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话梅
灵魂一点点被抽离,乔成玉感受到一阵刺目的白光,伴随着阵阵眩晕,整个人都在战粟,灵魂仿佛被撕扯,好像要把她撕成碎块。
她只好一面抵抗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一面撑起眼皮,确认江泊淮的情况。
幻境退散,他的身影一点点消融,很快就要成为泡沫般的虚影。
乔成玉张了张嘴,想喊他,声音却也很轻,不确定风能不能把这动静带到他那边去。
这是前几世的江泊淮,理应感受不到也不清楚她的存在,可乔成玉还是想尝试一下。
猛烈的白光几乎要激得她一直掉眼泪,隔着一片水雾,她好像能看到江泊淮望这里虚虚看了一眼。
乔成玉刚松了口气,紧接着整个人就跌出了幻境,听到呼啸而过的寒风从耳边吹过,刮到脸上有点疼。
她下意识合眼,心想着幸好底下有厚厚的草地,应当不至于摔得太狼狈。
可紧接着,一个冰冷的拥抱死死地护住了她。
江泊淮的手扣着她的腰,从后面稳稳地接住了她,把她整个人塞进自己怀里,踉跄了几步,所幸靠着一棵大树才稳住了身形。
乔成玉首先闻到的是鲜血的腥味,然后才是熟悉的霜雪香,被血腥味压得很浅,要很努力才能闻出来。
她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
江泊淮的手指也冰凉,因为在后面,看不到她的脸,只好手忙脚乱地伸手去给人擦眼泪,又不知道她是不是摔到哪了,担心碰重了,环着人的手臂也不自觉松开。
“哪里痛?”他尽量轻声开口,努力叫自己不要去想其他的事情。
乔成玉现在就在他面前,每一刻都是珍贵的,理应好好珍惜。
“江泊淮,你怎么这么惨啊。”
乔成玉控诉,因为被他一安慰,反而哭得更惨了。
江泊淮刚松下的半颗心又提了起来,他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僵硬了片刻,只觉得倏忽之间,身体的温度都在退散,连同血液也凝固起来。
乔成玉替他难过,气急败坏,一定要争高下:“神不会庇佑他们的!神绝对不会庇佑他们的!”
江泊淮有些没反应过来,慢吞吞地从喉间发出单个字词,显得有些失神。
乔成玉才不管,她转过身子,眼睛因为装了泪,折射出一点点光亮。
江泊淮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还是她本身就会发亮。
乔成玉决定单方面暂时和江泊淮和好一个钟,她伸开手,大方地给受了委屈也不会说的江小公子一个拥抱。
江泊淮的体温是冷的,连带着这个拥抱也是,但乔成玉有足够的温暖,可以叫它热起来。
她委屈巴巴看江泊淮,非要一个说法:“对么,神才不庇佑他们。”
江泊淮低头,看到了因为用力有些发白的手指关节,因为骤然松了一口气,声音还有些发紧,却很认真地回她:“对,会只庇佑你的。”
江泊淮很多时候会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可怜,但更多时候认为可怜是这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但乔成玉这样心软善良的人,既然会因为叶竟思很惨关照他,应该也可以看在江泊淮实实在在的不幸可怜可怜他。
乔成玉的爱太珍贵了,江泊淮不奢求,但哪怕乔成玉只分给他一点垂怜,他也决计不能放手。
他活了很久很久,没有什么强求的东西,但他想要乔成玉永远留在身边,无论用什么方式。
就算是摇尾乞怜也可以,江泊淮只想要乔成玉。
*
静悄悄的庭院里,声音都被压得很低,只有弥漫在整个院落的中药味,存在感很强。
“我个乖乖,这么狼狈。”叶竟思一面磕瓜子,一面看乔成玉给江泊淮熬药。
光是药材的种类,就已然多得有些数不清了,看得他舌根下意识发苦,忍不住偷吃了一块乔成玉的零嘴话梅。
果不其然被乔成玉发现,没办法,话梅已经被他塞进了嘴,乔成玉只好抬手打了他一下。
“不要在这里捣乱——还有,你那话哪里学来的?”
叶竟思“嘿嘿”一笑:“找到一本说书人的话本,蜀地版。”
乔成玉想起来了,因为日子过得太无聊苦闷了,江泊淮又不愿意叫她出去,只好在各地说书人那里买下最有意思的说书,因此五湖四海,什么版本都有。
于是她又大发慈悲地决定把江泊淮的罪减掉那么一点点。
叶竟思找不到正事做,给江泊淮看伤由李伯接手了,他只好来院子里做“监工”,看乔成玉煎药,没想到乔成玉也嫌弃自己,郁郁寡欢了。
乔成玉后来又仔细想了想,觉得叶竟思兴许就是江泊淮不愿意配合,被神仙盯上的下一个准备“成仙”的人,于是难得也同情一下他。
她再分了他一颗话梅:“一边玩去,实在不行替我问问江泊淮什么时候醒,这药什么时候端进去合适。”
“好吧。”叶竟思被一颗话梅收买,屁颠屁颠跑去找李伯了。
等人空下来,乔成玉总算可以安分地想一想事情了。
幻境中的事情不能全信,可是一切都太真实了,看江泊淮的反应也不似作伪。如果是真的,这样一来,叶竟思被盯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她要叫叶竟思黑化,不就是把他往成神路上推么?看来做神仙也没什么好的,也不知道叶竟思会不会怪她。
她思来想去,灵光一闪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
既然她的幻境是重现了江泊淮的过去,那江泊淮的呢?不会也是吧。
想到这个可能,她猝然之间手脚发凉,连扇子都有些握不稳了。
她原本想的是,等任务将要完成,就有了和系统谈条件的资本,它既然能把乔成玉凭空变过来又能把人送回去,就不会没有别的法子叫她彻底在两边来往。
可是江泊淮不知道啊!乔成玉生怕他误会了什么,点着手指算他什么时候会醒,忍不住要去问问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她来回数了不知道多少轮之后,叶竟思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含着话梅,胡乱地开口:“醒啦醒啦!”
*
中药刚熬好,装在碗里有些烫手,乔成玉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正不知道怎么开门,歪着脑袋想了下,决定还是用肩膀顶开算了。
结果还没动作,门板就飞快地从里面拉开了。
江泊淮应该刚下床,鞋也没穿,倒春寒的天,乔成玉也不知道他冷不冷,刻意凶他:“回床上去。”
江泊淮点头答应了,目光却还是贴在她身上,等她终于有了往里的动作,才亦步亦趋,孩童学步似的,跟着她的动作一步一步往里走。
“怎么下床了?还没穿鞋!”乔成玉平日总被江泊淮照顾,难得有一次可以反过来了,瘾还打着,摇头晃脑地批评他。
江泊淮目光望着她,一瞬不瞬,叫乔成玉很轻易地就联想到什么小动物。
他说:“我担心你不想见我,就先来见你了。”
乔成玉漏了一拍,感觉手中的药碗突然变得好烫好烫,热意顺着手指,灼烧进了她的心口,留下余温。
“我只是没手开门。”乔成玉小小声辩驳。
江泊淮很上道,把她手里的药碗接了过来,并且乖乖地抬起眼看她,认错:“好,我知道了……,误会……了,没有不想见我。”
他把称呼念得有些含糊,乔成玉一时没听清,碰他的发顶,问:“你叫我什么啊?”
可能是她的动作太像撸猫了,江小公子显然没被人这样过,有些不自觉低了下头,反应过来又抬起,像是抗拒身体躲闪的本能,把脑袋放在她的掌心下,随便她动作。
“我说,”他眨几下眼,皱了下眉,不知道是因为不知道乔成玉为什么喜欢这个动作还是为了先前两个人不高兴的事:“乔乔……你还让我叫这样叫你么?”
他的眼睫很长,一扫一扫的时候好像蝴蝶翅膀,还是停在乔成玉心头上的蝴蝶,轻松地在心口掀起了一片涟漪。
乔成玉很想逗猫,于是作出一副终于想起来了的模样,把手拿开,慢吞吞的“啊”一声,故意把脸上的表情收起来。
江泊淮想要从床上起来,又开始手足无措了。
乔成玉满意了,不让他起身,却还是板起脸:“你跟着我学。
乔成玉永远是对的,我以后不骗她了,我要永远永远相信她。”
江泊淮停顿了一瞬,在乔成玉执拗的目光下,望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楚地重复了一遍。
“拉勾。”乔成玉晃晃小尾指,终于大方地给了他一个笑。
江泊淮连忙伸上去,勾住人的尾指,目光垂下。
“江泊淮,我知道你不完美,不善良,但是没关系,都没关系的。”她轻而坚定地开口,尾指牢牢地扣住江泊淮的,像是要跟他证明什么似的。
江泊淮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睫,仿佛还没有适应将自己的一切——包括肮脏的心和不干净的灵魂剖给心上人看。
乔成玉和他说没关系,一辈子有很长,好吧,几辈子也可以,江泊淮可以慢慢习惯。
于是江泊淮又失去了一点点的不自信,好像得到了从乔成玉这里来的一点点被爱着的错觉。
“那现在!可以叫我乔乔了。”乔成玉弯着眼睛和他宣布,从芥子袋里拿出一包话梅,奖励似的放到江泊淮的掌心。
很得意似的,她喜气洋洋地寻求夸奖:“我竟然忍住了,只吃了两颗,叶竟思也惨,我也分给了他两颗,剩下的二十六颗全是留给你的,药很苦,江泊淮要快快好起来。”
虽然话梅本来也是江泊淮钱买的,但一点也不妨碍它在他心里的地位——比李伯要高一点。
中药太苦了,江泊淮想,乔成玉不喜欢苦味,所以要亲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于是他们只好在喝药之前接了一个很长的吻。
第65章 眼冒金星
直到最后一口中药被江泊淮面不改色的吞下,乔成玉还是忍不住咋舌。
她伸出一根手指,碰碰碗沿,试了一下,马上苦得龇牙咧嘴,大有一副壮士断舌之势。
江泊淮没忍住,弯了下唇,被乔成玉抓到,拽他头发,恶声恶气:“不许笑!”
闻言,江泊淮和她眨眨眼,唇是拉平了,笑意还能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笑这么好看,算了,不和他计较了。乔成玉大人有大量,抓着他的头发绕啊绕的,实在好奇:“不苦么?”
江泊淮皱着眉,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一点点吧。”
真是神人。乔成玉感叹:“可是你耳朵眼睛也都挺好的,是不是只有嘴巴不太行?这都吃不出味道。”
江泊淮正津津有味地低着头看她一下一下绕头发,闻言掀了下眼皮,慢吞吞地回她:“也没有吧,比如我刚刚也是能吃出很浓的甜味的……”
“什么甜味……”乔成玉话说半茬,反应过来了,后知后觉有一点不好意思,赶紧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威胁:“不许说了!”
江泊淮被她倏然扑了一下,身子微微往后仰了仰,又怕她会摔下去,只好虚虚空出两只手,分别护着她的头和腰,自己倒是没注意,脑袋磕到床角,发出“砰”的一声大动静。
声音之大,叫乔成玉立即通感起来,觉得自己也有眼冒金星之感。
江泊淮比她镇定一点,被撞了之后没有马上反应过来,神情有些停顿,目光也有一点茫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他这副样子看起来真的有点像脑子不聪明被好吃好住养大的小公子,诗书不通,是只有皮囊的漂亮花瓶。
乔成玉被自己的描述笑到,手一边顺着摸过给他按有没有伤着,嘴里一边假模假样地喊着:“啊江泊淮!你会不会撞成傻子啊。”
“不会的。”江泊淮也终于从重击回过神来,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奇怪,但问的人是乔成玉,于是又觉得很可爱了,他无奈地和人解释,把她往怀里掂了掂:“我还是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