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既已嫁入这周府,你们便该改口称夫人才是……”
周景之跟在黎半夏身后,心情好得不像话。
“母亲当真是明察秋毫,体贴入微。”
黎半夏:“……”
周景之:“秋梨与春桃不在,夫人有什么事可以唤定生,或者唤我也行。”
一进正院,周景之便开始召唤定生。
“定生,去给夫人打桶水来。”
定生立马应下,一阵风一般跑去忙活起来。
黎半夏进了屋,却发现里面一处角落空了一块。
“你让人把贵妃塌移出去了?”黎半夏有些诧异地问道。
周景之点头,随口道:“贵妃塌被莺莺弄脏了,我便让人挪出去了。”
似是听懂了这话一般,床底下的松狮狗——莺莺立马钻了出来,朝周景之“汪汪汪”地叫个不停。
周景之敷衍地拍了拍它的头,“好了好了,知道错就好了,别叫了。”
莺莺停了一瞬,随即朝黎半夏奔去,在她脚边“汪汪汪”地叫了起来,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怎么感觉莺莺一副被冤枉的模样?”
周景之轻咳了两声:“夫人想多了,一只狗,能知道什么冤枉。”
像是要回应这句话似的,莺莺仰着头,连着吠了好几声。
“我怎么瞧着它……”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定生欢快的声音。
“夫人,郎君,放好水了。”
黎半夏点了点头:“有劳了。”
周景之道:“夫人累了一天了,早点洗漱歇息吧。”
黎半夏从净房洗漱完出来,发现周景之竟也洗漱完毕。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灯下看着,听到动静抬眼看了过来。
“夫人先睡吧,我再看一会。”
黎半夏松了一口气,脱了鞋上床。
然而,黎半夏刚躺好,便感觉到头顶一阵光影晃动。
周景之扔了书便大步走了过来,“夫人今夜还是睡里面吧?”
然后,不等黎半夏反应,他手脚麻利地ⓌⓁ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黎半夏有些猝不及防,原本宽敞的大床瞬间就逼仄起来。周景之的身子几乎是紧贴着她的。
“这被子……”黎半夏总算察觉到了不对劲,有些震惊道:“这被子怎么变得这般小了?”
周景之随口道:“想是被子洗过缩水了。夫人许久没来正院了吧?早就这样了。”
黎半夏翻了个白眼,再缩水也不能缩一半吧?这被子尺寸比汝王府那张床上的还要小。
“我去另寻一床被子。”
开玩笑,如今在自己家,找床被子还不容易?何必这般束手束脚委屈自己?
“别了。”周景之伸手拽住她的胳膊,“莫要折腾了,秋梨她们如今还在母亲那听训。咱们凑合一晚便是。”
“郎君歇着就是,我自己去找。”
她有手有脚,找床被子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周景之却没放手,拽着她胳膊的手反而更紧了两分。
“夫人,母亲说得对,咱们既已成亲,夫人也该改口了。”
他看着黎半夏,幽幽道:“夫人只称我郎君,那些人还当我是外头来的宾客,今日还给我派发了两次宾客礼。”
关键是这两次都被郑连溪恰巧撞见,那家伙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黎半夏闻言也没忍住笑出声来,今日派礼品的下人是母亲带过来的,不认得周景之也正常。
周景之盯着她,拽在她胳膊上的手往下滑至掌心:“夫人可愿改口了?”
黎半夏毫不犹豫便将手抽出来了:“我可不会管一个假人叫夫君。”
手心一空,周景之感觉心也跟着空了一下。他满脸诧异道:“假人?夫人觉得我是个假人?”
黎半夏没说话。
“这是为何?”
黎半夏瞥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
周景之凝神细想了一会,突然间眼睛一亮,一瞬不瞬地盯着黎半夏看。
黎半夏挑了挑眉:“知道为何了?”
周景之点了点头:“嗯。”
黎半夏:“所以呢?”
周景之支起身子贴了过来,扶着她的肩膀,垂首吻了上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黎半夏都没反应过来。
她气呼呼地推开了周景之,这个假人脑子里想的啥啊?
周景之猝不及防,差点被踹下床,他抬眼一脸诧异地看向黎半夏,却见她鬓发微乱,脸颊红艳艳的,衬得双瞳如秋水一般。
周景之喉结微动,不动声色地缓缓挪了过去。
“既不是因为这个,还请夫人赐教,为何觉得我是个假人?”
黎半夏本想让他自己想,但是着实怕这厮又来一波乌龙,她斜了周景之一眼,道:“你的名字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周景之下意识地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讶异地看向黎半夏。
她应该是看出了他与汝王不一般了。
“若夫人说的是名字,我确实也不曾造假。”
他笑了一下,郑重道:“在下周元眺,字景之。”
第64章 别怕
果然如此。
虽然黎半夏先前已经有所猜测, 但是周景之真正说出口时,黎半夏还是不可避免的震惊了一下。难怪汝王爷这么帮她。
“周元眺,汝王府的小世子?”
周景之微垂着眼眸, 低低地“嗯”了一声。
黎半夏默了片刻, 微微偏过头,自嘲道:“如此,还真是我高攀了。”
“夫人这是什么话?”周景之看向黎半夏, 不动声色地又贴进了一些。
“我被祖父带回丞相府时那般狼狈不堪,夫人当初也没嫌弃我。”
黎半夏瞥了他一眼:“你怎知我当初没嫌弃你?”
周景之却定定地看向她:“那如今呢?”
如今?如今可还嫌弃他?
黎半夏没答, 反问道:“祖父当初带你回府,可知道你的身份?”
周景之点了点头。
黎半夏眉头轻蹙, 想到祖父之前和自己说周景之兴许是多弥的王爷……
周景之见她神色有些复杂,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道:“祖父英明睿智,如此行事,必有他的道理。况且当时情况危急,祖父必然有所顾忌。”
黎半夏:“你此番涉险,可是与宫里有关?”
周景之眼底闪过毫不掩饰的欣赏:“夫人这么快就猜到了。”
黎半夏:“这也不难猜, 凭汝王府的地位, 谁会动你?”
周景之点头, 目光渐冷:“太后不能容忍汝王府有后。”
黎半夏自然也听说了汝王爷与先帝的事, 论起血统,汝王才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太后平日里都是一副吃斋念佛的面孔,但是黎半夏和她打过交道,自然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货色。
太后擅长诛心, 酷爱玩借刀杀人的把戏,成功整死了别人, 她却依旧清清白白,手里干干净净的,典型的佛口蛇心。
只是……对汝王府下手,太后怕是没法借刀,得亲自出手了。
黎半夏:“只有太后,没有皇上?”
周景之:“目前掌握的情况,确实如此。”
只有太后动了手,皇上竟然未参与,这倒是有些奇怪。
黎半夏突然想起周景之父母早亡,这其中是否有太后的手笔?说起来,周景之的母亲与当今太后同出一脉,都是出自姜家的。
周景之似是猜到了黎半夏所想,道:“高祖母无意让祖父争位,只想让他当一个闲散王爷,并未教他权谋。祖父早年胸无城府,天真率直,直到家中亲眷相继发生意外,祖父才意识到了太后的狠毒。”
黎半夏:“听说先帝曾修书一封给汝王殿下,有意归位于他。是这封信招来太后的毒手吗?”
“其实,先帝曾先后修书两封给了祖父。祖父与先帝虽非亲兄弟,感情却胜过亲兄弟,祖父是断然不会接受先帝传位于他的,先帝知道祖父的决心后,便没有勉强。”
他顿了顿,继续道:
“不久后,高祖母去世,先帝哀痛万分,数次哭至呕血。他自感时日无多,于是,便修书第二封,希望祖父扶持慧妃之子宏王即位。”
“祖父本不想参与储位之争,况且,祖父还得顾及我祖母与我母亲的感受。虽然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早就与先帝离心,被冷待多年,但是到底与我祖母和母亲都是出自姜家,且太后与我祖母未出阁前感情甚好,祖父不好撇了她去帮慧妃。只是不知为何,一向不管这些事的祖母竟主动开了口,让祖父应下了先帝的第二封信。”
“回信发出去不久后,祖母便接到了娘家侄女的请帖,回京赴宴的途中遭遇流寇,遇袭身亡。”
黎半夏听了这话只觉得背后陡然一凉,这般巧的吗?前脚答应了先帝扶持慧妃之子,后脚便遇袭身亡……
周景之看了黎半夏一眼,道:“夫人也觉得太巧了是吗?”
“嗯。”黎半夏点了点头。
“还有更巧的。”周景之眼底透出些许戾气来:“之后的半年内,家父家母遭遇意外身故,我亦患了怪病奄奄一息,慧妃的女儿清河公主暴毙,先帝惊闻噩耗一病不起,撑了不到半日便殡天了,宏王翌日清晨殒命,慧妃受不住打击疯了。然后,太后扶持亲子登上了帝位。”
黎半夏听了一阵心惊肉跳,她微微抬眼:“宏王竟是翌日清晨殒命的?大伙儿都说,宏王是去多弥给妹妹清河公主讨公道,被多弥人杀害的。”
“不过是某些人特意散播的谣言而已。毕竟这么多桩事件积在一起,她也知道容易引起猜测。”
编的这些谣言倒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怪不得没人怀疑。宏王与清河公主姐弟情深,没人会怀疑他死于为姐复仇的冲动之下。
短短半年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确实太巧了。这背后的阴司算计实在让人发指。
太后原本是一个被先帝厌弃的女人,其子继位希望渺茫,前有汝王府的正统血脉乃百官与民心所向,后有慧妃母子深受先帝宠爱。可是最终却是太后扶持当今圣上登了基,成了最得意之人。
原本众人以为是太后母子捡了漏,汝王府继承人发生意外,宏王又被多弥人所杀,太后母子便成了唯一的继位候选人。
可原来,这个唯一是这么来的。
之前黎半夏便知道太后不是善茬,如今听了周景之说出来的种种往事,她才真真切切地知道,太后究竟有多狠毒。
太后手上这么多条人命,若是公诸于众,不知朝野上下会是什么反应。
“我与太后不共戴天。”周景之看着黎半夏道:“太后若是知道我的身份,定然不会留我。”
黎半夏想起那日进宫谢恩的场景,此刻都替周景之捏了一把汗。
她甚至还记得,太后初见他时,还说了一句,觉得他有些眼熟。
若是太后疑心重一点,有心去查一番,指不定要出大事。
“你既然知道,当日怎么还敢进宫面见太后?”
周景之笑了一下:“夫人放心,我既然敢去,自然有把握全身而退。”
黎半夏仔细打量了他一眼,他与汝王除了眼睛有些神似,倒也瞧不出别的端倪来。
周景之回望她,徐徐道:
“所以,夫人方才说的不对。我虽是汝王府世子,但是危机四伏,亲近之人也难免被波及。夫人嫁给我,实在算不得高攀。若是太后知我安然无恙,还娶妻生子,怕是夜不能寐,磨刀霍霍了。”
黎半夏捕捉到了一个字眼,诧异道:“生子?”
周景之也是一愣,“抱歉夫人,说顺嘴了。”
世人常说娶妻生子,他顺嘴便带出来了。
他定定地看着黎半夏,耳尖微红,缓缓道:“生子二字还需努力。”
黎半夏:“……”
气氛陡然间便变得微妙起来。
明明在聊这么沉重的旧事,怎么一晃眼,就聊成这副局面了?
周景之轻咳了一声,目光幽幽地望了过来:“我方才询问夫人的话,夫人还未回答。”
方才说了这老多话,黎半夏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是指的哪句话,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周景之。
“什么?”
“无妨。”周景之笑了一下,“夫人与母亲母女同心,母亲方才对我这般满意,想来夫人也不会再嫌弃我了。”
他的声音特别缓特别轻,黎半夏也说不清他是在讲述自己的认知,还是在试图自我催眠。
“对吧。”
黎半夏偏过头:“……我们在说正事。”
“嗯。知道了。”
周景之一本正经地点头,却又不动声色地往黎半夏的方向移了移,悄无声音地伸手握住黎半夏。
“哎……”
黎半夏一惊,想要将手挣脱出来,周景之却越握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