,我……”
黎半夏往前一步想要解释,黎初墨眼疾手快将她护在了身后。
九妹妹已经为他们如此奔波劳累了,这些事情便由他来扛,横竖他也是罪犯,便是抵了命给对方也不亏的。
“了尘大师请见谅,家母丧事操办得匆忙,是我们的错,没有查明此地是为燃灯人所备。如今错已酿成,只愿能弥补一二。”
了尘大师看向黎初墨,道:“如何弥补?”
黎半夏:“我等愿捐香油……”
话还没说完,便被了尘大师打断了。
“事关燃灯者,从来强调心诚心静,岂可用金钱俗物玷污?”
黎初墨愧疚道:“不知国师可有何提议?”
了尘大师细细打量了黎初墨一眼,问道:“下葬之人是你母亲?”
“是。”
“生辰八字报上来。”
黎初墨依言报上了生辰八字。
了尘大师听了掐手一算,随即眼神一亮。将拂尘在他周身比划了一番。
他抚着胡须点点头:“不错。”
然后,又迫不及待问道:“你可有妻室儿女?父母高堂如何?”
黎初墨想起往事默了一下,才道:“拙荆前年难产早逝,之后未有续娶,亦无子嗣。母亲已于此处安葬,父亲与祖父如今在狱中。”
这话谁听了都得感叹一句命苦,了尘大师却是兴奋得连连夸好。
“甚好,甚好。老夫苦苦寻觅良久,不曾想今日得来毫不费工夫。你母亲既占了燃灯者的宝地,母债子偿,你可愿替母还债,归我座下,做这燃灯者?”
第60章 求证
“何谓燃灯者?”有年轻一些的人一脸不解。
旁边的长辈开始为小辈解答。
“燃灯者, 便是侍奉长明灯的使者,以自己的气运与命数为祭,为国祈福。因为关系国祚, 人选极其苛刻, 八字需得够硬,这其中第一条,便是需得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牵无挂之人, 此外还有许多要求,宁缺毋滥。自上任燃灯者去世, 燃灯之位已空缺数十年。”
有人纳闷:“咦,可黎二郎的父亲还健在啊。”
拥有最高解释权的了尘大师一脸淡定道:“虽有父亲, 但已入狱,命数归天子管辖,便无妨碍了。”
他看向黎初墨道:“如何,考虑清楚了吗?你可愿做这燃灯者?”
黎初墨愣了一下,想起刚从天牢出来那天,黎半夏的那句——二哥哥,你有没有想过, 兴许你明日不会回天牢呢?
难道九妹妹早就料到这一出?难道九妹妹连了尘大师这边都打点好了?
黎初墨不可置信地看向黎半夏, 对方却只是一脸淡定地朝他眨了眨眼。
见他迟迟没有回话, 了尘大师皱着眉问道:“怎么, 你不愿做这燃灯者?”
黎初墨这才回过神来,鞠了一躬道:“并非不愿,只是我也是待罪之身。圣上开恩,允我送母亲最后一程, 今日便要回天牢。”
了尘大师却一脸不在乎道:“待罪之身?你早说呀。你若是早说,我便不会多此一问了。”
黎初墨心中刚腾起的一抹期待立马烟消云散, 他苦笑了一下,看来,还是免不了这场牢狱之灾了。
然而,了尘大师却又道:“你若是个良民,尚有拒当燃灯者的权利。可你是待罪之身,那便没有拒绝的权利了,我瞧中了,你便得跟我走。”
他又看了一眼黎初墨,道:“时辰不早了,此刻便启程吧。”
“可……皇上那边……”
“皇上那边怎么了?”了尘大师挑眉,“空缺了多年的燃灯之位有了主,自此永葆国运昌盛,皇上该高兴才是。”
黎半夏这才开了口:“了尘大师说得对,二哥哥此番跟随大师燃灯苦修,也算是赎罪了。”
了尘大师:“甚是。”
黎初墨这才郑重一拜:“弟子领命,从此虔心侍奉燃灯。”
“甚好!”
有狱官一看这架势都傻眼了,硬着头皮,急匆匆地上来跪下。
“了尘大师,事关囚徒……”
了尘大师斜了他一眼,鼻端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怎么?你是要拦我?”
“小人不敢!”狱官着急忙慌地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小人的意思,兹事体大,还是去御前请示圣意才好。”
了尘大师:“大渊开朝以来,便设有天机阁全权负责卜卦问天,侍奉三清,以葆国运昌盛。天机阁可以根据天象指示,选择需要的人,不拘身份,王公贵族、乞丐死囚,只要是天象所指,便该入我天机阁。我已问过天,你若还要我去问天子。”
他冷笑一声,掏出一块金牌来,甩在那狱官身上,“那便请吧。”
那狱官吓得直冒冷汗,赶紧将金牌高举过顶奉上,“不敢不敢。”
了尘大师看也不看他,收起金牌,大步往前走去。
“咱们走。”
“是。”黎初墨恭恭敬敬地跟了上去。
于是,众人就这般眼睁睁看着黎初墨跟着了尘大师越走越远,消失在山林之中。
众人这才慢慢回过味来。
“这个黎二郎不用再回天牢了!”
“就这般从狱中出来了?”
“竟是入了了尘大师的法眼。”
“黎家我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左手搭上了汝王殿下,右手搭上了了尘大师,虽说那位太子妃被废,可太子依旧赏了黎家脸面。”
众人一合计,心里都不由得腾起了一个念头——黎家怕是要起复了。
——
阴暗的天牢里,却有一处天地得到了特殊的偏待。
“柳夫人,这是新鲜的牛乳,我们王大人特意吩咐给您送过来的。”
柳夫人容颜憔悴,听说掌管廷狱的官员换成了王学阳,她神情有些激动。毕竟这位王学阳可是对她夫君最敬仰最忠实的学生了。
太后换了王大人来管廷狱,难道是向她示好的意思?或者,是夫君向太后求了恩典?
柳夫人虽然口干舌燥,但是此刻顾不上喝什么牛乳,她迫切地想知道有关太后态度的具体情况。
“不用了,你们王大人呢?能否请他来见一见我?”
狱官一脸憨笑道:“我们大人今日当差往周府去了,怕是要等办完差事之后才得空。”
“周府?”柳夫人猛地一愣,“哪个周府?”
“就是那个和您……有些过节的周府。黎家九姑娘嫁去的那处。”
柳夫人愈发激动,“他去那干什么?”
她心里揣度着,难道是太后下令,把黎半夏也抓过来?要真是老天开眼了!
狱官却道:“是那个黎二郎,大人去周府将他收押回天牢。”
“什么?”柳夫人一愣,“黎二郎?他何时出去的?”
“他娘今日出殡,太后昨日下了旨,允他暂出狱送他娘归山。”
柳夫人心里猛地一刺,怎么会这样?太后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给黎家脸面,先是为了黎半夏这般惩罚她,然后又给黎二郎恩典允他暂出狱。
她一向自诩善于揣度上意,然而,这一次,她却怎么也看不透。她肯定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可究竟是漏了什么呢?
“待你们王大人忙完了,烦请您务必请他过来一趟。”
“好嘞,您放心。”
狱官笑着应下了,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他凝神细听了一会,道:“许是王大人回来了,我去瞧瞧。”
过了一会,狱官屁颠屁颠跑回来,脸上的神情愈发讨好了。
“王大人过来了,和太傅大人一起过来的!柳太傅急得都恨不得插翅膀飞过来,必然是来见夫人您的!太傅果然看重夫人。”
柳夫人枯败的面容上立马露出勃勃生机来,心里也跟着一甜。多年夫妻,夫君终究心里还是有她的。气归气,终究还是会为她奔走的。
“他也真是……急什么。”柳夫人赧然一笑,“我此番是被冤枉的,太后皇上皆是英明之人,迟早会放我出去。”
“对对对。夫人说得对,不过,太傅大人也是关心则乱嘛。”狱官笑呵呵道。
柳夫人听了心里如同抹了蜜一般。
然而,俩人在这等了老半天,却迟迟没见柳太傅与王大人。
柳夫人有些困惑地看向狱官,狱官尴尬一笑,“那个,夫人稍候,我去前头瞧瞧去,许是被什么事绊着了。”
没过多久,那狱官去而复返,面上的神色有些怪怪的。
柳夫人急忙问:“如何?他为何还不过来?”
狱官面上愈发尴尬:“那个……太傅大人去瞧黎丞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