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南溪原本一直绷紧的神经似乎也在这一瞬松懈下来,她的手轻落在他的手掌上拍了一下,“你跟Isaiah学坏了,在这等着我呢?”
闻清珩举着她的外套,促狭一笑:“那走吗?”
桑南溪伸手套上衣服,扭头一挥手,派头倒是十足:“走,请你喝酒去。”
这间酒吧的楼层虽不高,但却能远远地望见不远处那座恢弘宫殿的剪影,夜色下,灯火霓虹,历史与现代的交汇在这座城市里总是融合得恰到好处。
前两日的雪尚未化完,外面的露台角落上还或多或少地堆着雪。
这样穿着羽绒服都觉得寒冷的天气,户外的吧台上却有披着皮草短裙在拍照的少女。
桑南溪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不由感叹一句,青春活力无限。
两人各点了杯鸡尾酒,浅碟香槟杯中的冰块是被模具精心雕刻出来的宫殿样式,昏暗的灯光下更显流光溢彩。
场子不算喧闹,空气中却弥漫着酒醉金迷的微醺感。
三三两两的人紧紧依偎着坐着,她和闻清珩的相对而坐反倒显得有些异类。
两人对于外界的纷扰置若罔闻,闻清珩与她碰杯,今晚不谈工作,他问她:“想好要什么生日礼物没有?”
桑南溪想起他们俩上次被匆匆打断的谈话,眼神微暗,一晃眼,当时还在一起的人已经分开,两人的生日也近在眼前了。
桑南溪摇摇头,“好像也没什么想要的。”
毕业这么些年,物欲上的追求大多已经能自给自足,至于其他那些无法追求的,也有了愿意放下的勇气。
她转而又问他:“你呢?你上次不是说是个无理的要求,怎么个无理法?”
闻清珩的指尖抹过杯沿,那天的对话在她的失魂落魄中被打断。
但有些话说出来是需要依靠理智与清醒来保证可信度的,此刻醉意酩酊的,不太合适。
他没回答,桑南溪也没执着于一个答案。
那一瞬的沉默,更像是他们不约而同的默契。
他们时不时地碰杯,换了个地点,不同的心境,他们仍旧是能推心置腹的好友。
露台外突然响起一阵惊呼,语气中的惊喜感穿透厚重的玻璃,“下雪了诶!”
室内的人一同循声望去,是停了几日的雪花再一次从天空飘然而落,目光聚焦几秒,又漠然移开。
同样的景致见多了,人总是会麻木的。
稀奇的不是下雪的景,是在雪中惊呼的人。
她曾经也是其中一员,只是后来她在这座城市待了许多年,又去了另一座总会落雪的城市,渐渐也开始学会对自己曾经钟爱的景色漠然。
景是如此,人也亦然。
桑南溪扭过头,恰好对上闻清珩的视线,不知是从哪一刻开始,他在看她。
眼神并不清明。
桑南溪避开他的目光,一杯酒毕,外面的雪花渐大,今晚大概只适合小酌,一杯酒就足以让人醉了,痛快畅饮不得。
她说:“回去吗?”
闻清珩默默收回目光,答:“走吧。”
电话铃声从他们走出酒吧的那一瞬响起的,杨芸打来的。
马上快到她生日了,家里总会提前给她打个电话祝她生日快乐。
桑南溪接了电话,“喂,小芸阿姨。”
“南溪啊。”她的声音有些疲态。
京北的北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电话另一端却静寂得让人有些心慌。
杨芸有些支支吾吾地开口:“南溪,你能不能回宜城一趟?”
桑南溪心里一咯噔,握着手机的指节有些僵硬,已经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小芸阿姨,怎么了?”
杨芸沉默片刻,短短的几秒,桑南溪的酒意尽散,只有一种从内心深处涌现的恐惧。
她说:“你爸爸他……最近身体出了点问题。”
第124章 这不是你的错
“原本是体检查出来血压有点高,约了下个月再去做个详细的检查的,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晚上他在书房一直没回房,我一去看……才发现他倒地上了。”
“医生说,这次还算好,发现得及时,还只是轻微的中风和脑梗,你爸爸让我瞒着你……可我看着他在监护室里……实在是……”杨芸抽噎的嗓音断断续续地从电话里传来。
“溪,怎么了?”闻清珩觉察出她的不对劲,俯下身来跟她对视。
桑南溪的眼底空洞无光,仿若被这冰天雪地的天气夺走了生机。
身边等待的车辆传来“滴滴”的喇叭声,司机探出了头,语气有些烦躁:“上不上啊?”
桑南溪这才回过神来,手不自觉地发着颤,嘴里还在跟电话那头说:“阿姨,我马上回去。”可手却连拉开车门的力气都没有。
闻清珩帮她打开车门,护着她的头坐了进去。
电话挂断,车子已经开始平稳地向前行驶。
闻清珩再顾不得其他,揽着她的肩,握住她的手,眼里止不住地心疼,他低声问:“溪,到底怎么了?”
车里的暖气没给她带来暖意,雪融化成水,湿凉的寒气沾了她满身,狼狈至极。
桑南溪眼中的泪光闪烁,眼睫扑簌簌地眨着,面颊上的湿意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泪还是雪,她说话的时候声线都在颤:“我爸爸……爸爸他生病了,清珩,我要回家。”
闻清珩一边拿手机订机票,一边安慰她:“你别急,我陪你一块回去,电话里跟你说清楚没有,是还在抢救还是已经脱离危险了?”
她捂着脸,肩膀因为抽泣而耸动着:“在监护室……”
她经历过失去至亲的痛,时间太久,精神逐渐麻痹了那种痛苦的记忆,可直至此刻,裹挟着无尽的恐惧一同卷土而来。
闻清珩搂着桑南溪,手掌下的身躯哪怕隔着厚重的衣服也能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战栗。
他紧搂着她,轻声说:“你让家里人把病历资料发给我,我先让人帮着看看,好不好。”
桑南溪默默地点了点头,嗓子哽咽到说不出话来,拿着手机跟杨芸那边发消息,一边发眼泪就一边往屏幕上砸。
“吧嗒吧嗒”一声又一声,豆大的泪珠砸成一滩滩水渍,连带着她的指尖都染上了咸湿的潮意。
闻清珩单手帮她揉捏着肩膀,试图让她放松些,“好了,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闻清珩的手机响起,桑南溪紧张的看着他接起电话,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对面是一口非常正宗的英伦口音,声音透过听筒一点点传出。
一些专业的术语她听不懂,但大概意思是所幸发现得及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但以后极有可能会复发,在康复治疗和往后对于饮食运动各方面的控制上都要谨慎一些。
闻清珩跟对面的人道谢,又拿纸巾帮她擦眼泪:“你看,医生都说了会没事的,你也别急,等我们回去了,再慢慢商议以后要怎么调养。”
她的眼眶通红,泪水怎么也擦不尽,除了点头说谢谢,好像其他一切都是空无。
一路的红灯,大雪纷飞下,那抹红与白相衬,是极致的反差。
就如同在冰冷的手术室前,没有计时的红光,每一分每一秒,都敲打着人心,让本就不安的内心更为焦躁。
他们拿了证件,赶到机场时已经是凌晨,不少的飞机因为大雪的天气而延误。
候机大厅里,坐着大堆不耐的人群,即便是商务休息室,也找不到一个坐的位置。
最终他们还是在一个角落找到了能落脚的位置,闻清珩怕桑南溪撑不住,揽着她的肩膀说:“你靠着我休息一会儿,等能飞的时候我叫你。”
桑南溪摇了摇头,先前医生的回复让她的神智稍稍清明了些,只是前面哭太久,鼻音浓重得厉害:“不用,我睡不着的。”
“我先把开展那几天的事情跟他们交代了,Isaiah国内的第一场展览,总不能因为我就草草了事。”
桑南溪将还需要调整的细节和之后每一天的流程,注意事项都列成了表格整理好,同步到了工作群里,这才放下电脑抬起了头。
先前嘈杂的人群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疲惫,耷拉着脑袋,闭着双目养神。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了,延误了三个小时,所幸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闻清珩接过她手里的电脑,侧身去看她:“休息一会吧。”
桑南溪摇摇头:“清珩,你休息一会儿吧,我……”
闻清珩打断她的话,温和地笑着给予人安定人心的力量:“不会又要说不好意思吧,溪,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所以,不用愧疚。”
他顿了顿,手掌将她攥成拳头的手包入掌心:“能帮到你,我很开心,也很庆幸,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桑南溪鼻头泛酸,一时各种复杂的情绪翻涌,眼眶又泛起红来。
闻清珩见她这模样,想起她刚开始接受心理治疗的那段时间,她将自己完全封闭,往往是两人相对而坐一下午,她也只说您好,再见,谢谢三句话。
当年还平平无奇的心态,到此刻却仿佛也一同被牵扯起细细密密的疼,他故作轻松地开口:“睡不着的话,我们聊聊天吧,你也知道我的收费标准的,今天,免费。”
桑南溪垂着脑袋,帽子挡住了她的眉眼,很久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桑南溪才哑着嗓子沉声开口:“清珩,我总是气他,总是跟他吵架……你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爸爸是不是就不会生这种病?”
她的语气变得有些急促,“我出国那么久,回来也没怎么陪他,我要是能多陪陪他,或许,就能早点发现他身体的不对劲,也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
“如果……如果没有人发现他倒下,是不是……我就见不到他了。”
……
她无法去责怪任何人,只能一味地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广播开始逐渐播报,浅眠的人被吵醒,爆发出欢呼声。
桑南溪静默地坐在其中,泪水模糊了双眼。
闻清珩第一次对于自己的专业水平产生质疑,更头一回觉得自己的中文表达能力匮乏至此,他只能一遍遍地告诉她:
“溪,这不是你的错。”
第125章 京北来的电话
早上五点的时候他们才正式登机,两个多小时后落地沪城,司机已经在等着。
桑南溪一夜没睡,眼睛熬得又红又肿,沪城湿冷的寒风一吹,她的眼睛就不受控制地淌泪。
司机也是桑家的老人,从小看着桑南溪长大,也是当成自己孩子在疼的。
司机赶忙接过两人手上的包,迎他们上了车,忙说:“诶哟,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南溪,你爸爸没事的,不要担心啊。”
桑南溪点点头,将脖子缩在衣领里,半张脸都被遮住,没有再说话。
闻清珩陪着她奔波了一整夜,车子缓缓启动,穿越疾风,在这片寂静下,原本呼啸的风声化为白噪音,他的眼皮也逐渐发沉。
手机在掌心微震,是陈枳夏给她发来的消息,问她有没有事,让她把病历这些发过来,问一下她父母。
她当时乱了手脚,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然想不起可以找陈父陈母帮忙。
那几秒,她又想到了谁呢?
桑南溪简单地回了几句,就熄了屏幕,静默地看向窗外,短短几个小时,两座城,便是全然不同的风景。
没有白雪皑皑,但昨晚上下了雨,高速行驶下,溅起的水雾时不时拍打在车窗上,迷朦了眼前的一片。
在这片烟雨朦胧中,车子驶入医院,杨芸已经在门口等她。
宜城下着微雨。
桑南溪下车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闻清珩在身后托了她一把,这才站稳了身子。
杨芸面上也是掩不住的倦容,但总不好再在孩子面前露怯,牵过她的手带着她往病房里走:“吃过东西没有?”
桑南溪吸了吸鼻子,说:“我想先去看爸爸。”
杨芸搓了搓她的手,跟她解释道:“你爸爸刚刚从监护室转到病房,刚睡下没多久,南溪,现在已经没事了,别担心。”
闻清珩跟在她的身后,走廊里,行人往来,他陪在她的身边,也有人在陪着她,可被宽大的黑色羽绒服包裹的背影却显得那般孤立无援。
走到门口,她的脚步顿住,轻声说:“我自己进去吧。”
一道房门,将屋内屋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桑南溪放轻了脚步进屋,走路时带起的衣物摩挲声不可避免地在屋内响起。
原本浅眠的人微微掀开眼皮,眼底带着极大的惊喜。
桑南溪对上桑明德的视线,哽咽着耸动着肩膀,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走到他的身边,抓住他的手,那声“爸爸”哽在喉间,声线颤得说不出话。
桑明德的口齿并不清晰,一半的脸都因为僵硬而无法调动表情,她曾经最熟悉的面容此刻却显得有些狰狞:“囡囡……怎么回来啦?”
桑南溪的心猛地下坠,在她的记忆里,她父亲有着最高大的身影,会将她高高的地举起。
小时候,桑明德去接她,所有人都羡慕她,说她爸爸长得真好看。
她未见过桑明德如此狼狈的模样。
桑南溪听着他的话,只能模模糊糊地猜出他话里的意思,握着桑明德的手也不敢用力,眼泪成串地往下落。
桑明德勾着她的指尖,如同小时候那样,低声哄她:“不哭不哭哦……囡囡不怕……”
几句话的功夫,桑明德嘴角却无法自制地溢出口水。
桑南溪慌乱地拿了纸巾,无措地帮他一点点擦去,哭着摇头说:“爸爸,我不怕的,你好好休息,我在这陪着你。”
桑明德的指尖微动,点在她的手心里,拒绝了她要留下来的要求:“回家去。”
桑南溪满脸的泪痕,瘪着嘴,说:“我不要,我要在这里陪你。”
父女俩无声地对峙,但这一回,认输的是桑南溪。
杨芸送她到医院门口,说:“熬很久吧,赶紧回家休息一会儿,也是阿姨不好,把你吓着了吧。”
桑南溪说:“阿姨,那我晚上再来。”
杨芸揉了揉她的脑袋:“明天早上再过来,回去先好好睡一觉,你爸爸他觉着自己这模样丢人,不愿让你见着。”
说罢,杨芸转身看向她身后的人。东西方结合的面容,方才在病房外聊的几句,三言两语的虽了解不深,但也隐约能感觉出是个可靠的人:“清珩,麻烦你照顾一下南溪了。”
闻清珩点头应下,“我会的。”
医院到家也就十几分钟的距离,不算远。
桑南溪见了桑明德后的情绪平复了不少,“清珩,今天谢谢你。”
她还是下意识向他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