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泡沫没来得及冲干净,她随意套了T恤短裤就出了门。
过去的时候门开着,一股浓重的烟味飘了出来。
桑南溪轻敲了两下门,屋里传来阵阵轻咳,这才有人哑声道:“进来。”
只有门口开了一盏小灯,桑南溪轻带上了门,开了灯,却摸不清楚他在哪个房间,她低声喊:“承良?周聿白?”
越往里走,烟味就越浓重,连她都忍不住开始咳嗽。
桑南溪拿手挥了挥,不见效果。
直到她她穿过会客厅,周聿白的身影这才映入眼帘。
茶几上的碎裂的酒杯还没收拾,他站在窗前,那只受伤了的手垂在身侧,血顺着指尖往大理石地面上滴。
滴落的血液在灯光的映照下漾出一种类似于水光的透亮,桑南溪的呼吸猛地一滞,瞳孔微缩。
她随手拿了桌上的纱布,快步上前,只觉得鼻头在发酸,语气中的着急难以抑制:“怎么弄成这样?”
她想要帮他裹住伤口,可走近了才发现,还有不少细小的玻璃渣扎在他的手心。
周聿白任由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自己的手腕,看着她为自己蹙眉的模样。
射灯下,她的眼睫快速地轻颤着,周聿白心中微动。
他试探着问:“你心疼我,是不是?”
桑南溪没功夫回答他,牵着人在沙发上坐下,把灯都打开后,才仔细检查起他的手掌来。
不知是手掌,手背还有擦伤,她一言不发地去药箱里翻找镊子,轻吹着气帮他一点点拔出手上的玻璃渣。
一些大的碎片还好,只是还有些细小的嵌在肉里,周聿白虽不喊痛,但稍微使点劲儿就有血渗出,她的额头沁出汗珠,呼吸声也渐渐加重。
桑南溪被那几个玻璃碎片烦得不行,忍不住呵斥道:“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得把自己弄成这样,周聿白你岁数越过越小了是不是。”
周聿白轻笑了声,嗅着她近在咫尺的发香,问她:“我说了,她不听怎么办。”
桑南溪一本正经地教育他:“那也没有把自己弄成这样的道理。”
她好不容易夹出最后一个碎片,又怕有遗漏,不敢替他包扎。
只拿着纱布替他吸了吸血水,又用碘伏帮他的伤口消了遍毒。
周聿白还在一旁问她:“不然你教教我,我要怎么讲,她才能听?”
桑南溪沉默片刻,低声问:“男生女生?”
问出这话的时候,连桑南溪自己都觉得大概是被这烟味给熏晕了,真在这给他出谋划策起来。
周聿白嗤笑了一声,那声笑意听着让人并不舒服,有些刺耳,甚至感觉是在埋怨。
他说:“女生。”
桑南溪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发痒,连带着嘴唇也有些发干,她轻舔了下唇,放下了他的手。
她的眼神略微放空,只是木然作答:“女生的话,你不要跟她硬碰硬,好好跟她说清楚,好好……哄哄人家。”
说到最后,桑南溪觉得自己的嗓子跟被刀片划了似的,泛着阵阵的血腥味,痛得厉害。
“那要是,哄不好,怎么办?”
第79章 后悔放走了她
桑南溪攥紧了拳头,与他拉开了些距离:“那就是你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了。”
她在想,或许是因为前几日机场的事,那位王小姐知道了。
周聿白思索了片刻,语气有些凝重:“嗯,是我对不起她。”
“那这要怎么办?”他还在问。
桑南溪觉得周聿白大概是伤在脑子了,拿这事儿来问她。
她有些烦躁,瞪着他说:“你问我干什么,我怎么知道要怎么办,你惹得谁问谁去,哪有问前女友这些的,你真把我当你军师?”
一通发泄完,她眼眶也有些湿润,她又觉着有些掉面,直愣愣地站了起来就要往出走,“你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等医生到了自然会处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嘶——”一声呼痛,桑南溪被他吓了一跳,手腕上传来湿漉漉的触感,是重新渗出的血液。
宋承良刷开房门的时候便听见里面传出骂声:“周聿白你怎么老干这种不长脑子的事儿!”
“痛死你活该!”
宋承良与医生互相对视一眼,听完这句话才敲了敲门:“先生。”
桑南溪忙唤道:“进来。”
她看了一眼手腕,着急地道:“你松手啊。”
他耍无赖:“我松了你不走?”
桑南溪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先应他:“不走。”
医生进来的时候,她规规矩矩地站到了一边,低垂着眼眸,刻意与周聿白保持了距离。
但在医生检查伤口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垫着脚偷看。
宋承良走到她身边,微微扶了下她的手臂将她往前轻推:“南溪,要看可以凑近点的。”
桑南溪却又后撤了一步,神色黯淡:“不了,我怕挡光。”
“挡光吗?”周聿白问医生。
桑南溪被他这句问话说得满脸尴尬,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医生摇了摇头:“周先生,不挡光的。”
周聿白抬头看她,桑南溪只能咬着牙在他对面坐下。
上完药膏后,医生嘱咐着:“玻璃都已经清理干净了,最近手不要沾水,药膏每日一换就成。”
“承良,送医生出去。”
桑南溪“蹭”地站了起来想要跟着一块走。
周聿白的嗓音甚至有些哀求:“溪溪,别走。”
宋承良与医生默契又对视一眼,加快了离开的脚步,快速带上了房门。
外面的雨还在下,急风骤雨却都被阻挡在玻璃窗外,房内是血腥味与药味融合的味道。
身后的热源靠近,他将下巴轻搁在她的肩头,又问了一遍:“别走好不好。”
桑南溪摇头,倔强地不愿转身:“不好。”
周聿白低下头去,将唇瓣贴在她的后颈,与他身上相近的气味,肌肤却有些过分滑腻。
随着喷洒出的温热气息,桑南溪的身子微颤。
周聿白的吻顺着后颈往下,停留在脊背,他用一只手轻揽住她的腰,低声诉说:“溪溪,你看,我哄不好。”
“她不要我了,见到我也只想走,五年前她就不要我了,你教教我,要怎么样才能把她哄好,好不好?”
“或者,你帮我想想,她还爱不爱我,愿不愿意再等等我?”
他要哄的,想哄的人,从不是别人,一直只有她一个。
桑南溪微阖上双眸,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压抑住眼眶的酸涩。
有的时候,连桑南溪自己都觉得周聿白对她比她所想的要爱得深。
这一瞬,她是真的动摇了的。
可她说出口的话却还是一如多年前那般,不知是在劝慰他还是在劝慰自己,轻飘飘的,恍若只是一句戏言:“算了吧。”
她没回答他的任何一个问题,只是用否定来回绝了他们一切的可能性。
横在她腰间的手逐渐收紧,勒得她甚至有些无法呼吸。
他的吻卷土重来,只是轻柔了许多,不疾不徐的,像是为了让这一刻再绵长些。
这个吻,甚至称得上是虔诚。
桑南溪没有再说话,静默地等待着,等待他意识回笼的那一刻。
可哪有那种可能性,她的纵容,像是放纵久违闻过血腥味的野兽出了笼,在触碰到她的那一刹那,就恨不得能将她吞之入腹。
他单手将她抱起,往房间走,几步路的功夫,在桑南溪错愕的眼神下,他反驳她的话,“溪溪,算不了。”
他从那些碎片刺入肌肤的时候就想好了,他不愿做什么成人之美,他只要她留在他身边。
他欺身而上,额头相抵,鼻尖相对,眼底是近乎疯狂的偏执。
这些年,他又有多少次后悔放走了她。
那双亮澄澄的双眸,至少此刻,是只有他一人的。
这样的错觉,让他上瘾,痴迷,沉沦。
可她仍旧是清醒的,甚至在这个时候,她还只是平静地在告诉他:“周聿白,小心你的手。”
明明眼中的倒影是他的,怎么心里就把他剔除地干干净净了呢。
周聿白不解,苦涩的笑意溢出,向她求个答案:“溪溪,不然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做到像你那么狠心,把一个人彻彻底底地从心里剜走。”
良久,桑南溪忽然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她的手腕上,还有先前他用鲜血将她留下来的证明。
桑南溪用拇指轻轻描摹过他的眉眼,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唇瓣。
这样的动作,她曾做过无数回,那时的她,眼底是对他深沉的爱意。
她说:“阿白,记住你的,不仅仅是我的眼睛。”
从她决定爱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将他刻入了心底。
周聿白仍旧是记忆中的样子。
桑南溪在心底不由反驳他的话,你瞧,谁也没有好过谁,明明在梦中都不敢梦见的人,却还是如此清晰地记得他每一处轮廓。
只是,这些话大抵是不能说出口的。
桑南溪搂着他的后颈,倏然开口叫他:“阿白。”
周聿白愣怔住,下意识地去回应她:“我在。”
她将脑袋埋在他的颈肩,一阵濡湿感逐渐传来,泪水弥漫,她的嘴角却在上扬。
他没由来的心慌,他想要吻去她的泪,可桑南溪的嗓音已经在耳畔缓缓响起。
她说:“你们的订婚服,是在伦敦订做的,你知道吗?”
“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比她曾经幻想过的,还要漂亮。
第80章 你不能每次都这样
有些事情,大概真的是命中注定,好比他们,注定就该是有缘无份。
桑南溪是在昨晚周聿白离开后看到的消息,突如其来的,如同凉水浇头。
那是一种怎样的巧合,他们找的礼服设计师是桑南溪在爱丁堡留学时的好友。
其实在那件礼服还只是一张薄纸时她便见过,利落流畅的线条,典雅的配色,当时她就觉得,能穿上这件礼服的人大概会很幸福。
电话对面的人兴致冲冲地同她聊起,那个客户来自于她曾经提到过,待过多年的城市。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新娘新郎的名字是她看不懂的中文字,想让桑南溪帮助她读出准确的发音,这算是一种最基础的诚意。
桑南溪笑着点头,可在看到那两个名字时,原本转暖的手脚在看到消息的时候几乎是在瞬间发凉发麻。
屏幕上闪烁着微光,与京北的夜色的灯火融为一体,她只是觉得可笑。
过于长时间的沉默或许让对面的人察觉出了异常,“Xi,Howareyouholdingup?”
桑南溪将脸埋进膝盖,泪水洇湿了被子,她的嗓音有些哽咽,可隔着电话也听不出什么异常:“I’mok.”
昨晚,桑南溪念了很多次他们俩的名字,到后来,连她都不得不承认,那两个名字放在一起时,是如此的适配。
周聿白托住她的后颈,鼻尖沾染上她咸湿的泪水,凉得让他的心不由慌乱,他向她解释:“溪溪,我不会和她订婚,等到年底,我们……”
能有什么不一样,桑南溪无声地转过头,语气平静异常:“周聿白,我要出国了,在月底。”
他赶不上……她也不会等他……
五年前的那次分别,似乎又在此刻重演。
周聿白的指节轻颤,却仍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我让人去接你。”
“还是想在那儿多玩一阵,等到了年底我出国去找你好不好。”
……
一句句问询,却未听见回声,他的喉结微动,眼中的猩红渐深,像是在对她控诉:“溪溪,你不能每次都这样。”
“每次,都把我抛下。”
他说得那样的委屈。
桑南溪看向窗外的景致,京北的夜景,哪怕在雨雾迷蒙下,也依旧散发着一种威严挺立的庄重感。
桑南溪在去见罗子玉的时候也曾进过那深深庭院,从踏入那僻静处的一刻起,周身的每一处肌肉便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
一言一行似乎都得谨慎小心,站在怎样的高度,自然而然就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可那时,她想到周聿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即便是刀山火海,她也是愿意闯一闯的。
其实他母亲说话一直是温和的,带着淡淡的疏离,总给人距离感,但桑南溪却觉得这样的感觉很熟悉。
那是她与周聿白一开始相处时的感觉。
她是个生来就随心所欲的人,注定与那份庄重背道而驰。
再陷下去,她怕是连自己是什么样的都不记得了。
她做不到那样,也做不到成为像罗子玉一样的女人。
桑南溪的泪渐渐止住,面颊上的泪水被冷风吹得干涩,屋内也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
曾经交颈相拥的火热,终是只能成为记忆里的一段泡影。
四目相对,桑南溪的语气分外平缓,“周聿白,以后不会了。”
她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往后也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就非走不可?”他蓦地发问。
桑南溪想了想,否认:“也不是,可是周聿白,我在国内,好像我们俩都过不了安生日子。”
“你其实不必为了我再去做什么,那样让人挺不好受的,你也累,是不是。”
她将话说得这样漂亮,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太过明显,要想装作听不懂都难。
她已经不在乎了,不在乎那些东西,也不在乎他。
周聿白笑得讽刺,鼻腔里轻嗤出一口气:“桑南溪,倒真是我对不起你了。”
桑南溪轻眨双眼,未再见泪水,只是眨动的频率要比寻常更快些。
他松开手,起身坐在床边,面上无悲无喜,漠然地道:“你走吧。”
房门落锁,周聿白站在窗边,身形却有些踉跄,纱布下的伤口似乎到这一刻才开始感受到痛觉,那般的痛彻心扉。
桑南溪默默地刷开房门,失神地盯着一处光亮,长久的放空让她的眼睛略感酸涩。
眼睛轻眨,泪水就这么滴落在手腕。
她低头去看,腕上是先前未曾擦干的血痕,如今已经干涸,随着手腕转动,宛若久未浇灌的土地,分裂成了一块块细小的红色碎片,紧紧地扒在她的皮肤上。
泪水从那道血痕上滚过,残留的湿意又渐渐将那些碎片溶开,混成血水,顺着手腕滴落在她的腿上。
这样的炙热滚烫,大概会是他们最后产生的交集。
桑南溪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去浴室冲洗掉先前身上未散的滑腻,其实不用用力的搓细,水流拍打在那处痕迹上,很快便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