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见了黎半夏这张脸,姜念芙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眼前一黑,身子一阵趔趄,扑通一声趴跪在地上。
黎半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念芙郡主倒也不用行此大礼。你虽无封地,但也总归是郡主之尊。”
她抬了抬下巴道:“将路让出来即可。”
王公公会意,一扬手,后面出来几个护卫,往姜念芙马车的车夫面前一站,迫着那车夫退到了一旁。
围观的人群看着这一幕,眼睛瞪得愈发大了。
“竟是清河公主之女。”
“可是清河公主怎会有女儿呢?她不是和亲半年就没了吗?”
“这里面肯定有些什么曲折,既然皇上认了,还给晋封了郡主,肯定是查实了身份的。”
“难怪呢,我就说黎九怎会与清河公主长得那般相似。”
“都说念芙郡主尊贵无双,可要是比起清河公主当年,那还是远不及的。”
“可不是,如今有了个长宁郡主,念芙郡主竟露了怯。”
黎半夏的马车自人群中穿行而过,她端坐着,听着外头的议论。
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初封郡主,身份难免被人议论,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姜念芙竟然自己撞上来了。
踩着这位京城最刁蛮的念芙郡主上位,果然不同凡响。
黎半夏环视了一眼周围,便见到了不远处的周景之。
他站在一辆马车前,正含笑望着这边。
黎半夏朝王公公吩咐了一声,马车便往周景之的方向走去,缓缓地停在了他的身边。
“夫君,上车吧。”黎半夏朝他伸出了手,展颜一笑,“今日咱们换大车。”
她本就容颜明媚,这般一笑,更是让人移不开眼。周景之只觉得胸口猛地一震,心脏砰砰直撞,仿佛要从胸腔冲出来一般。
周景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夫人好威风。”
心里虽然激动万分,周景之总算还没昏了头忘掉旁人。
“夫人,母亲也在。”
黎半夏一愣,猛地盯着眼前那辆马车。
车帘是放下的,里面似乎一丝动静都没传出来。
黎半夏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如今她恢复了真实身份,最怕面对的便是母亲文氏。
文氏守寡多年,就守着黎半夏这么一个女儿,如今知道黎半夏的身份,不知会不会受不住。
黎半夏有些焦急,正准备抽回手,却被周景之握得更紧,黎半夏发现自己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我要去瞧瞧我娘。”
“我知道。”周景之顺势将她带下了马车,“一起吧。”
大抵是知道黎半夏有几分近乡情怯的味道,周景之轻声道:“母亲,半夏平安出宫了,咱们改坐半夏的那辆大马车可好?”
好一会,里面都没有动静。
黎半夏心里一急,赶紧道:“母亲不要不理我,若是母亲不愿,我陪母亲坐这辆马车也行。”
说着,黎半夏抬手准备掀帘上车。
车帘却被人从里面撩开了,文氏略低着头,却难掩红肿的眼眶。
“不必。”文氏的嗓音也有些沙哑,“皇上既赐了你马车,怎好辜负圣意。”
文氏的声音都在打着颤,甚至手都有些抖,却还是强撑着道:“我……我随你去那辆马车便是。”
“多谢母亲体谅。”
黎半夏扶着文氏的胳膊,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第86章 体面
周府。
黎半夏的马车停在院外, 整个巷子的人几乎倾巢而出,纷纷往这边探头。
刘嬷嬷为首的下人早已经收到风声,提前在门口等着, 见马车停下, 都是一脸的喜气洋洋。
“母亲。”
黎半夏与周景之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将文氏扶下了马车。
“太太,郎君, 夫人回来了。”
刘嬷嬷迎了上来,“恭喜长宁郡主, 我已吩咐人去外头采买些好酒好菜,咱们庆贺庆贺。”
文氏没有说话, 径直回了房,也没让黎半夏与周景之跟着。
“郡主。”刘嬷嬷有些担忧地看向黎半夏:“让太太稍歇一会,晚些我再请她出来一同庆贺?”
“庆贺什么的还是免了。”黎半夏摇了摇头道:“在府里还是称夫人吧。”
刘嬷嬷愣了一下,倒也明白黎半夏的顾虑,道:“旁的人倒也罢了。只是,陈神医提前派人来说过,说是要过来喝一杯的, 襄阳侯夫人也说要过来。”
王公公也跟着道:“皇上说了, 今天晚膳要给府里赐菜。”
黎半夏有些犯了难, 陈叔叔和襄阳侯夫人主动说了要来, 她总不能拒之门外,更何况,还有宫里的赐菜。
可是母亲那边……这样庆贺,难免刺激到母亲。
“夫人莫急。”周景之宽慰道:“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 母亲兴许只是累了,我们一会再去瞧瞧母亲。”
“嗯。”
休息了一会后, 黎半夏与周景之便去偏院找文氏。
偏院的房门紧闭,文氏身边的嬷嬷见黎半夏过来,面色有些复杂。
“夫……郡主来了。”
黎半夏脚步一顿,轻声问道:“嬷嬷,母亲呢?”
嬷嬷的脸色愈发复杂:“太太……太太说要休息,不让我们在里头伺候。”
黎半夏心里一咯噔,抬脚就往里走,嬷嬷赶紧跟上去。
“郡主……太太说了,不见客的。”
“嬷嬷这是什么话?我也是客人?”
那嬷嬷抬眼看向黎半夏,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是……是我失言了。”
话音刚落,只听“啪嗒”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文氏站在门口。
“娘。”黎半夏赶忙上前,试探地挽着她的手。
文氏的胳膊只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她轻声道:“走吧。该用晚膳了。”
黎半夏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娘,你……”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文氏依旧轻声细语的:“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用晚膳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周景之赶忙道:“母亲今天午膳都没用,晚上要多吃些才是。”
“嗯。”文氏点了点头,随即又侧头看向黎半夏,轻声说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怎能扫你的兴。”
黎半夏眼底一热,胸口暖暖的。
文氏向来柔弱,说话也总是这般轻声细语。然而,黎半夏此刻却觉得她坚韧得让人侧目。
“多谢母亲。”
这顿晚饭吃得非常和谐,文氏的情绪始终稳定,尽管陈神医与襄阳侯夫人几次三番说起清河公主当年的风姿,文氏脸上都挂着笑,甚至还主动附和了一句。
“说起来,我倒还记得清河公主当年来府上参加小女满月酒的场景,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文氏说着,将黎半夏手腕上的一只手镯拿起来看了看。
“瞧,这只镯子便是用清河公主当年送的满月礼的赤金璎珞圈改的。”
晚膳过后,待客人们离去,黎半夏迫不及待地走到文氏身边。
“母亲。”
“嗯。”文氏低低地应了一声。
黎半夏愣了一下,自从今日她恢复身份后,她唤过文氏许多次,这是文氏头一次应她。
“母亲。”黎半夏扑进了她的怀里,颇有些委屈道:“我以为母亲不要我了。”
虽然文氏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但却是她自她穿越过来后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
“怎么会。”文氏轻轻拍了拍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十几年前我既要了你,又怎会在今日变卦?”
黎半夏一愣,抬头看了过来:“母亲一直知道我的身份?”
文氏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我知道你非我亲生。那时候我虽患有眼疾,几乎不能视物,公爹也遮掩得挺好,但是一个母亲,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更何况,半年后,我的眼疾痊愈了。那一天,公爹异常紧张,我只当全然不知,公爹松了一口气,便提起了为你改名。他取了半夏二字,说这是治疗我眼疾的一味良药。
我以为你是公爹从外头捡来的孩子,没想到你的身份竟是这般不凡。我今日实在是太过震惊,所以才这般失态。半夏,能原谅母亲吗?”
“娘……”黎半夏眼睛酸涩得厉害,“娘您这是什么话,您哪里需要我原谅什么?只要您还认我这个女儿,那便是神仙显灵,上苍听到了我的心声!”
文氏没忍住噗嗤一笑:“你求这个做什么,多浪费啊,真要求神仙,也该求些正经重要的。”
“这对我来说便是最重要的!”
黎半夏依偎在她怀里蹭了蹭:“娘。我今天陪您睡。”
文氏只觉得心都让她蹭化了,笑着点头:“好!”
周景之:“……”
之前,周景之倒也替黎半夏捏了一把汗,担心文氏知道真相后接受不了。
却没想到,文氏竟这般通透。然后,他便见证了母女情深的温馨场面。然而,周景之心里的担忧却不降反增。
看着黎半夏抱着文氏的手撒娇,他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结果……果然……
一切尘埃落定,她们母女俩皆大欢喜,受伤的只有他……
周景之眼睁睁看着黎半夏搂着文氏的手笑意盈盈地离开,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
姜国公府。
姜念芙在房间里大发脾气,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遍,满地狼籍。
“郡主,先……先喝药吧。”
女使硬着头皮端了药过来,自然被姜念芙直接打翻在地。
“你没长眼睛吗?这个时候让我吃药?”
滚烫的药汁一大半泼在女使的手上,瞬间便烫出了一个水泡,女使却不敢喊疼,还得扑通一声跪下求饶。
“郡主恕罪。”
姜念芙满脸戾气,咬牙切齿地咒骂着。
“黎半夏这个贱人,就是故意和我过不去的!凭什么!凭什么她也是郡主,还能有封地?你说!”
女使心里苦,让她说什么?
“你快说啊!”姜念芙眼珠子瞪得老大,面目狰狞地吼道。
女使被吓得六神无主,张嘴便来:“郡主,您……莫要生气了,那个……那个黎九虽也是郡主,可您是未来的皇后啊。她如何比得过您?”
姜念芙闻言,脸色稍有缓和,视线却依旧带着十足的胁迫,落在女使的脸上,显然是在等她的后文。
女使咬了咬牙继续道:“待您嫁给了太子殿下,便……”
话还没说完,便被姜念芙厉声打断了。
“来人!把她拖下去,掌嘴!”
女使惊恐万分,磕头求饶,姜念芙却不为所动。
她想当未来的皇后,却不想嫁太子。
“让你胡说八道!”
门外,姜国公夫妇看着里面的场景,纷纷叹了一口气。
姜国公皱着眉道:“你去劝劝她,家里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般砸。”
姜国公夫人摇头:“我哪里劝得动她?”
姜国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念芙当真是被宠坏了。”
姜国公夫人:“今日皇上认了黎九,还给晋封了长宁郡主,太后竟没有反对?”
姜国公道:“自然是反对的,只是这次皇上已经当着文武百官宣了旨,姑母想扭转局面,怕是难了。”
姜国公夫人:“前朝这边闹成这样,太后那边一丝风声也没收到吗?”
姜国公闻言眉头皱得更深:“此事着实有些蹊跷,前朝这边有姑母的人,按理说,应当会及时通风报信,可这几个人这一次恰巧都出了状况。姑母今日又刚好头风发作,用了些安神汤,睡到午后才醒。醒来时,皇上早已经宣了旨。姑母发了好大的脾气,且与皇上有得闹呢。”
姜国公夫人:“这样一次一次的闹,母子情分可就越来越淡了,本来就不是什么……”
话说了一半,在姜国公警告的视线里,姜国公夫人猛地顿住,止了后头的话。
姜国公警惕地环视了周围一眼,面带不满道:“慎言。”
——
寿康宫,太后坐在上首,面寒如水。
“母后,朕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了旨,此事不可转圜。”
太后冷着脸道:“皇帝如今主意大了,你我母子,这么大的事,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皇上垂着眉眼道:“事发突然,在早朝上闹起来的。”
“既是突然,便该改日再议,而不是将早朝时间一拖再拖。”
太后冷笑:“当初你父皇偏宠慧妃,慧妃恃宠而骄,挤兑得咱们母子几无立锥之地。宏王且不说,清河这个公主的规格待遇比你这个太子还高,这些屈辱你都忘了?如今竟要给清河的女儿这么大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