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灯转绿,空荡的街道上不见后方有来车,车轮也忘记转动。
他蓦地愣住,才恍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摸出那个盒子。
丝绒的外盒,哪怕没有打开,也在灯火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盒子,却又不知被谁赋予了极大的意义,承担了名为对幸福的期待。
可一旦期待落空,再贵重的东西也会变得平平无奇。
信号灯不断变幻着颜色,一个周期的停顿后,他将那个盒子随意扔在了一旁的车座上,连打开都没有打开过,孤零零地和黑色的皮座融为一体。
火星明灭,尼古丁深入肺腑,他深吸了一口,随着灯光转绿,车轮复又滚动起来,烟雾承载着失意,随着风,仿若也有了形状似的,将那翻涌的情绪带离,飘往不知名的方向。
那晚过后,桑南溪照旧生活,也许是相遇的时间太短,像一场梦,醒了便也就忘了。
她在医院和家里两点一线地奔波,白天大部分时间要么陪着桑明德,要么陪闻清珩到处去转转,晚上的时候就跟Isaiah他们讨论沟通展会上有没有遇到什么新问题。
庆幸的是,Isaiah的摄影展在这样远程沟通的情况下并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反响也相当不错。
这样的忙碌一直持续到她的生日那天,那时桑明德已经恢复了很多。
那天是闻清珩陪她一块去的医院,一进屋,杨芸就给她和闻清珩一人塞了一个大红包。
桑明德说话的口齿虽然还有些不清,但比起之前来说已经好了很多。
“又大一岁了,希望我们囡囡早点找到意中人。”桑明德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眼神却直往闻清珩身上示意,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思一般,“也祝清珩事业有成。”
闻清珩在桑明德身边坐下,把红包往桑明德手里塞:“伯父,这个我不能收。”
“这是心意,不收那就是嫌弃伯父给的红包小了。”
闻清珩少有的有些面露难色。
桑南溪笑了笑,替他解围,说:“收下吧,过生日都有的。”
她陪了桑明德一会儿,想着再去找医生了解一下情况,但刚要出门,看了一眼桑明德,又有些不放心,转身在桑明德耳边低语:“爸爸,你别跟清珩说什么奇怪的话。”
桑明德觑她一眼,面色稍微有些不自然:“我能说什么奇怪的话,臭丫头。”
桑南溪朝他做了个鬼脸,又跟闻清珩打了个招呼才出门。
她跟医生谈了十几分钟,医生的意思是再住上那么一个礼拜,也能出院了。
桑南溪的心这才算是彻彻底底的放了下来,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回了病房,倒是一片的其乐融融。
桑明德一见她进来,满眼的笑意,又打发她出去:“生日老待在医院里做什么,带清珩出去逛逛,吃吃饭。”
桑南溪一进门就被往外赶,有些哭笑不得,“小老头儿你怎么还赶人呢?”
话虽这么说着,桑南溪却也没推诿,主要是桑明德想要撮合他们俩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她怕弄得闻清珩尴尬,才顺势应道:“好,我带他出去逛逛,您别背着我偷摸处理工作啊。”
桑明德看着两人并肩而立的模样越看越满意,摆摆手,说:“好好好,快走吧。”
桑南溪带闻清珩去了一家私人会所,菜一上来,闻清珩有些吃惊。
苏格兰蛋,炖牛肩肉还有羊杂布丁,都是地道的苏格兰菜。
桑南溪眼睛弯成月牙,朝他举杯:“生日快乐,清珩。”
“委屈你提早几天跟我一块过生日啦。”
闻清珩与她碰杯,轻抿了口酒,看着这一盘珍馐美馔,因为眼前人的心意而变得更为珍贵。
桑南溪还在絮絮叨叨地讲:“主厨是苏格兰人,我一开始还好奇他怎么会来宜城开一家苏格兰菜,后来才知道他妻子是宜城人。”
她正讲到兴头上,闻清珩不舍得打断她,含笑静听着,一直等到她吃得差不多,他才低声开口:“溪,我要回爱丁堡了。”
桑南溪一怔,反应过来后有些惋惜地蹙眉:“这么快?”
“嗯,明天我就要回京北了,和Isaiah见一面,凌晨的飞机。”
桑南溪这才意识到他的离开是真的近在眼前,她有些懊恼,“怎么这么着急?这些日子你光陪我了,我也没好好带你出去逛过。”
闻清珩看着她歉疚的样子,安抚道:“溪,跟你待一块,其实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他半开玩笑似地开口:“当然,如果你真的不舍的话,我也不是不能考虑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国内来。”
桑南溪诧异地抬头,闻清珩笑了笑,在不经意间提起:“溪,你还记得上次在海边玩的真心话吗?”
那个夜晚的海风,漂洋过海,跨越着时间飘然到眼前。
桑南溪点了点头。
闻清珩晃了晃酒杯里的酒,心绪复杂到有些紧张,“原本我是想等你准备好再问的,但……就当作为我的生日礼物,把想问的提前问了,好吗?”
桑南溪对上他的眼眸,隐隐有预感他要问什么,“好。”
闻清珩舒出一口气,问:“你……现在准备好,接受下一段感情了吗?”
第133章 生日快乐
桑南溪敛下眼眸,说出那个并不意外的答案:“清珩,抱歉,就目前来说,未来我可能暂时没有要开始一段新感情的想法。”
“还是因为那个人?”闻清珩问。
那天晚上,他其实有看到,从她跑来的方向驶离的车辆,沪牌,看不清里面的人影,但看着她故作坚强的笑颜,他已经能猜到那是谁。
桑南溪点头又摇头,她凭心而定地做出了这个决定,却没有去深究过背后的原因。
有些事情好像也不是非要有个答案。
闻清珩见她这模样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她的拒绝的确让他的心中有失望钝痛,但却不希望因此让她为难。
他收拾好情绪,打破承诺,熟稔地笑:“溪,追求被拒绝本就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你不必为此愧疚。”
他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
桑南溪用刀叉戳了戳盘子里的牛肉,耷拉着脑袋说:“清珩,你这样不好。”
闻清珩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看着她静等着答复。
她继而说道:“以后追女孩子,别再总是给她那么多选择了,会吃亏的。”
两人在静默中对视,几秒后,一同笑出了声。
戳破原本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情感气泡,他们又回到了最自然的相处方式。
菜吃得差不多,闻清珩放下酒杯,仰靠在椅背上问她:“那之后呢?还打算回爱丁堡吗?”
桑南溪撑着下巴,叹了口气,说:“我不想再离我爸那么远了,等年后吧,他身体好些了,我带他一块儿去找你们玩。”
闻清珩了然地点头,“那你的东西我先帮你放到我家。”
这像是独属于闻清珩的一种能力,他总能考虑到方方面面,甚至比她自己考虑的都要周全。
桑南溪忍不住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多谢。”
他们吃完饭出来时天色已经尽暗了,到了家门口下车,迎面而来的冷风吹淡了微醺的酒气。
李姨闻到他们俩身上的酒气,转身就去厨房做醒酒汤。
桑南溪喊:“李姨,不用,没喝醉。”
厨房里传来回声:“没醉也要喝,不然第二天头疼,南溪,你和清珩先上去,好了我拿上去。”
闻清珩说:“我先去收拾行李了。”
“那醒酒汤一会儿我给你端上去”
“好。”
桑南溪趴在桌上一边回消息一边等等,厨房里的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拎着勺子探出身子来:“南溪,茶几上有个你的快递。”
桑南溪回了句知道了,心里却嘀咕,她记得自己最近应该没买快递。
她起身走到茶几边,才发现那不是快递盒,而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不是很重。
她本以为是陈枳夏给她送的礼物,这两天她在电话里总念叨,惋惜不能陪她过生日。
打开盒子,她的目光不由一滞。
一个方正小盒正躺在礼盒的正中央,头顶的灯光打在暗色的丝绒缎面上,是再柔和不过的光芒,落在眼底不带任何的攻击性。
这一回,她似乎无法为自己找到眼眶湿润的借口。
坦诚地想想,终究还是因为眼前的盒子,想起某个人,想起某段过往。
口袋里的手机轻震,她抽出手机,垂眸去看来电显示,原本含在眼眶里的泪水在猝不及防间砸在屏幕上。
指尖在屏幕上划过一道水痕,听筒贴到耳边,是一片安然沉默。
不需要问对方是谁,也不需要多么生疏的寒暄,她克制住颤抖的声线,哑声开口:“你不说话,我就挂了。”
屏幕上,通话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
厨房的水温渐热,“咕噜”冒泡的声音将水果香甜的气味催化得越发浓重,悠悠然然地穿过餐厅钻入鼻尖,像是在告诉她,时间没有停止。
她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白,目光聚焦在手中的礼盒上,在心底默默地想,只再等一会儿。
人总是硬气着把话说得很满,借此来提醒自己应该理智清醒,可佯装出来的的洒脱在现实面前注定会被去伪存真。
她蓦地想起在异国的五年,每到她生日那天总会有个国内的号码打来,每一次都是不同的号码,可接通后又都是缄默。
她在或安静或欢快的背景音中询问:“您好?请问是哪位?”
最后又因为那阵无声而挂断。
在各种各样的社交软件盛行的年代下,还会按下一串数字去联系的人其实已经很少。
沉默的呼吸不足以在脑海中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她也从来只当那是或许被仓皇拨错的电话。
可到现在,过往的记忆与眼前的场景串联,她轻咬着下唇,明知是他的号码,她却还是问:“周聿白,是你对不对。”
她没问出口的是——其实那五年,每个不同的号码背后,是不是也是你。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那端才响起熟悉的嗓音。
清润依旧,说出那句最常见的祝福。
“溪溪,生日快乐。”
耳膜震动,心房也不自觉颤栗。
她猛然挂断了电话,胸膛起伏着,拿出了那个丝绒小盒,捏在了手心。
无棱无角的盒子,在不知不觉中用力握紧,原来也会硌得她发疼,疼痛感让人的意志逐渐回笼。
“南溪,汤好了,趁热喝了。”李姨在身后喊。
桑南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往门口走去,打开门,寒风直往衣领里钻,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路灯下,光影所见之处,是风卷起地面上的枯叶,形成细小漩涡。
卷动飞舞的叶片引着她的目光环顾,可除了簌簌的声响外,再无其他。
只是凑巧,凑巧在她打开礼盒的时刻,打了这通电话。
李姨将汤端到桌上,拿着她的外套快步走来,心疼地唠叨:“诶哟,你没穿外套,别冻着了,外面黑漆漆的,看什么呢?要出门也得穿件衣服。”
桑南溪握着门把手,默默带上门,隔绝了狂风怒号的暗夜。
李姨搂着她的肩膀往屋里走,说:“你喝了酒,哪能那样吹风,赶紧暖暖。”
话到一半,又发觉她通红的双眼,紧张地问:“怎么哭了?”
桑南溪垂着头,握着汤匙的手微顿,口袋里的盒子隔着一层布料紧贴着肌肤,是让人无法的存在。
她揉了揉眼睛,敛去眼中的感伤,才仰起头,浅浅地笑,说:“风吹的。”
第134章 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果
暖汤入腹,压下了不少先前的寒意。
桑南溪眼中的泪光已经散去,端了汤上楼,轻敲了敲房门。
“进。”
桑南溪推门的时候,闻清珩的行李已经放在了门口。
“收拾得差不多了?”
闻清珩接过她手上的碗,应了一声:“嗯。”
那碗醒酒汤见底,闻清珩避过她要来接碗的手,说:“我一会儿自己拿下去。”
桑南溪也没跟他推诿,看了眼时间说:“那你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你啦。”
闻清珩跟着她一块往门外走:“我送送你。”
桑南溪失笑,其实也就不过一个走廊的距离,但或许因为离别已经近在眼前,她没有拒绝。
一旦分别,各自忙碌,哪怕是在一座城市,相约着见面都需要凑时间,更何况相隔千里。
桑南溪的房间在三楼,她在楼梯口停下脚步,“行了,不劳烦你再爬层楼了。”
她迈着步子往楼上走,手腕却倏地一紧。
桑南溪转过身来看他,下了个台阶,与他视线齐平,“怎么了?”
他的刘海垂荡在眼前,看着她纤细的手腕,心中还是生出几分不甘,问她:“溪,如果当年我答应了你,现在我们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果。”
他在说当年她跟他表白的那件事,桑南溪思考了半晌,似乎无法推演出另一种结果。
她还是耸了耸肩,说:“或许吧。”
手腕上的力道没松,桑南溪也不着急,像是突发奇想地问:“不过清珩,你会那么做吗。”
空气凝滞了几秒,一楼的灯光熄灭,闻清珩也随之松开手,说:“不会。”
桑南溪轻声笑,“我知道。”
桑南溪其实很羡慕他,总是清醒又理智。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算结束这段对话,“晚安,清珩,我们……”
闻清珩突然开口,一声轻唤,打断了她的话,“溪。”
他的气息在猝不及防间凑近,额头上落下一点温凉,不带一丝情欲,很快,又离开。
这大概会是他人生中少有的失控瞬间。
闻清珩往后退了一步,正式退回到朋友间该有的距离,与她道:“晚安。”
她默默地点头,转身说:“晚安。”
清晨的时候,她送闻清珩去机场,从宜城到沪城的机场,两个多小时的距离,但因为沪城清晨的雾气没散,道路上的能见度不高,车子开得缓慢,原本十分宽裕的时间反倒变得紧凑起来。
只留下几句话告别的时间。
进安检前,桑南溪紧拥住他,“一路平安,到了京北给我打电话。”
闻清珩同样回抱住她,“别让自己太累。”
“好。”
“别委屈自己。”
“好。”
………
闻清珩一字一句地说着叮嘱,桑南溪也认认真真地回答。
直到,他松开环抱着她的手,捧着她的脸颊轻抚过她的眉眼,“溪,不论怎样,我都希望你过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