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这个梦太真实了,她甚至还记得书生衣衫的触感,阳光的刺眼,和她坐在墙根旁闻到的鲜草的味道。
额,以及,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她要确认一下,这些不知羞耻的话,是不是真的从她这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口中说了出来。
“你一直在这里看着我?没有出去?”
月出细细想了想,不容置疑地点点头,确实如此,不用怀疑,她又没喝酒,不过,好像也不是一直,她想起来了,说道:
“对了,夕落送苏姑娘走后,奴婢见姑娘喝得太醉,就去厨房给姑娘煮了一碗醒酒汤,回来时,姑娘就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温晚顿感一阵不妙,扯着嘴角道:
“那,你去了多久?”
月出思索片刻,道:
“煮醒酒汤,大约有两刻钟时间,再加上奴婢来回,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吧。”
“啊?”
温晚只觉一阵热辣爬上了脸颊,不禁用被子蒙住了脑袋,完了完了,丢人丢大了!
第18章 宫宴(一)
温晚连续几日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步都没有迈出门,月出和夕落以为她是偷跑出去那一日折腾得太累,还未缓过来,又醉了一日,想着让她安静地休息休息也好,便没有管她。
却不知,她们这位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姑娘,是在躲着庄子里的书生,不敢出来见人。
温晚趴在窗台下的案桌上,看着手头上的两册书,笔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额头,细细思索着,究竟是最近看多了话本子,让她失了做为官家小姐的矜持端庄,还是读多了《女诫》,让她突然有了姑娘家的羞耻之心?
想到那一日,她酒后说出的胡话,温晚脸上一阵臊热,就算谢书生模样好,身形高大挺拔,说话温柔,还顺便救了她,可是,自己也不该把持不住呀!
想到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少女娇羞地捂着脸偷笑着,尚未婚配,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机会……
月出正诧异地看着自家姑娘又是捂嘴,又是笑的,不觉放下了手中的绣样,过去摸摸她的额头。
“哎呀,做什么?”
温晚骤然间被唬了一跳,月出看着她红彤彤的脸,忧虑道:
“姑娘,您是不是发烧了?”
温晚抚着热丝丝的脸,道:
“别胡说……”
正说着,夕落从门外匆匆进来,将一封邀帖递给温晚,说道:
“姑娘,这是府里的小厮刚刚送来的,说是要紧的,您看看。”
“谁给的?”
温晚打开,原来是宫里的郑太后明日要办春日赏花宴,邀请府里的女眷入宫,大家一起赏花。
夕落道:
“奴婢听小厮说,宫里每年春日都会办赏花宴,连办两日,可热闹了,京都三品以上的官眷都在受邀之列,姑娘虽在庄子里,也是有邀帖的。”
月出却有些诧异:
“可是,姑娘刚从通州回来,宫里的人怎么知道?”
温晚想了想,说道:
“定是苏苏为我争取的,苏伯父是礼部尚书,宫里的宴会都是礼部筹办的,给我个邀帖当不在话下。”
月出有些兴奋地说道:
“这么说,姑娘您也能到皇宫里瞧一瞧了?听说,宫城有半个通州城那么大,连走好几日都走不完,姑娘去了,可别迷了路!”
温晚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我去了,自然是和苏苏一起,她常入宫,跟着她,我还能丢了不成?”
夕落笑道:
“那是自然,不过姑娘第一次进宫,定要好生准备着。月出,你去把姑娘好看的衣裳收拾出来,再瞧瞧用些什么首饰,奴婢先去找姚总管,让他给姑娘安排马车,明日一早好上路。”
第二日一早,姚五在庄子门口看着为大小姐准备好的马车犯了愁,庄子里的车夫今早突然生了急症,仅有的几个小厮,也都告假的告假,派出去干活的去了干活,庄子里的事没人做就罢了,若是耽误了大小姐的行程,他可担待不起。
正焦急地想着办法,却见给两个娃娃教书的谢先生走了过来,跟他交待两个学生的课业,见姚五来回跺着步子,书生问道:
“姚总管,是有什么难事么?”
姚五叹了口气,跟他将此事道了出来,书生热心道:
“在下会驾马,若是姚总管放心,在下愿为大小姐效劳。”
“先生会驾马,我自然放心,只是你一个人……”姚五还有些犯难,原本庄子里的马夫和小厮都是会些拳脚功夫的,如今虽说世道太平,但也难保这一路上碰上个山贼地痞的,他一介书生,怕是保护不了大小姐。
正在这时,前几日刚有佃户推荐过来的自家两个子侄,过来庄子里帮忙的短工,走过来跟姚五回话。
这两兄弟原本在北疆的军营里历练过,近两年边疆太平,止戈休养生息,故而今年朝廷开始裁兵,他们二人未建什么军功,又想着回家谋个差事总好过在边疆打仗吃苦,就回来了。
那家佃户一向与姚五交好,时常送些山珍粮食奉承,故而姚五痛快地同意了两兄弟留在庄子里打杂,这两日观察二人,果然是在军中练过的,不仅力气大,有些功夫在身上,人也算老实,又是老佃户家的,知根知底的,他用着颇为放心。
“大文,小武,”姚五叫住二人,又指了指身旁的谢书生,说道,“今日,给你们两人派个差事,你们跟着这位谢先生,护送大小姐入宫吧。”
小武说道:
“可是,我们兄弟俩没有进过京都,不认识路,咋办?”
姚五道:
“所以,让你们跟着谢先生,他认识路。你们只管护着大小姐一路平安就好。”
安排妥当,姚五终于松了一口气,自从大小姐过来庄子里,他也多了许多顾忌,日常庄子里的安排都要考虑她,如今,只盼着这位小祖宗赶紧回家,他也少操些心。
因为赏花宴只许官眷入宫,不许带随侍的婢女,况且要在宫里留宿一晚,第二日用了午膳回来,故而,月出和夕落不方便随行,二人为温晚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嘱咐她注意些事,才依依不舍地送她到了庄子大门口。
温晚看着驾车的谢书生,愣了愣,用帕子遮着有些发热的双颊,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那书生倒是面不改色,低头向她拱手行了个礼:
“大小姐!”
大文和小武分别站在马车两旁,闻言,也学着拱手行了个礼,唤道:
“见过大小姐。”
兄弟俩都个子高壮,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的习武之人,温晚朝他们淡笑着点了点头,如同一朵明艳的桃花在春日的暖阳中绽放,小武一下挪不开眼,这位大小姐长得真是美。
感觉到身旁有一道熟悉的冷冽目光斜扫了过来,小武赶紧转头看向一旁的天空,万里无云,天气真好,非常适合跟着马车跑呢。
温晚踩着脚凳上车,经过握着马鞭的谢书生身旁时,不小心踩了空,被他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腰,又迅速抽回了手:
“小心!”
“多谢!”
温晚丢下一句话,迅速没入了车帘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谢谦不动声色,说道:
“大小姐请坐稳,咱们要走了。驾!”
温晚嗯了一声,心下一阵不解,这人,怎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难道真的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不可能,她从前就算是喝多了,也不会不省人事,醒来后什么事都记得,这一次,也是如此,不会是梦,就是真的。
自己都对他说了这么些话,这个人竟然一点反应的没有,还可以若无其事地问候她,给她驾车?
温晚说不上此刻是何感受,反正,一点儿也不高兴,该不会是,这个书生根本看不上自己,压根没把她当碟子菜吧?
呵?到底是谁给他的自信呀?一个穷书生,竟然看不上她这个貌美如花,温良贤淑的官家小姐?
太过分了!
温晚决定一路上,都不理他,不同他再说一句话!
她闷闷不乐地掀开侧窗的帘子看向外面,又正对上刺目的阳光,匆忙落下车帘,嘟着嘴没来由地生起了气。
突然,马车轮发出一声异响,骤然停了下来,让毫无防备的温晚一下从坐垫上向前倾倒下来,“啊”的一声刚喊出来,自己已经扒在了书生背上,那人回过头,四目相对,书生神色如常,幽深的眼底没有一丝涟漪。
温晚心烦意乱地径直起身,问道:
“怎么回事?”
大文钻入车底细细查看了车轮,说道:
“禀大小姐,是轴承断了卡在车轮里。”
“啊?车坏了?那如何是好?”
大文起身说道:
“只需换个轴承,不用太久。请大小姐和额……先生,去那边阴凉处暂且休息片刻,我和小武在附近找根结实木头,把它换了。”
温晚应了一声,行至路旁的一棵樟树下,用小手绢轻轻地扇着。见那书生随她走了过来,却在离她有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侧过身,看着远处的稻田。
什么意思?故意跟她保持距离?
把她当成什么了?甩不开的狗皮膏药?太过分了吧!她温晚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冷遇呢!
已是春末临近初夏,阳光下一晒,温晚今日刚上身的桃红色挑丝双窠云雁的宫装更加闷热,她有些不耐烦地踢着脚底下的小石子,目光看向马车时,又不自觉地被不远处直挺颀长的身影吸引过去。
他站在树荫的边缘,束起的黑发插了一支青玉笄,日光在他完美无俦的侧脸上投下恰到好处的阴影,眉弓和眼窝连接着英挺的鼻梁成雕刻般的硬朗线条,他的目光看向远处,风吹起他青灰色的长衫,如谪仙一般遗世独立。
温晚看着这张脸,怒气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去。唉,谁让他长了一张这样好看的脸呢?算了,自己,大度些,原谅他的清高吧。
她一面弯腰捡起小石子,扔向远处,一面默默地向一旁的男子靠近,手里拧着小手绢,瞅了瞅不远处认真修车的两兄弟,犹豫了半晌,才向身旁一动不动的男子说道:
“对了,你说过,要教我你的拿手绝活的,怎么,忘了么?”
书生闻言转过头,略带诧异道:
“现在教?”
温晚蹲下身捡起几颗小石子,放在手心伸到他的面前:
“嗯,我现在就想学。”
书生见那二人似乎还没有马上修好的意思,点点头,道:
“好,那在下先教大小姐基本的手法。”
说着,他拾起一颗石子,抬手向她细细地示意道:
“大小姐请看,将石子放在大拇指和中指指甲之间,用力夹紧,注意,像这样,肘关节用力往前送,手腕一抖,中指再弹,三力合一,即可。”
说着,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小厮,趁他们不注意,将手中的石子飞上了几丈高的树顶。
温晚瞪大了眼睛刚想叫出声来,又想起了自己拉过勾的承诺,慌忙捂住了嘴,向他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书生垂眸看向她,道:
“大小姐,你可以按照在下说的要点,试试看。”
第19章 宫宴(二)
早已换好轴承的兄弟俩,躲在马车后,弟弟悄声问道:
“你觉着还要等多久,咱们才能算真的修好了?”
哥哥侧头偷瞄了一眼大树底下的一对男女,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
“一个时辰?”
“……”
弟弟道:
“你说,咱们大人……”
话没说完,就被哥哥一把捂住了嘴,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弟弟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将自己的嘴巴默默缝了起来。
绿树荫下,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少女白皙透着嫩粉的脸颊上投下金色的珠光,小姑娘不时挥动着手臂,随风舞动的衣裙跟着飘散的黑发上下翻飞,如同一只灵动的粉蝴蝶。
“大小姐,石子无需太大,先从小一些的开始练习。”
看着这位老师捡起一个石头样本,放在手指捏住,很用心地教着,温晚这个学生自然也不甘落后,上前抓住老师的手腕,仔细比对了之后,才挑选好了几颗石子,认真地练习。
书生看着搭在自己手上的嫩白柔荑,有些疑惑,这手并不胖,细细长长的,怎么会是软软糯糯的触感?
他突觉一阵耳热,让这个学生按照自己说的关窍多练几回,转头看见自己的两个贴身侍卫,正躲在马车后,窃窃私语。
这俩小子,活腻歪了,一个轴承坏了,到现在还没修好?
温晚一会儿扔野花,一会儿扔树上的麻雀,当她准确无误地把一只跳上田埂的青蛙打得“呱”的叫了一声,落荒而逃后,小姑娘兴奋地又抓住了谢书生的手臂,蹦跳着说道:
“你看,我打中了,打中了!”
谢谦垂下眼眸,默默地向后退了两步,脱开了她的手,说道:
“大小姐已掌握动作要领,只是力量有些不够,无妨,多练习就好。”
“我很厉害,是不是?”
小姑娘没有察觉他的刻意疏离,上前两步,仰着脑袋问道,双眸灿若星辰,唇角弯起,笑靥如花。
谢谦深眸扫过她鲜润饱满的翘唇,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大小姐,很厉害!”
远处暗暗观察的封武露出敬佩的目光:
“大人不愧是大人,定力真好!”
若是换了自己,这么个大美人拉着自己又是笑又是跳,他早就咧歪了嘴,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
封文看了看头顶日头的位置,终于鼓起勇气,行至树荫下的二人面前,说道:
“大小姐,马车已经修好,可以出发了。”
温晚又捡了好些小石子握在手里,开心道:
“好,走吧!”
封文装作没看见自家大人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搞了什么小动作的神情,低着头跟在大小姐的身后往回走。
什么小动作大人心里没数么?若不是看他这棵千年老铁树好不容易开一回花,跟小姑娘说说笑笑,他们兄弟俩才没这个心情在毒日头底下修半日的马车呢!
温晚掀开车帘瞄了瞄,见乡道上没什么人,那两个新来的小厮走在前面并未注意她,便将刚才随手抓的一把小石子,练了个遍,越扔越远,不禁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折服,这也学得太快了吧!
不多时,马车驶入京都,小姑娘终于消停了下来,将剩下的小石子随手放入了袖袋中。
谢谦细细观察了官道两侧,羽林卫巡逻的人如同往常一般,但拱卫司多了许多暗哨点。
已到巳时末,朝天门前停满了马车,各家官眷纷纷在门口,互相招呼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