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名姝:“喝酒也不行?”
翟洵点了点烟灰,转头看她:“不行。”
他眼前浮现进门看到的画面,那样子,是所有男人看了都会发疯的程度,这么一想,翟洵只觉腹中一团火气又聚起来,他深吸口,说:“蔡冉都跟你说什么了?值得你喝成这样?”
沈名姝缄默片刻,道:“我以为许嘉衍会告诉你。”
翟洵哼笑,低沉道:“你还挺了解他。”
沈名姝抿了下唇,道:“如果他是那种会对你有所隐瞒的人,你不会这么信他。”
一时沉默。
烟烧到了头,他摁在烟灰缸,语气沉沉道:“既然这么了解,怎么不直接来问我?以前是,现在也要通过别的人来知道。”
翟洵道:“你心里不信我。”
沈名姝:“是。”
沈名姝从他腿上下来,坐到身边,她没有否认,对于这一点李月早早下过定论,她就是养不熟的。谁也不信,一点意外都会变成心尖的雷劫,让她惶惶不安,计较再三,走一步望十步。
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她也很累,可是她改不了了。
“现在也不信?”
“我可以信吗?”沈名姝低着头,又问一遍:“翟洵,我可以信吗?”
翟洵把她的脸抬起来,望着泛红的眼眶,心底微拧,他说:“你记不记得把那只猫捡回来那天,我跟你说过什么?”
那天下了大雨,她抱着那只和她淋透的猫回去,求着让翟洵把猫留下,翟洵很不高兴也没同意,那个晚上猫的情况很不好,她守在旁边小声地哭。
翟洵把她扯起来,她说:“如果我不救,它就会死,就像当初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也不知道会怎么样,留下它吧?好不好?求求你。”
翟洵看了她好半晌,脸色并没有缓和,他看穿了她:“你不是路边小猫小狗,少跟它们共情。”
“它很可怜,没人要,跟我一样。”
“你听不懂是不是?你可怜什么?你背后有我在,你有什么好可怜的?”年少时的翟洵脾性更差,耐心少得离谱:“沈名姝,你给我记住,翟家没有可怜的人,有我护着,只有他们高看你的份。”
…
沈名姝想起那时的情形,神色复杂笑了笑,翟洵道:“沈名姝,你可以试着信我,不留余地地试试看。”
第24章 chapter 24
“但我也做得不够好。”
翟洵轻抚着沈名姝的头发, 把人揽进怀里,往后靠去,他道:“我该选择更周全的方式。”
沈名姝眼睫下垂, 看见窗外投射的微光将他们的影子印在地毯上, 此时此刻, 世界是如此的宁寂。
有的话她也不该说……她动了动唇, 翟洵又道:
“你那么怕惹麻烦,当时真要是所有人视线都聚在你身上, 你一定会很紧张。”另一方面,那时老头子很清楚沈名姝的存在,把他逼得太紧, 以至于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 他不敢一丝一毫地懈怠。
他和老头是一种人, 为达目的会使用任何手段,如果当时他不否认,老头一定会从沈名姝那里下手, 他不能冒险。
不过只是一句话, 违不违心自己知道就好。
只是他没想到, 沈名姝听见当了真。
翟洵无奈又恨,只是这恨说不清是对她,还是对自己更多,他久违叹气道:“可你哪怕问我一句。”
沈名姝的回答和蔡冉说得一样。
“恨嫁又怎么?我娶你就是。”翟洵轻描淡写,眼神却透着难掩的厚重。
沈名姝吸了吸鼻子,然后笑出声,突然这一瞬间她不知怎么回答这话。翟洵抚着她的背脊, 不在此时为难她:“为着一句话跟我闹了这么些年,现在听了真话却吸鼻子?沈名姝, 我拿你怎么办?”
他说着,沈名姝鼻腔却越发的酸。
她瓮声瓮气说,这句话只是一个开始,她本没有那么坚定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翟洵闻言,神色微沉:“我知道。”
他是在沈名姝走了很久之后,才知道,否则后来也不会有周家的事。
…
坚定沈名姝决心的,是那个周日的午后。
翟洵接到老爷子电话回了紫园,破天荒的那天把她戴上了,翟洵在客厅里和几个商人有条不紊说着话,她在不远处喝着茶,老爷子身边的人给她递了话。
她去见了。
戴着老年人常带的那种有沿边的帽子,不像是保养过的五官,满脸都是岁月真实的褶皱,他穿着中山装,拄着檀木质地的手杖,从佣人手里往池子里撒完鱼粮,才从半腰高的凉亭回头看她。
第一句话便问:“你觉得翟洵选择你的可能性有多少?”
沈名姝并不避重就轻,反问:“您指跟什么比?”
闻言,老爷子手杖敲了敲桌腿,身边佣人上前又沏上一杯热茶:“非要指代的话,比如家族,比如其他任何对翟家,对他有益的伴侣。”
他示意沈名姝坐,而后接过佣人递来的湿巾擦手。
沈名姝却有些走神,当时第一反应想到的,便是翟洵那句——谁说我要娶她。
老爷子端起茶盏,定神瞧她,仿佛已经透过她闪烁的眼睫看出了她的羸弱。
他放下茶盏,挥了挥手:“回去吧,回江南区。”
“我等他。”
“你等不到他了。”
“为什么?”
他甚至毫不避讳,老人说话时那种沙哑的沉声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压:“因为他今天要见他的联姻对象。”
如果在翟洵身边面对的流言蜚语和背后的议论指点,是刺破她皮肤的冰针,那这一刻,这个老人看她的眼神,对她说的话,就是一柄能贯穿她身体的利剑。
19岁的沈名姝,用一种稚嫩的坚持,说:“如果他愿意跟我走呢?”
老人笑了,没有回答。
但她看到了那个不屑的眼神。
他在说——试试吧。
往回去找翟洵的路上,沈名姝看到打扮娇美的女人迎面而来,大抵是知道翟洵喜欢那清淡素雅,妆面、连挽起的头发、裙子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女人越过她,那样好奇又轻曼打量她一眼,身后是压低的声音,大抵问了那佣人她是谁,她转身去,却没听清回答。
只听见女人的笑声:“没事儿,她照顾四哥这么久,我会好好安顿她的。”
她们越过廊道,去了正厅的方向。
沈名姝抬起头去看那白墙黑瓦,竟然觉得比阳光还要刺眼,她忽而看见燕子从南边的墙外飞入她的视线,然后又很快飞走了。
燕子也会往北飞吗?
她眯起眼睛,酸涩得可怕。
好一会儿。
她给翟洵打去电话,第一次,他没有接,一般这种事情他都是在忙,事后会回给她,从小打到她都知道,所以她很少会给翟洵打第二次电话。
但是,她这天站在紫园偌大的门口,站在高高的门槛前,给他打了三个。
他接起来,倒是没不耐心地反应,以为是时间太长,他开口便说:“去书房等。”
沈名姝道:“我要回去了,你走吗?”
翟洵说:“怎么了?”
“你走吗?”
“你在哪儿?”
“大门。”
她听见翟洵对那头说稍等,然后耳边的声音又安静了许多:“给我个理由。”
理由么?沈名姝想了好几秒,翟洵道:“还没给谈完,你先去书房。”
沈名姝说:“就是想试试……你会不会跟我走。如果没有任何理由的话,你会跟我走吗?”
你会选择我吗?
“沈名姝,你在闹什么?”
沈名姝浅吸一口气,低头看着高高的门槛,平静说:“没事,如果你不走,那我就先走了。”
她几乎没有这么任性过。
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太阳晒到她的腿上,沈名姝看了眼平静的手机,忽而想起老头子笃定的眼神,自嘲一笑。
这一次,沈名姝再也没有了犹豫。
她抬脚重重踏出门槛。
十一年,她事事顺从他,把他的事放在第一位,连选择大学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就近选择。她的依赖,不知不觉她又变成了笼子里折了翅膀的小鸟。
小时候是李月,长大了是翟家,永远飞不出别人的天空,她的境地和结果,永远等待着别人的选择和决定。
沈名姝站在园区外,后背是整片璀璨世界,前路一片荒芜。
终于有一天,她醒过来,回头眺望,荒唐又可笑。
她回到翟家,一言不发上二楼,再到小房间。
这几年二楼也有了她的房间,只是她还是更喜欢那个小房间。收回完东西,才发现十一年也不过装了一个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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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洵俯身,单膝微抬,像在池水泡太久的莲心,光滑的钢触及丝绸,毫无阻力,他声色发哑:“有时还真像挖你的心看看,到底是怎么把你养成这般心狠的。”
动作太直接,沈名姝整个人都被充实,仿佛一个装着烙铁的气球,正撑着她。
她微微启唇,呼吸贴在翟洵滚烫的动脉处,酒气和女人的体—香侵入他呼吸:“你养的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翟洵眼底沉暗,听着她的声音,只觉那丝绸快要破损。
翟洵有怒意还有懊恼,那天老爷子邀请的都是和翟家世代合作的人,他从没想过那通电话会成为沈名姝离开的导火索。
他以为她只是闹脾气,等回去哄一哄也就好了。
他不知道沈名姝的心会这么狠。
说走就真的走了,连一丝原因和转圜余地也不再给他,决绝的就好像这些年在一起的日子都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翟洵犹记得,那天下午钟平给他打过电话,只是他没有接到ῳ*,等谈话结束,又为了周家的事和老头子僵持了许久,等暂时解决这些事,已经是晚上。
回去的路上,想着给沈名姝打电话,才看到钟平几个未接。
她拨回去,钟平说,沈名姝走了。
他皱起眉头,平静问:“去哪儿了?”
沈名姝没什么朋友,平日除了图书馆也就是个蔡冉在一起:“去蔡家看一眼,算了。”一日的交际让他精神很疲倦,他揉着眉心道:“算了,我打电话给她。”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她……是带着行李走的。”
翟洵的眼皮猛地一抖,手指无意识紧了紧,片刻,他咬着牙:“还真是长脾气了。”
离家出走这一套沈名姝也是做过的,只是那时她不是真有胆子,也就谁也没消息的情况下是躲去了蔡家。他不觉得沈名姝会真的离开,大抵也就是这次严重一点——虽然他当时并不知道到底为着什么?
在他心里,沈名姝从不是那么任性的人,在明知道他有重要事情的情况下打那通电话,已经算是破天荒了,她不至于也不会为着这点事就跟他闹脾气。
回到别墅。
翟洵拄着手杖推开小房间的门,打量了一圈,几乎没少什么东西,除了衣柜里她最宝贝的几件睡衣,和台上的日用品。
他冷趁着脸坐在沙发点燃烟,却怎么也抽不进去,再给沈名姝打电话,那头还是关机的机械声。
又隔了半小时,翟洵站起身。
从蔡家出来,翟洵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他在客厅等到夜里,终于有了消息——沈名姝现在在临城,并且买了早上最早的航班,飞墨尔本的。
翟洵是连夜赶去的,南城到临城这个点没有直达的飞机,私人没有提前报备,所以起飞也需要几个小时,等到临城已经是夜里四点。
深蓝色的雾蒙蒙的天,临近清晨,翟洵出现在沈名姝租住的民宿里。
推开门,一个晚上的火气尽数聚集在眼里,他黑沉沉望着沈名姝:“出息了,沈名姝,你出息了。”
沈名姝却一脸的坦然,她由着翟洵带着滔天怒意推门而入,她已经尽量早点走了,但翟洵找到她,她也并不意外。
他想做的事,总是能做成。
“您这么快找到,可见我也没那么出息。”沈名姝说完转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冷水,大口灌进去,大抵是希望这冰凉能压制住内心无可避免的动摇。
翟洵将她手里的杯子打到地上,眼底阴鸷快要溢出来,却还在克制着:“闹够了就跟我回去。”
沈名姝垂眸,凝着地上翻滚的玻璃杯,笑了笑:“翟少爷,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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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名姝眼泪汪汪咬破他的肩膀,某个时刻,翟洵的恨意像离别那时,可是随之而来便又是难以覆灭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