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她不是还喜欢杂书吗,自己书房里其实还是有些的,再挑些合适的。
毕竟,现在自己是她的兄长,怎么能要别人家的书。
谢清霖向来鲜少喜形于色的脸上,挂上了些许得意的笑来,他抿了抿嘴,试图压下去。
正好,那边丫鬟端了不少荷包过来,谢夫人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的摆开了一溜,倒是真的不少,有的上头是竹子或是绣了些桃花牡丹什么的。
只是谢清霖看了一圈,倒也没见一个上头是兰花纹样的,他记得自己先前的荷包不仅仅只有清雅的兰花纹样,更是在荷包内里绣了个谢字。他按耐下心中的不安,挑了个勉强能看得过去的荷包,装作不经意的翻开里头看看针脚。
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见他真挑上了,谢夫人更是诧异了,“这些都是先前铺子里买的,针线虽比不得明珠做的,但也都是极好绣娘做出来的,怎得,清霖是不喜欢这些纹样的吗?”
不是她做的?
刚刚脸上还挂了些笑容的谢清霖只觉得一阵气恼,他看着手中的荷包,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又放了回去。
“没事,母亲,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先回书房了。”
看着自家儿子疾步而出的样子,谢夫人一头雾水,这混小子,今天是怎么了?难不成当真是要入仕了,所以紧张?要不,还是听先前隔壁王夫人说的,去庙里好好拜拜,也算是求个心安。
要不就去京郊的兴国寺吧,不算远,那边香火又盛些。
这边回到书房的谢清霖,恼怒的从自己怀里头拿出那支蝴蝶步摇,想要丢到桌子上,临了却又收到了箱子里头。摸了摸腰间,总归是不能没有荷包的,喊来了小厮松墨,好歹把以前放起来的旧荷包拿出来带上了。
他看着有点脱线的荷包,想了想,勉强配在了腰间,左右看了看,上头的那兰花纹样才顺眼多了。
要不去挑几本杂书?到时候送去,她见了自己腰间挂着的旧荷包,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虽说是春日,但到了夜里风还是凉飕飕的,京城这边气候总是比不得江南那边,沈明珠来了五年到也没有适应。一到太阳将要落下,丫鬟采荷就早早的将窗户紧闭了,以免这风吹到屋里头来。
屋里头点了灯,沈明珠倚靠在桌子上看着手中的书,秀气的打了个哈欠。
她这些日子再没有关心过那个人,就算是在看这有趣杂书,都有时候晃神一下,想起那人一脸严肃,皱着清隽的眉目,教她如何执笔、如何看文章。
也许,对方不过是秉承君子之礼,是自己会错了意。
日后,好好拿对方当自己的兄长,过去的那些心思,就如同这书上写过的“年少无知”四字罢了。打定主意的沈明珠反倒是一下子轻松下来,这些日子着实难熬,但这样想通后,一切都又顺理成章了。
再看了眼手中的书,她又想起了自己先前放好的那张地契。既然现在她有了表姨母这个母亲撑腰,自然以前母亲的嫁妆,能讨要回来的,断然不会白白便宜了旁人。
沈明珠皱了皱眉,这件事,总得想办法了。
但她以往有什么事,都会去找谢清霖问,那人虽略有不耐,但无论什么事,他都会耐心解答——就连她选耳环款式都会帮她选好。
却又想起那人今日那句“无可救药”,心里又有些慌。要不,等过几日,她做好决定之后再去问问那人吧。若是有了决定要对方选一下的话,应该也断不算是“无可救药”“毫无主见”了吧。
而带了精挑细选了好几遍的杂书的谢清霖,刚到院门口就看到了紧闭的院门,想要敲门,却又想起了那日他也是这个时候前来质问的。
那恼人精,往日里小心眼的很,若是教她再想起那日的事,万一再恼起来,总归是不好的。
毕竟,现在他算是她沈明珠的兄长了。好歹给自己寻了个足够满意的由头,谢清霖跟个夜游神似得,转了一圈,又带着那几本书回自己书房去了。
算了,明日他再去练剑,到时候那恼人精没什么人绊住脚步,定然会去看的。
到时候再给她好了。
顾虑了许久,谢清霖将那几本杂书并那支蝴蝶步摇一同放到了箱子里,他都想好了说辞。
到时候沈明珠来取这些书,看到这步摇定然会问他讨要,他再松口,将此物顺势送出。
那她应该就不会生气了。
也不会再躲着自己了。
第二日谢清霖又起了个大早,拿着自己最喜欢的佩剑,在太阳底下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也没见到那个恼人精的半点影子。
他难掩怒火的回到自己的院子,猛地灌了一杯冷茶。
谁,是谁又给他泡了花茶!
恼人,恼人,着实太欺负他了!
第9章
一连三天,谢清霖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就连谢夫人身边常跟着的丫鬟都看出来了。
谢夫人只以为是他要入仕官职还未定,才让他如此心情不好,谢侯爷倒是听说江少安来过之事后,又逗了逗自己养的画眉,说了句莫管他。
左右琢磨了半晌,谢夫人决定还是带着他一同去兴国寺拜拜,免得心里头担忧。再加上刚认下明珠这个女儿,到寺里捐些香火,好祈求神明庇护,总归是求个心安。
其实本应该大宴宾客来给明珠正名一下,但现下的圣人不喜奢靡,更对世家略有不满,谢侯爷叮嘱多次,不要过多铺张,只是同宗族及江南沈家那边透了个信。
再加上如今谢清霖中了状元,得到圣人的夸赞,更是无数双眼睛盯着谢家呢,谢夫人叹了口气,更是不敢拿自己儿子未来的前途开玩笑。
所以这次就连出行去兴国寺,也和沈明珠只各自带了个贴身丫鬟,就连驾车的也是自家儿子的小厮松墨。一行人轻装简行的,在繁华的京城脚下,根本就不惹眼的出发了。
春日京城的郊外,兴国寺来来往往的香客颇多,谢夫人扶着沈明珠的手,虔诚的跪拜了下去。
一旁的沈明珠却有些心不在焉,她其实是不信神佛的,但她绝不会驳了母亲的好意,这样小心替自己担忧的心思,倒是叫她也规规矩矩的跪好,祈愿现在的母亲能事事顺遂。
晚些时候,谢夫人捐了不少香火钱又求了签,一个新剃度的小僧尼来请她去佛堂里解签,沈明珠就带着采荷到后院去看看,而一路骑马前来的谢清霖也沉默的带着小厮松墨,去了佛堂里头。
他在这里头有个旧相识,赶巧来了,去看看罢。
寺庙虽说是热闹,但沈明珠觉得有些吵,就朝着后山走了走,刚巧看到了一片桃花林,采荷远远看着只打了花苞还没开放的桃花骨朵,有些好奇的问询。
“小姐,为什么这庙里头的桃花还没开?”
沈明珠笑了一下,走近了才对采荷说道:“你还记得出门的时候,母亲说山上凉,要我多穿件衣衫吗?”
见采荷点了点头,她接着说道:“这就是所谓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这话是自己如今的兄长谢清霖教过自己的诗句,她的神色带了点怀念。
“若是以后我们爬的山更高了,见得更多了,自然就不会再惊讶了。”
似懂非懂的,采荷点了点头,又问了句,“那岂不是桃子也要晚些才能熟,那我们倒是可以秋日里来吃桃子了。”
“当然,到时候我叫母亲专门送你来,吃个够。”难得出门一趟,沈明珠也多了些玩闹的心,在这里头和采荷开了个玩笑,两人正笑着,不远处有个女子声音爽朗的笑着走近了。
“你这女郎说话倒是有趣,若是日后你爬过了更高的山,一定要告诉本宫,究竟是不是山越高、上头就越冷。”
能自称本宫的人,采荷吓得赶紧躲到了自家小姐身后,而沈明珠虽有些紧张,脸上确实落落大方,她转过身盈盈一拜,神色从容,“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那女子见了沈明珠倒是颇觉诧异,只见来人的衣袍上绣着金色的凤凰纹路,赤红色的衣裙搭配着金色腰带,华贵的叫人不敢直视。
沈明珠暗暗打量了一下那纹路,上头都是顶好的金线绣的,这样式也只有皇家能用。
“京城里到时从没见过你这等好颜色,往日里那些什么诗会推举出来的第一美人,切。”那女子先是夸赞了一番沈明珠的容貌,又开口道:“我就是京城贵女们避之不及的长乐公主,你是谁家的女郎,经从未见过。”
这位自称是避之不及的长乐公主有些诧异的打量着沈明珠,这女郎容貌着实出众,通身的气度更是不让人小觑,这般的女郎她竟然从没见过。
“见过长乐公主,义父乃是谢府荣安侯,在下乃是江南人士,名唤沈明珠。”虽从未见过皇室子弟,但沈明珠倒是也没有露怯,语气不缓不急。
“哦?你就是父皇夸赞过的状元郎的妹妹?”长乐公主哼了一声,似乎是认识谢清霖,“那你怎得还说不认识本公主?京城贵女都是避本宫不及,你莫不是在撒谎。”
这话说的倒是重了点,采荷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而沈明珠神色依旧未变,她淡定答道:“公主殿下您已说过,从未见过在下,往日里因担心惹了是非,所以鲜少出门,况且殿下千金之躯,今日能得见已是三生有幸,怎会对您撒谎。”
她说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又叫长乐公主高看她一眼,而后大笑出声:“果然,你同你兄长那个古板作风一模一样,难怪是一家人。”
“那本宫再同你说说,你可知为何京城贵女都对本宫避之不及?”
这问题又是一个大问题,往日里沈明珠鲜少出门,而谢夫人自然也不会莫名的给她讲这些皇室故事,知晓颇多的谢清霖更不会给她讲这些女子之间的问题。
但不知道什么问题,反倒是更好。
这边沈明珠思量着,长乐公主有趣的打量着她,两人都没注意,身后和桃花林绵延在一起的竹林中走出了两个身影,早早的看着她们了。
“公主是想听实话还是假话?”皇家问话不可不答,沈明珠斟酌一番,将话又转了回去。
长乐公主伸出手折了一支还没开的桃花花苞,用手扯着玩,随意的回答道:“本公主两种话都要听,你且说说看。”
“实话就是在下确实不知道,”沈明珠一板一眼的回答道,她说的是实话,倒是叫长乐公主又笑出声来。
“假话呢?”
思索了一下,沈明珠露出一点无奈来,“假话就是在下不知如何开口,担忧那些贵女日后会来找麻烦。”
这话说的,有趣又无奈中带了点好笑,再配上沈明珠一板一眼的神色,又是要长乐公主笑个不停。
“你倒是同本宫投缘,来,本宫赏你这支桃花带着。”伸手挥了挥手中刚刚折下的桃枝,长乐公主有心结交她,想起以往糟心事来,却又说道,“你回去问问你那兄长,叫他给你讲讲本宫的故事。”
沈明珠道了谢,接了赏,看着那长乐公主毫不扭捏的迈着步子利落的离开,这才露出一丝担心来。皇家威仪,在这长乐公主身上,得窥一角,真不知道那人面见圣人的时候,究竟该是个什么神态。
采荷小声惊讶说道:“小姐,可是吓死奴婢了,那可是公主哎。”
看她真是被吓到了,沈明珠笑着用桃枝戳了下她的脑袋:“看,这就是古人说的桃花劫,日后啊你再想着吃桃子,还有的是你吓得呢。”
说罢又后怕似得松开了自己紧攥的掌心,里头也沁了薄薄的一层汗,她虽怕,却也牢记那人教她的不可不答,亦不可太谄媚。
经历了这茬,沈明珠倒是稍稍安心下来,往日里她瞻前顾后总是忧心自己会做错什么,反倒是把自己困锁住了。这般思量过后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主仆二人正好离开去前头佛堂找谢夫人。
这时候竹林后头才传来声响,先是个低沉一些的声音,似乎有些调侃:“往日里倒是没见清霖这般紧张一个女子,不过是长乐走过去看看罢了,若不是我拦着,你都要冲过去了。”
谢清霖想着离开那人说的话,隔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他神色恢复了淡然,仿佛刚刚那个焦Ɩ急朝着这边赶来的人不是他。
“那是我妹妹,自然是要忧心的。”
对,那是自己的妹妹,担心一下怎么了。他这般想着,面色倒是真多了几分轻松的释然来。
如此自我开导之下,谢清霖反倒是恢复了从容淡定,难怪前些日子看到江少安就觉得心怀鬼胎、不怀好意,定然是忧心自己的妹妹被他哄骗,所以才有了那般行径。
他微微一笑,脸上竟也带了些调侃出来,“若说是紧张,到真不如昔日的九王爷您,刚刚长乐公主怒掷了您的茶杯,转身离开的时候,您几乎是跑过来的吧。”
“哦,不对,现如今该称呼您一声彗寂大师了。”
方才还一脸调侃的那个声音,一下子沉默了,半晌才听到那人苦笑一声,“莫要取笑,说起来你我曾拜在同一师父门下,倒是没听见你喊过我半句师兄。”
“那倒是不必了,”想着沈明珠最后拿到的那支桃花枝,过会她还得来请教自己,莫名的谢清霖心头顺畅的不行,他捋了捋自己的衣袖,“彗寂大师您就别送了,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说罢,还不待对方回答,脚步轻快的就离开了。
山上的风总归是冷一些的,看着自己的往日好友离开,被尊称为九王爷的彗寂大师神色有点黯然,他想着长乐走的时候,神色中还带了点怒气,不由得长叹了一下。
他如今一个出家人,又如何能再管得了这红尘俗世。
第10章
兴国寺不愧是京城人士交口称赞的庙宇,自打去拜过佛祖又捐了一笔香火,谢夫人感觉自家那个混小子回家之后竟真的不再忧心忡忡了。
果然是有大师所在的寺庙,就是灵验!殊不知此时她念叨的混小子谢清霖,正在书房里头精心选着往日里不屑一顾的杂书,思量着过会沈明珠前来问询的话,该送她哪本更好一些。
昨日回来的太晚了,虽等了许久未曾等到沈明珠来找自己,但谢清霖觉得,她定然今日就会来问自己了。
小厮松墨今日觉得自家少爷最近格外奇怪,前几日天天访亲会友就跟躲着家里人似得,隔了几天又迷上了练剑,今日就更是奇怪了,一大早就在书房里找来找去。
剑也是不练了,客也是不访了,真是奇怪极了。
整整一日,谢清霖经过好一番折腾,他才总算找到了几本极其孤僻却又格外新颖的志怪古书,甚至有一本还是他少时从父亲书房中讨要过来的。
从晨起再到暮时,耐着性子的谢清霖一想到沈明珠就得来问他问题,心里头倒是觉得有几分美滋滋。看你个恼人精往日里还躲着我,这次躲不掉了。
结果到了入夜了,小厮松墨已经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了,而谢清霖却毫无一丝睡意,他等的那个人竟还是没有来。
他看了眼手中的那本挑选下来不打算送给沈明珠的志怪故事,上头写的是一个大才子为了考取功名在山林中苦读,夜里却听到哭声,出去一看,竟是个貌美的姑娘被山林中捕兽的夹子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