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翟洵眼里怒意。
说,是一个脖子有纹身的,二十几岁的青年。
说,当着警察的面打的。
一字一句,毫无保留地。她很疼,挨打的感受并不好受,得受人威胁,听难听的话,即丢人又委屈,她还不能再打回去,她简直快要憋屈死了。
翟洵的脸色一秒比一秒难看,那似是要‘杀’人的眼神,他把人松开。沈名姝坐直身体,将里头爬上去的衣服往下拉回去,而后听着翟洵对电话里的交代。
简简单单几句,就决定了一个人的人生。
沈名姝忽然想起在路上的时候,陈文芳问她,怎么这么大胆?一般人都不会这么明着跟这些难缠的社会人作对,这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关几天出点钱就出来了,就不怕他们到时候回过头来报复?
她毫不犹豫摇头。
陈文芳问她,为什么不怕?你刚回国也没什么背景,这些地头蛇很难对付的。
为什么不怕?
她迟疑了一秒,却又很快有了答案。
沈名姝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后座光线昏暗,但距离近,她能看到男人冷峻而流畅的侧脸。
翟洵忽然回过头来,对上她的视线。沈名姝或许看不清他的眼,但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红与雾。
他呼吸微顿,皱眉挂断电话,把人揽近,凝着她脸颊,语气克制着躁意:“疼?”
沈名姝垂眸,轻声说:“疼。”
原来这个字没有那么难说。
可是沈名姝没忍住喉咙里的哽咽,翟洵额间的青筋如打鼓般突突直跳,他忍着怒,掌心落在沈名姝头上,让她的额头能抵在他肩上,他道:“前面停车。”
两分钟后,车拐到便利店旁暂停。
司机张达询问:“您需要什么,我去买。”
翟洵脸色不善,说不用,松开沈名姝下车。
寒风吹进来,沈名姝浑噩的精神清醒许多,她看着翟洵大步离去的背影,恍然有种错觉,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丢去了六年的记忆。
很快,翟洵高挑的身体带着寒气进来。
他从塑料袋拿了冰袋,车内扫了眼,修长的手指抽出两张纸巾将冰袋裹上:“过来。”
沈名姝往他的方向压腰。
翟洵睨她一眼,不耐‘啧’了一声,她这次什么也没说,又坐近一些,他把冰袋贴到沈名姝脸颊,冷沉道:“沈名姝,你就气我吧。”
沈名姝不知想到什么,抿了抿唇。
翟洵从她勾起又忍住的唇角移到她眼睛,微讶一瞬,随即威胁道:“好笑?”
沈名姝粉唇轻弯,自然道:“能气到翟总,是挺有成就感的。”
翟洵按下掐她脸颊的心思,分寸不ῳ*移对着那双梦里曾含情脉脉看他的眼,他心绪微动,沉哼道:“行,长本事了。”
好半晌没有对话声。
车内便只能听见车流和若有若无的车鸣,他们之间的压抑不知在什么时候似清晨的雾,随着日出,渐渐散去。
翟洵凝着她的眼,四目相对,而后视线下移,下一秒,他俯下身咬住那微张的唇。
沈名姝眼睫颤抖,不自觉闭上眼,唇瓣如羽翼翕动轻轻交碰。
这大抵是见面后,沈名姝第一次主动回吻,翟洵灼灼望着那双微闭的眼,扣住她的纤薄的后背,吻得更深。
沈名姝穿的毛衣,里面是自带海绵的吊带,过于滑顺,翟洵的手一顿,然后往前,狠狠覆上去。
他换了那只没碰过冰袋的手,沈名姝还是凉得缩了缩,往后退开。
虽然司机已经开了隔断,但她还是做不到旁若无人。
她一退,翟洵眉梢又蹙起。
就像她之前每一次推拒后一样。
沈名姝将衣服再度拉下去,从椅子上重新拿起冰袋,贴在脸颊上:“我脸还挺疼呢。”
翟洵立时去看她的脸颊,连自己都没察觉那下意识的紧张,打量了几眼,最后满腔躁意地将领带松了松,想着女人难得温软的尾音,这几日的气倒是散了大半。
很快,空间里又是塑料袋的声响,沈名姝侧眸,骨节分明的手指拧瓶盖,下一秒,翟洵从她手里夺过冰袋,随之替换的是温热的瓶身。
沈名姝低头,葡萄味的热饮。
她愣了好一会儿神,然后抬眸,看向翟洵。
翟洵问她:“看什么?”
沈名姝说:“没见你做过这些。”
翟洵一默,隔了几秒,他眯起眼问她:“沈名姝,我真对你那么差?”
差到这样的小事也会让她诧异的程度?这十一年,在她眼里,他到底是怎么虐待她的?
卷长的眼睫缓慢眨了眨,再怎么回忆,翟洵对她都不能用‘差’来形容,甚至在别人眼里已经是令人艳羡的好。他只是没做过这些,翟家的四公子,翟氏的继承人,南城的财神爷,从来不会做这些。
可别的地方却从没亏待过她。
站在旁人,甚至站在翟洵的角度,算什么差呢?
沈名姝摇头:“没有。”
“我对你好,那为什么离开我?”
突如其来的问题,低沉认真的语气,沈名姝一顿。
翟洵漆黑的目光如牢笼一样锁着她,声色却过分低缓:“因为没顾及到你的情绪,不知道你被人欺负,没注意过这些细节,所以在你眼里,我对你不够好?”
沈名姝才知道原来男人也是有分析和总结能力的。
“可你也不至于为了这些就这么狠。”翟洵伸手,去捏她的耳垂。
沈名姝发痒想躲开,被翟洵又握住一只手,她不知道翟洵是不知道,还是已经忘记了。她说:“翟总这么会猜,不如再去猜猜吧。”
沈名姝打定主意不再说了,说什么?现在说什么都会让她处在下风,她不喜欢这种被引着走,推着回答的感觉。
她侧过脸去,被打的脸颊红肿便更显眼,翟洵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暂时放过了,他伸手将沈名姝不容拒绝地抱住,感知到她手里冰袋的冷意,又把冰袋接过去,他低眉说:“这事儿你倒是常做。”
沈名姝没作声。
翟洵复健的时候腿常常会有新伤,她做得最多的就是用冰袋或者热水帮他消肿,有时候也会用上碘伏和纱布。复健是很艰难的,没有任何一个词一句话能说明它的艰难,就算是她,站在翟洵身边从头看到尾,也体会不了。
这种事,她的确是常做。
这一晚,车停在了新北。
电梯上楼,到房门口,谁也没说话。
打开门,沈名姝刚进去就被抵到门上,手上的葡萄水砸到地上‘砰’的一声,男人的吻铺天盖地压下来。
身高的差距,沈名姝只能仰着头,没有半分抵抗力,她堪堪推开,沾上莹亮津液的红唇,每说一句都像是诱他深陷。
他拉她的手,让她安抚他,她恐怕不知道他这一路是怎么忍的。
第19章 chapter 19
沈名姝像海面被推着前行的浮萍, 温度太高,快要将她烫死。
又不完全是热,她的后背撞在玄关柜上, 失去了毛衣的遮挡, 碰哪儿都是凉的, 翟洵托住那截滑腻的皮肤, 将她揽回去。
“翟洵。”沈名姝喊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到了不能听的地步,她抿住唇, 翟洵却从那截天鹅颈抬起头,双眼泛红,手臂青筋凸起, 他呼吸沉沉, 含上她的唇瓣:“再喊一声。”
她避开那双足以将她溺亡的眼, 翟洵却极有耐心:“乖,喊我。”
明明只是一个名字,被他这么惑着, 更像是什么不可听的软语。
沈名姝双脚忽地离地, 驼色呢裙推到腰|腹, 纤细的腿荡在半空,她没了支撑,只能本能攀紧他。翟洵动作大了,玻璃破碎的声音在暧昧的空气中散开,沈名姝醒了醒神,低头去看,被翟洵地勒住腿。
她轻‘啊’一声, 如生了媚骨的妖精,那双眼睛中惊诧, 红润,情念交叠,翟洵瞥了眼更近的沙发,腿一弯,抱着沈名姝俯身下去……
“出了事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他现在才来质问她。
沈名姝张了张口,却无力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能看到不断摇晃的灯,还有翟洵漆黑的眼睛。他毫不掩饰地直视着她,里头是欲望、占有、和更沉重的东西。
沈名姝心头直跳,她抓进翟洵生硬的肩上,紧紧咬着嘴,受着那凶狠。
他的发汗津津地沾在她锁骨上,他音色沉沉的,带着少许被砂砾滚过的哑,他又问她:“想过给我打电话吗?”
他似乎执着于这个问题,慈悲地给她回答的空隙。
好片刻,沈名姝微弱说:“没有。”
“很好。”
翟洵说:“真有本事。”
沈名姝有一瞬间以为他真要弄死她,最后连抓人的力气也没有了。
疯狂的海浪不知打了几个来回,等到缓缓靠岸,满身水汪汪的污渍。
翟洵将柔弱无骨的人捞起来,抱到浴室去,里头的灯更明亮,脸颊的红肿亦更刺眼,他单手托着她,伸手轻轻勾开湿透的发丝,蹙起眉目光凝着她的脸。
“满意了?”沈名姝不知道,她此刻寸缕不着瞪他的样子,在他眼里和勾|引没什么区别。
翟洵轻轻拂过她红痕旁边,刺得她轻‘嘶’,他不自觉放轻动作,说:“你不满意?”
沈名姝懒得跟他逞口舌,去开莲蓬,翟洵抱着她往旁边避了避,水便不会溅到她脸上。都这样了,沈名姝本来也当不在意,但两个人面对面,总不那么自在。
她道:“我自己来。”
“站得稳?”翟洵低头,故意松了半分力气,沈名姝两只脚都在打颤。
“能。”
翟洵取下莲蓬,淋在膝盖试水温:“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沈名姝道:“你好好说话?”
她看着翟洵的动作,他做这些太过接地气的事,总给人不实际的感觉。
温热的水流落在身上,沈名姝身上一抖,被翟洵抱进怀里,肌肤的触感像复活的药引子,他的喉咙狠狠滚动。
沈名姝想忽略后腰感知的异样,那人却在耳畔凑近,近乎亲昵的语气:“那我改改?好不好?”
…
沈名姝忘了隔了多久才被翟洵抱回房间,一沾上床就困得没了半点意识。
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脸颊的凉意,她闻到清洌的薄荷的味道,还有饭菜香,翟洵似乎喊了她两声,还揉了她的头,但她实在是太累,心里却是将人骂了一遍,觉得这人太不是东西。
“狗男人。”
翟洵擦药的手一顿,挑了下眉梢,低头下去:“什么?”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到的那三个字,但总有预感,这话是骂他的。
把药膏拧上丢到桌上,瞧着那红肿,他却是半点气也发不出。翟洵拿着手机出门,将房门合上,到阳台从银色烟盒里咬出一根烟,再慢悠悠给未接回电话。
“曹律师,你做事我一贯放心,但怎么也有犯糊涂的时候?”那浑身冷沉里添了几寸杀伐的寒意,他呼出烟,缓缓道:“牵扯谁不是你操心的事,做你该做的。”
眼前浮现白皙脸颊上不该出现的红痕,指尖仿佛还有那滚烫的触感,他深吸一口烟,满腔狠厉:“动手那个……往死里弄。”
那头传来谨慎地回应:“您放心,我明白。”
当然也不是真的要人命,毕竟是法治社会,也就只能生不如死而已。
翟洵抽完一根烟,进洗手间清了清味道,重新回到房里。
床上的人几乎没有换动作,她睡觉向来老实,应该说是谨慎,他进门的声音微乎其微,她眉心也还是轻轻动了动。
谨慎,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几乎刻在沈名姝的骨子里。
他丢了浴袍,掀开被子进去,把人直接拉进怀中,沈名姝下意识挣了挣,很快又松了力气:“你有完没完了……”
翟洵闻言,捏住她另一边完好的脸颊:“整天说不敢,胆子最大的就是你。”
招惹他,靠近他,然后离开他,毫不顾忌他。
也就她沈名姝。
沈名姝拂开他的手,她困得想死,哪儿有心思听他说话,现在就算阎王爷来她也给不了面子。
隔了好一会儿。
“姝姝,我不生气了。”
翟洵的吻落在沈名姝耳垂那颗小红痣上:“像以前一样,你就在我身边乖乖待着,你要是怪我以前对你不够好,以后我都给你补回来,好不好?”
沈名姝睡得迷迷糊糊,她听得也朦朦胧胧,只感觉到背后震动的胸腔,但她似乎是听清了,微蹙的干净的眉心如熨平般舒展。
可是这样意识模糊的她,竟然在此刻清醒了一瞬。
她的背紧紧倚靠在翟洵微硬的心口,她眨了下眼睛,轻声说:“翟洵,我好像习惯一个人了。”
独处的时间太久,久到已经不习惯靠别人来解决问题了。
翟洵的手臂发紧,他低语道:“重新养成就是了。”
这声音如有实质一般,重重压在她身上,压迫感太强烈,沈名姝知道,他心里不高兴。
可是翟洵不知道她这句话后面,应该还有一句——
我习惯了一个人,可是翟洵,我还是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
这里不是墨尔本,所以你一定会来。
沈名姝这晚做了好多梦。
她梦到初至墨尔本的时候,因为对一切都不熟悉,第一次租房就被人骗了几个月房租,后来好不容易租上公寓,可房东是个垃圾,半夜她的房门外总有声音,除了剩下的学费和生活费,她身上没有更多的钱支撑她去找新的房子了,她买了新的锁重新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