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五点半,沈名姝从大楼下来。
车在地下停车场,还是早上的车,打了双闪等在原地。
沈名姝没注意前排的人,和往常一样直接到后座,接着前头车窗下降,露出前头驾驶座的翟洵。
他靠着椅背,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似笑非笑的:“要把我当司机?”
傍晚气温下降,地下室更是寒深露重,沈名姝紧了衣领绕到副驾,上车,有微淡的烟味。暖意霎时包裹浑身,手背被更宽厚的掌心包裹,像是干燥的秋天,温度正好。
“这么凉?”翟洵捏了两下她的手:“带你去吃点热的。”
沈名姝指腹轻轻地卷了卷,随口问:“吃什么?”
汽车启动,翟洵问她:“想吃什么?”
沈名姝说没有特别的想法,翟洵低沉声色里夹着少许的笑:“订了餐厅。”
车往外开,她微微抬头,看见绚烂的星空顶。
记不清这东西是哪一年出来的,那时候翟洵还没成年,除了财经股市和复健,他对车没那么大的兴致,是有一次许嘉衍让司机开着新款过来,蔡冉特别喜欢,非带着她坐后排逛了一圈。
后来回家,晚餐时,翟洵冷不丁问她:“好看吗?”
她点头说,好看。
没两天,翟家的车库里就多了一辆装星空顶的新车,第一天,他带她去了市区,汽车行驶在南城的街道,灯火明绚,照亮世界的路灯、街灯,一盏又一盏,却没有一样能比星空顶漂亮。
看吧,怎么能说他以前对她不好?
如今这倒不是什么多新颖的东西了,她感到意外的是,翟洵竟然还记得这种事情,竟然也开始在意这种细节。
她不知道是翟洵变了,还是她其实也没有那么了解翟洵,亦或者,她反正更希望自己从前没有真的了解过翟洵。
这样她就能更心安理得告诉自己:沈名姝,你没做错什么,你只是犯了这世上的女人都会犯的错而已……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这般想着,沈名姝心底那种恍惚和惶恐就争先恐后冒出来,她似乎,只不过是在不同的时间,相同地掉进翟洵给她的特别里——特别的陷阱里。
六点多到了餐厅,是南城一家有名的港式茶餐厅,消费高,VIP包厢是会员制。
二人到包厢后,沈名姝起身去洗手间,刚出门两步就被人喊住。
沈名姝转头,看到隔壁包厢出来的人也微微诧异:“宋医生?”
“好巧。”宋陈一身休闲装,整个人透着干净清朗的气质,他笑着朝沈名姝走近,惊喜道:“我跟朋友过来吃饭,你最近还好吗?听张小姐说你工作室的事解决了。”
沈名姝浅笑着点头:“嗯,上次麻烦你操心。”
“我也没机会帮上忙。”即便隔了短暂一阵,再见到沈名姝,他心里也还是不自觉升起波澜。宋陈问道:“你也是跟朋友来的吗?”
沈名姝一顿:“嗯……”
嗓子里刚落下音节,身后传来门开声,她一回头,便对上翟洵冷沉的目光。
第21章 chapter 21
人总是会在某种时刻格外敏锐。宋陈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第一眼,这个人就让他感觉到危险,他身边到处都是从富贵权利里出来的人, 却没有一个让他产生过这般的压迫感。
那股子戾气险些让他怯场。他直觉此人和沈名姝的关系并不简单, 但刚才沈名姝的回答也并不是那么准确, 细细回想那甚至算不上回答。
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深思一番, 宋陈上前两步,朝男人伸手笑道:“你好, 你是宋小姐的朋友吧,幸会,我叫宋陈。”
翟洵闻言, 视线幽幽往下降, 睥着那只手慢条斯抽了口烟, 而后撩起眼皮看向沈名姝:“问你呢?”
沈名姝:“……”
翟洵这说变就变的狗脾气又上来了,沈名姝有一两秒钟在心里生出一个邪恶的念头,如果此刻她冲宋陈点头确认这话, 翟洵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这念头也就转瞬即逝, 玩火这种事, 有时是很危险的。
算了,好不容易消停两天。
沈名姝清了清嗓子,看向宋陈,话刚在喉咙里,宋陈那间包厢门也从内打开,一个年轻男人走出来。
是宋陈的发小,如今在自家的外贸公司帮忙, 他先看到沈名姝然后是翟洵,虽然觉得后者似乎有些眼熟, 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沈名姝他是认识的。
半个多月前的酒会,就是他和他哥一起怂恿宋陈去要的名片。
他看了眼跟沈名姝一起的男人,竞争力不小,但宋陈无论从哪方面也都不可能差。他故意让宋陈ῳ*介绍:“这位是?”绝口不提沈名姝身后之人。
当下的局面多少有些尴尬,宋陈不希望沈名姝觉得自己是那种心思复杂的男人,想着简单介绍一下,便把人带回房间,谁知刚介绍完,便听发小道:
“你就是沈小姐啊?我们家宋陈经常提起你,诶,我们这边菜还没上,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
沈名姝听见身后一声笑,她背脊无端冒出一股寒气,比宋陈率先开口:“不用了,你们朋友聚会我们就不打扰了。”她看向也略显尴尬的宋陈:“那下次有机会再聊。”
说完便转身往房间走,入门前,她去拉翟洵的手,将男人一起拉回包厢内。
门轻声关上,沈名姝抬起头,翟洵正盯着她,从她面上移到手上,那只冷白细嫩的手抓着他的掌心,惹人晃眼,他抖了抖烟灰:“沈名姝,你心虚时候的反应还真是一成不变。”
“……”沈名姝松开手,被翟洵反手捏住,近前一步,她肩膀轻轻抵在门上,目光微有闪烁:“我心虚什么?”
他低下头,面色平静,眼底却眸光渐沉:“那你急着跑什么?”
他掐了烟,拇指去抹她的唇,雾面的玫瑰红晕在她唇边,溢出旖旎的画面来:“下次再聊?打算在哪儿聊?”
沈名姝侧了侧头,被翟洵强迫捏回去,她道:“客套的话你听不出么?”
翟洵那句心虚也不算空穴来风,她也是没来由的,尤其上次宋陈送她是翟洵亲眼见到的,但这么想着又觉着她和宋陈本来也没什么,要不是他逼着她,她和宋陈或许连面都不会见。
“哦,是吗?”
这话显然没让翟洵满意,他眼底的阴郁如海水倒灌愈发汹涌,沈名姝放软语气:“是啊,点菜吧?我饿了。”
翟洵打量着那双清冷而媚的眼,再朝下移向她唇角晕开的口红。她示软退步的时候,眉眼会比往日更娇柔,勾着你,一寸也挪不开。
像犯瘾一样,他喉咙动了动,他的眸子是冷的,暗的,更是潮热的,他俯身下去恶狠狠吻住她的唇,直至沈名姝换气不匀,方才松开她温软的唇瓣,气压微低:“他知道你朋友跟你做过什么吗?”
他将‘朋友’二字,咬得死死的,手捏着沈名姝身体前端,轻重无度的。
沈名姝浑身一抖,翟洵鼻尖蹭了蹭她右耳垂的小红痣:“他知道你朋友现在正要对你做什么吗?”
“翟洵,你别犯浑!”沈名姝身上有些疼,耳朵却又热又痒,他太清楚她敏|感的点在哪里了。
“犯浑?”翟洵气笑了,合着这些日子她是半点没看明白,他揽过沈名姝的腰,将人从门的位置半抱着挪到临近隔壁的那堵墙上,语气沉沉:“这才叫犯浑。”
话音落下,沈名姝心口一凉,她里面是一件v领毛衣,底下是肉|色丝|袜,没有一样能经得住翟洵的力气。他一口咬下去,不重,刚好让她出声的力道。
她的下巴被那生硬的头发扎得又疼又痒,沈名姝抿住唇,去推他的肩膀:“翟洵,你别闹了行不行?会听见……服务员快进来了!”
她是真急。
翟洵嗓音暗哑:“听见才好。”
沈名姝惊了,突然明白把她拉到这里的原因,以前他再混账也不至于这么疯,她抵不过他的力气,这时候硬来是没用的,她的手握住翟洵的手腕,触及他冰凉的腕表,她低声道:“人家又没做什么,只是打个招呼,我总不能冷脸相对,不分青红皂白给人难堪吧?”
翟洵冷哼一声,沉寂了好几秒,就在沈名姝以为他听进去的时候,他突然凑到她脖子里去。沈名姝忍着疼,抓着他的手指根根用力,然后慢慢放松,她心口起伏,道:“解气了么?”
不必看也知道脖子上一定被他弄出痕迹来了。
翟洵弯着腰,发丝贴着她侧脸:“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沈名姝闻言,倏地泛起酸意,她故作平淡道:“那你在意什么?”
他的手撑在墙壁上,抬起头去看沈名姝,这是一张谁见了,都会想多看一眼的长相。微挑的桃花眼,精巧的鼻梁,粉欲饱满的唇,清纯、妩媚混为一体,纯白与欲望的极致。
他轻轻摸上沈名姝修长细白的天鹅颈,以掌为锁:“有时候我真想看看,你这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她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好像是真的一点不在乎。
呼吸的不畅,让沈名姝蹙起干净的眉心,室内温度太高,她浸着细微的汗渍,满脸红润,她望着翟洵覆上愠怒的眼,浅淡勾起唇,语调像说情话一样婉转:“我也想知道你心里装着什么?”
“行啊。”翟洵的耐心大抵是燃烧殆尽了,他盯着沈名姝,捏紧她的手,放在心口:“剖开看看。”
对视片刻,包厢外敲起门,同时传来服务员上菜的提示声音。
沈名姝这次轻易推开翟洵,她快速起身,整理了衣服,最后擦干净嘴角。等服务员进门,翟洵睨了眼餐盘里的东西和酒,语气不善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服务员吓了一跳,不明所以,沈名姝在一旁怕翟洵拿人家撒气,让人把东西放下,才听服务员说这是隔壁的客人点的。
这话一出,翟洵漆黑的眼笑了,似是觉着有趣,从银色烟盒咬出一根烟来。
“宋家的儿子倒是比老子有出息。”
这语气让沈名姝顿觉不妙。
她不知道宋陈这是做什么,但完全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一个菜就算了,这一顿加上那瓶红酒,起码五万多,比起好意,更像是做给翟洵看的。
重点是,五万多在大部分人眼里是一笔大钱,在翟洵眼里跟打他脸差不多,这就好比吃利息吃到财神爷面前。
但宋陈应是不知道翟洵身份的。
服务员出去后,沈名姝在原地默了好几秒,心叹口气缓缓坐到翟洵旁边,想了想,说道:
“我不想跟你吵架,你也明知道我和他不可能。”她顿了顿:“你要实在不高兴,等下次见面,我跟他说清楚就是,再说——”
翟洵侧眸看她,她道:“不说,人家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吗?你这么大气把人家服务员都吓着了,人家可没惹着您,别生气了好吗?”
况且他也不想想,刚才她是直接把他拉进门的,真以为什么人的手她都会去拉么?
沈名姝肯软一点了,翟洵阴霾的脸色终是转淡些,他看了沈名姝半晌,伸手碰沈名姝的脸,目光垂直降落在光洁脖子上,红色的痕迹在那雪白肌肤上像春来一样。
骨节明晰的手指拂过,他淡淡道:“我怎么听起来更像是在替他求情?”
沈名姝微微瑟缩,心道,这还怎么说都不对了。
“没有。”沈名姝说:“我们好好吃顿饭不好么?”
翟洵还看着她的脖子,突然调转话头:“前两天在保利拍卖会拍了条项链。”
沈名姝闻言,也顺着他往下问:“翟总这是撒了气,又来给点甜头?”
翟洵摇头,刚才的冷沉气氛又像是不存在,他似是真不生气了,平心静气说:“第一眼看见,觉得很适合你。”
觉得——她的脖子上缺了点东西,属于他的东西。
沈名姝一怔,随即被烟熏得眯眼,翟洵将烟拿开,灭了。
重新上了菜和酒,他夹上一只虾仁放她碗里,沈名姝看着碗里的东西,心想,真是狗脸,说变就变。
-
半个多小时,翟洵和沈名姝吃完饭往停车场去,路上,沈名姝才看见宋陈发的消息,她大概扫了一眼。
【我朋友比较外向,没吓着你吧?】
【沈小姐,抱歉,菜和酒不是我的本意,如果你们愿意我想去包厢跟你们道个歉。】
沈名姝看了眼身边的翟洵,收了手机。
不远处站着宋陈一行三人,宋陈的表弟是后到的。
他们没吃多久,因为宋陈没什么吃饭的心思,送到沈名姝包厢的酒和菜被送回来后,就更没食欲了。谁承想,一出门便又看到沈名姝和那个男人正往停车场走。
暗灰色的夜色,明黄灯照下的停车场,一高一低两个人影,寒风吹得那衣摆微微起伏,男人伸手将女人揽近。
发小看着这场面,安慰道:“我是想着让她看看你的实力,也让那男人知难而退,谁想到还给我退回来了。算了,才见几面,下次给你介绍个更漂亮的。”
宋陈没回应,沈名姝和那个男人明摆着不是简单的关系,明摆着他对沈名姝的心思,那些东西就这么唐突送过去,谁都知道意图不单纯。也不知道沈名姝会怎么想他。
宋陈的表弟听着这话,他倒是没见过这沈名姝,只大抵听了一耳朵,朝停车场那头看去,瞧着瞧着,视线定在那身形高挑的男人身上,眯起眼睛来,然后不可思议道:“你们说的人是那个吗?”
他再三确定。
宋陈二人都不明所以,表弟听完张着嘴好一会儿,才捂着额头,看白痴一样看那发小:“不是,你说他?你让他知难而退?这话你当他面儿说了吗?”
他简直不敢置信。
“所以,那瓶退回来的酒,你是送给他了?”表弟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更晕了,他道:“还是五万块的便宜货?”
他都不敢去想翟洵看到那瓶酒的时候,该是什么表情?五万块的酒,这和侮辱他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