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好心救下那个姑娘,对方却要以身相许,娇娇怯怯的说要服侍他起居,后来两人在一起后,那姑娘无一处不贴合他心意,商定好日后待到才子考取功名就回来娶她作妻子。
看到这里,谢清霖便觉得有些乏味了,一些无味的泡影罢了。那里会有女子深夜前往山林呢?况且就算有,山野女子又如何如此贴合才子的心意呢?
他放下书,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夜上面挂了一圈星子了。罢了,可能今日她还有事,明日再说吧。
而此时的沈明珠却看着花瓶里插着的那株桃花,仍旧在思量如何解决桑林地契的法子。往日里兄长教过她,若是自身本事不如对方又想要在其手中成事,首要找到的就是对方的弱点,而后以全力攻之。
那人教她的时候,神色冷冷,却又条理清晰将利害关系分析的极为透彻,并不因为她是女子而鄙夷于她。
谢清霖讲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冷酷又现实,却又将他心中的谋划和顾全大局之间的衡量展现的淋漓尽致,那时候的沈明珠看着他,着迷的移不开眼。
他同往日里自己的父亲还有外祖母家中的那些个见过的堂兄弟、舅父们完全不同,那些人骨子里傲慢的看不起她,只有他是真的在用心教她沈明珠如何为人处世。
只不过这般一想,沈明珠又觉得心里头有些难过。
他不仅仅只是自己的兄长,更是百年世家谢家的长子嫡孙,文采斐然的钦点状元郎,前途不可限量。这样好的郎君,怪只怪她自己以前乱了心窍,竟然想着去攀扯。
而似乎是这般的愁绪也感染了烛火一般,噼啪几声,倒叫守在一边的丫鬟采荷吓了一跳。
“小姐,夜深了,您都盯着这支桃花一整天了,该歇息了。”
说起来采荷也觉得奇怪,明明那位公主殿下要自家小姐去问少爷,若是以往,自家小姐定然早就去了,哪成想今日却在这里枯坐了一天,却也没拿下个主意。
这话将沈明珠从沉思中唤了回来,她沉默了会,点了点头。
“先休息吧,明日早些起来,我有事要去问兄长。”
左右不过一个利字,自己这桑林地契,想要从那个冷血无情、爱财如命的所谓生父手里拿出来,得好好思量一下。
第二日谢清霖心情有些沉郁,索性也没有要出门的事,加上天气热了些,他便叫小厮松墨给他找了件同谢侯爷一般的居家常服穿上了。
轻薄的窄袖常服,因着他不怎么穿,颜色竟是少见的鲜艳俏色,加之样式又格外的新鲜,倒是衬得他格外的风流,少了往日里的沉稳肃静。
只是腰间仍旧挂了那个旧了的荷包,好在颜色素净,倒不显得那么难看。
小厮松墨难得见自家少爷这般打扮,忍不住赞叹了一句:“真不知道这京城里,还有谁能比得上少爷你的风姿。”
这话到也不算是夸赞,但却又让谢清霖无端想起一个人来,当今圣人钦点了他这个状元之后又称赞了另一人,姿容俊秀、文采飞扬。
那人就是前几日来府中的探花郎江少安。
若是要论姿容俊秀,那人倒是也不差。也难怪自己的母亲和那人,都对他——格外青睐。
谢清霖无端拿起一旁的书,点了点松墨的脑袋,冷不防的笑了一下,“真是爱说这般漂亮话,难不成是想讨赏?”
见自家少爷难得没有紧绷着,露出一些少年人该有的神色来,打小跟着他的松墨倒是顺坡下驴的笑着讨起赏钱来。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了一阵声音。
“少爷可是在书房中?”
似乎是那人身边的丫鬟在问院子门口洒扫的仆人,谢清霖心下一喜,不由得有些得意洋洋般的思考,不是喜欢躲自己吗,这下还是得来问吧。
不对,谢清霖看了眼手中拿着的那本昨夜没看完的志怪杂书,听着外头走近的脚步声,难得浮现了些慌乱出来。不行,绝对不能让那个恼人精看到,不然定会和往日一般,抓到他的小辫子之后闹着讨要礼物,不然就要同母亲揭他底。
于是小厮松墨又难得见了眼自家少爷带了点慌乱一般,将手中的书急急忙忙的塞进一边的书柜里,又跟担忧被人发现一般往上盖了几本别的。他不由得有些惊讶,难不成是——那种书?
不过倒也不奇怪,自己少爷今年已二十岁,身边却连个贴身服侍的丫鬟什么都没有,如今又考取了功名,自然是可以想这些事了。但主子的事,他一个下人还是不好多嘴的。
正胡思乱想这,外头响了几声敲门声,接着是谢清霖等了一天两夜的那人在外头小声的问了句:“兄长,可否得闲,明珠有事请教。”
谢清霖已经整理好了衣冠,端坐在书案后头,轻咳了一声道:“进来吧。”
外头的沈明珠规规矩矩的走进来,先是行了个礼,又朝着书案那边走了几步——也是不近的距离,她在思量着如何开口问询。
谢清霖抬着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手中也没有拿着那支桃花,更别提他心心念念的新荷包,不由得有些气闷。再见她不似往日那般,来到自己的书房就绕道身边来,看他书筐里有写完的大字,就闹着要带走。说要沾沾他身上的才学。
呵,他抿了抿嘴,不由得嘴角弯了下去,颇有几分叫人害怕的威仪来。
一边的松墨则是有些害怕,见采荷在书房外头杵着,赶紧小心的退出去,拉着采荷到院外头去了。
沈明珠紧绷着心来的,虽她现在这心境着实不适合再来见这位兄长,但毕竟是公主要求的,若是日后再见了那位殿下,定然是不行的。
见她没有开口,谢清霖心里头有点说不出的不痛快,往日里都是这个恼人精有的是话头来惹他,现下说了来找他,却又不吭声。不由得抬了抬下巴,刚刚还觉得这人来了心情有些好,这下次对方这么规矩,他又觉得心里翻腾起来了。
“可是有什么事?”
他难得先开了口,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又再抬头看了眼站在前头的沈明珠,却不料想刚好同对方视线对上了。
沈明珠站了一会,刚想好如何开口,忍不住先偷瞄了一眼坐在书案后面的男人。哪成想对方也正朝着自己看来,两人四目相对,对方那双好看的眸子又让她忍不住觉得心口里有点酸涩。
这是自己的兄长,绝不可再多肖想了。
她不动声色的回避了视线,微微垂首开口道:“我有一事拿不定主意,遂来请教兄长。”
见她移开视线,谢清霖不由得想起那日她对着江少安弯了弯眉眼露出的那个笑来,怎得,见了那个探花郎后,现在连看都惫懒的看他一眼了吗?
“说。”
他有些气恼,却又不知这种气恼从何而来,原本茶色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透过窗棂的日光照在侧脸上,倒显得如同深渊一般沉寂。
“亡母留有嫁妆若干,曾说过都留给我作添妆。但我只护住了一张桑林地契,”说起这来,沈明珠不由得有些难过,“先前江表兄说过,如今桑林价已远高于过往,若是能收回来,那······”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口,但谢清霖知道,她这是想寻回亡母遗物的同时,给自己攒一笔嫁妆了。
谢清霖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有些怔忪,心里头出现了一股让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惶恐,所以干脆没有开口。
“所以?你是打算?”
第11章
听到那人语气平淡的问自己话,沈明珠仿佛松了口气,她将自己想的计划和盘托出。
“现如今我生父手中留有我亡母嫁妆宅子田地等,我都留着点印象,应该价值远超这座桑林。”
“我打算回一趟沈家族中,请舅父做主,先是说将全部的嫁妆都要回来作我的嫁妆。毕竟当时亡母曾亲口许诺,她的嫁妆日后都是我的添妆。”
“而舅父那边,亡母当年也是许下过一些金饰给堂姐作为陪嫁。到时候再有族中长辈帮忙,松松口只要那座桑林,也许能成事。”
这是她琢磨了一天琢磨出来的,其核心左不过绕着一个利字。要想叫自己的生父吐出来那座桑林,得先吓唬住他,问他要全部的东西。
毕竟现在律法可是不曾许诺,母亲嫁妆日后尽归女儿所有,更别提还是亡母了。只能先依靠宗族的威压来试探一下,再作其他的想法。
这几句话里头透露出的计划已算是不错,绕着一个利字,将沈明珠手头可以用的人手还有可以借的力,都用上了。
听得就连一开始有些诧异她不曾问自己长乐公主的谢清霖都不由得坐正了身子,将以前挪开的视线再度看向了她。
他放下手中刚刚拿着的那本书,心中虽带了点小恼怒,表面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端方君子形象,点了点头,用温和的语气开口道:“你想的不错,虽律法无规定亡母嫁妆归独女,但宗族道德这些力借的不错。”
“再加上用利一字,将你同你的舅父之流捆绑在一起,说明你早就明白,这些人根本就不会放过嘴边的肥肉。”
听他这般说,沈明珠不由得松了口气,因过度紧张她倒是一时间忘记了如今改该换称呼了,接着一句话脱口而出。
“那表兄是觉得这样可行吗?”
她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书案后头端坐的谢清霖,眼神中对他的信任足以让任何人都觉得心头一颤,竟是这般相信于他吗?这种事能想到求助的人竟是他吗?
被那样一双求助中带了全然信任的眼睛望着,谢清霖感觉自己的心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改变,往日里他怎么就这么蠢敦,竟看不出她有这样聪明又清透的心窍。
而且,她好像真的好久没有这般称呼自己了。
谢清霖正色道:“你想的倒也不错,但我往日里曾教过你的,要用手头上能用的全部人脉关系力量来解决问题,你却恰恰忘记了最好用、最近的关系。”
比如他谢清霖。
这话说的有点含糊,最好用的,沈明珠琢磨了一下,最好用、最近的关系?
桑林这事是江少安告诉自己的,从他的言谈举止不难看出,此人对于江南等地的商事往来极为熟悉,所以这就是兄长想要告诉自己的?
但她根本就同人家不熟悉,不过点头之交,这点子关系也要用上吗?难不成是兄长同江少安关系非同?
皱了皱眉,似乎在思量什么,而后沈明珠才在对方期待她开口求自己的眼神中,开了口。
“兄长莫不是想要我去求江表兄?”
谢清霖:“······”
算了,他收回自己先前夸她聪慧的话,恼人精就是一点心都不让他省!
谢清霖不满,他不明白,自己这么个未来前途无量、才思敏捷的状元郎在这里坐着,这个恼人精是怎么想的,从嘴巴子蹦出江表兄那三个字的?
还有,谁教她这般叫的?
他越想越不舒服,有一种自己藏在匣子里的珍物被人窥探一般的不自在,况且这次可不是被人窥探,而是这珍宝自己探出头去的。
见谢清霖愣在那里半晌没说话,倒叫沈明珠心头有些踟蹰,她莫不是说错了话?
也是,即便是自己如今认下了干亲,但却又这般攀扯人家世家大族的长房长子,也许又是自不量力了吧?
两人诡异的各自沉默了一阵,沈明珠小心地瞥了一眼坐在书案后头的兄长,见他面色有些难看,咬了咬下唇,强撑着开了口。
“兄长既然忙,那明珠就先不打搅了。”
她得知道分寸,对方已经烦了,恼了,再多说些话又要同往常一样,惹得他心情不快了。
她要走?谢清霖心头一紧,莫不是她要去找那个江少安去帮忙吗?她才见那人几面?
“等下!”几乎是这边沈明珠的话音刚落,还不待转身,谢清霖就喊出了声,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妥,他清了下嗓子,补充道:“刚在思量这事如何处置,你刚刚说的去找江世兄这一计,是最为不妥的。”
这话说得倒是像极了为自己的妹妹思量的兄长,谢清霖一脸严肃认真,端坐在书案后头看着清风朗月一派君子形象,此时却在思量着,如何打消沈明珠前去求援江少安的说法。
毕竟,那人,呃,太过轻浮,沈明珠又是自己的妹妹,自己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哄骗呢?
对,就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妹妹,所以自己才看不得她被哄骗——至少,谢清霖先将自己说服了。
沈明珠心头一阵苦涩,果然他是觉得自己这般身份去攀扯江表兄这般前途无量的人是不妥的吗?她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了点晦涩,低低的回道:“那,兄长认为该如何?”
见她又问自己了,谢清霖顿时又有了被依靠的感觉,似乎往日里对他乖顺的姑娘又回来了,嘴角忍不住有些上翘,清了清嗓子:“你忘了,你现在可不只是沈家的姑娘,你也是我们谢家的姑娘。”
“你面前坐着的是你的兄长,你背后靠着的是京城谢家,何故要舍近求远去找那不甚熟悉的江世兄呢?”
找他谢清霖岂不是更简单?
这话几乎是给了沈明珠一种错觉,她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般的话不仅仅是承认了她的身份,更是告诉她,现在她有依靠了。
是了,先前沈明珠总是觉得,自己能够得以认下这般干亲,已是莫大荣幸,自然是不敢再去招惹任何是非。故而遇到问题的时候,她先想到的解决方法里头,是没有牵扯到一点谢家的。
她担忧,自己就像是一抹灰暗的尘泥,一个不小心,犯了错,就会在谢家门楣上抹了黑——叫表姨母忧心,又,又会阻了眼前这人的前途。
但现在这话,从眼前这人口中说出来,几乎烫的她心里头灼灼的,却又不敢再多肖想——人家只是拿她当成妹妹了,再想那般情爱之事,断然只会玷污了他。
刚得意没有一会,谢清霖一抬头,却见眼前的沈明珠的眼泪就滚了下来,她怔怔的望着自己,那双往日里俏丽非常的眸子里蓄满了水珠,神色中带了点不敢置信的凄苦。
他几乎不做他想,刷的起身走了过去,走的太急,甚至将一旁油灯的灯罩都带倒了,响了好大一声。
“别,别哭。”谢清霖委实没有哄人的法子,照理说看到女郎哭了他该躲得远远,更别提是他往日里最怕的恼人精哭了。
但此时他着实说不出看到沈明珠眼泪滚下来的感觉,几乎叫他心里头撒了一把裹了毒的钉子,鬼使神差的谢清霖就走了过来,从自己怀里头摸出一方丝帕来。
只是刚递过去,里头冷不丁的掉了几片粉白色的杏花花瓣来。
他是不喜欢杏花的,看着这几朵花瓣,沈明珠心里头先想到的竟是这个。
那这花瓣······
能够喜欢杏花的,定然是个姑娘吧。
又这般小心谨慎的将花瓣给他放到丝帕里的姑娘,定然是个懂得诗词歌赋、又心怀怜悯的正经官家小姐吧。
知晓自己不能嫁给眼前这人,但见到他这般妥帖的收好自己不喜欢的杏花花瓣——定然那人对他来说极为重要,不然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喜好,这么珍重的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