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周聿白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在楼下?”
他又确认了一遍。
“嗯,就上次你住院的楼……”话还没说完,周聿白就打断了她:“我马上过来。”
桑南溪拎着饭盒,看了一眼电梯,跳动的数字极为缓慢,她就乖巧地在一旁刷着手机等。
不过刚给桑明德发了句报平安的语音,楼梯口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桑南溪下意识抬头,看见来人,她扬起嘴角,满眼都是他,“你怎么……”这么快?
一句话都未曾来得及说完,她就已经被人拥入了怀,檀香味混杂着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浑身都是凉意。
偏偏这样,周聿白还握着她的手捏了捏,“怎么过来了?冷不冷?”
他只穿了件大衣,明明是他更冷才对。
桑南溪顺势从他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晃了晃,“是有点儿冷,咱们去车上呗。”
周聿白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几步路的距离,周聿白把她护在怀里,她压根没吹到什么风,反倒是他,手都冻红了。
车上开了暖风,被冻得僵硬的四肢还没来得及回温,桑南溪捧着他的手轻哈了几口气,又搓了搓他的手背,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他快点暖和起来。
她的眉头都拧到了一块,斥责他刚刚不顾自己身体的行为:“咱们俩谁穿得多,你这样又冻出病来怎么办?”
周聿白的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少有的无力,见他这样,桑南溪哪里还舍得再说他,小心翼翼的扶着他的脑袋,又伸手去够一旁的保温桶,“我去给你打包了点粥,你凑合着吃一点,不然胃总是……”
周聿白按住她的手,搂着她肩背的手不断收紧,语气里是说不出的疲乏,“让我抱一会儿。”
桑南溪垂在身侧的指节微滞,她不再犹豫,缓缓环住他的腰,又顺着脊背往上,轻拍着他的后背,温柔的嗓音在这凛冬时节犹如一汪温泉,淌入心间,“阿白,没事的,奶奶不会有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肩头的呼吸声逐渐变得规律起来,桑南溪托着他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的膝上,又解下围巾当作被子搭在他身上,好让他睡得舒服些。
她身上如幽兰般的香气,一点点抚平在睡梦中躁动不安的心神。
也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有片刻的松懈。
第160章 我去见你
周聿白醒的时候,桑南溪正撑着脑袋闭目养神,眼下泛着些许的乌青,也不知道昨晚睡了没。
静谧的车厢内,能听见她的手掌轻落在他胸口的声音。
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周聿白刚一睁眼,桑南溪就随之睁眼,朝他惺忪地笑了笑,她的手掌贴上他的脸颊,“醒了?舒服点没?”
桑南溪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他也不过才睡了一个小时。
腿上蓦地一轻,周聿白已经坐了起来,桑南溪刚要去拿一边的保温桶,脚一动,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嘶……”
“怎么了?”
酥麻的感觉如有千万只虫蚁爬过,桑南溪的眼眶中硬生生被难受出一汪水雾,她抽着气,说:“腿麻了。”
周聿白心疼得不行,即刻就要俯身去帮她揉。
桑南溪忙挡着他的手不让他碰,“诶哟,不能揉不能揉,越揉越麻,你让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她又忍着痛去拧保温桶,倒出一点粥递到他手上,“你先吃饭。”
刚倒出来的粥还冒着热气,隐隐绰绰中,她那双澄亮的眼睛水光未散,满眼关切地望着他,霎时间,他心软得不成样子。
周聿白按耐住拥抱的冲动,伸手在她的鼻梁上刮了一下,说她:“小傻瓜。”
桑南溪只记挂着他的胃,揉了揉鼻子催促他:“什么傻瓜呀,我看你才是,赶紧吃饭。”
一碗暖粥下肚,周聿白的精神气儿恢复了不少,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碗有些审视地看向她,“你吃了没?”
桑南溪回答得极快,满脸都是真挚,“我吃了呀,吃了过来的。”
周聿白一眼看出她在说谎,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撒谎。”
桑南溪扬着脖子争辩,“才没有。”
可对上他的目光,桑南溪的那点底气似乎全然被他看穿,泄了气地靠在椅背上跟他保证:“我一会儿回去了就吃。”
周聿白怕她随便吃两口当完成任务,以至于最后那碗粥“呼噜噜”全灌进了她肚里。
也是巧,刚把东西收拾好,周聿白的手机就开始震动了起来。
桑南溪没出声,在一旁听他打完电话,简短的寥寥几字,她却能听出他的不悦。
“有事要忙是不是,我不打扰你了,先回去。”一边说着,她将衣服扣子系好,又把围巾搭到周聿白脖子上,“围巾你带着,几步路也不能不当回事,我带着帽子,拉链一拉跟围巾也没什么区别。”
周聿白拉住她要开车门的手,“我让人送你回去。”
桑南溪不想让他担心,点头说好,“那我不下车了,就在车上等。”
周聿白总有事情要公干,他身边常配司机的,也就几分钟的功夫,小李便到了。
顺带还给他带了件厚衣服。
周聿白的手机催得急,桑南溪怕他有急事,认认真真地替他围好围巾,就赶他出去:“好了,快去忙吧,等有空了再给我打电话。”
桑南溪趴在窗边跟他摆手:“快进去吧,休息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走了。”
她是想早点叫小李出发的,也免得他在这寒风里耗着。
可还没来得及转身,周聿白就已经俯下了身,唇瓣贴在她的耳边,若有似无的擦过她的耳廓。
发丝间,有微微的凉意穿插而过,桑南溪下意识伸手去摸,是玉簪。
本该被凛冽冬日浸染,凉透的物什,可或许是在他口袋里待了太久,染上了他的体温,心头也渐渐发暖。
他在此刻补上她的生日祝福:“溪溪,生日快乐。”
说完这话,他微微侧头嘱咐开车的人:“路上开慢点,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好的,先生。”
桑南溪看着他的侧脸,在他直起身的一刻,指尖轻拽住她替他围上的围巾,羊绒的手感抓在手心里微微有些发痒。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手心都开始冒汗。
“怎么了?”周聿白一扭头,鼻尖相对,气息仿若都在拉扯着交缠。
只差一点,靠近的就不仅是鼻尖了。
桑南溪看着他的眼睛,不明缘由地咽了口口水,一字一句,红唇的线条轮廓格外清晰,她说:“周聿白,明天,我来找你吃饭。”
吃饭,简单的两个字,简单的事,可却能让人反复琢磨。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
那像是一种宣誓,庄严又肃重。
周聿白哑声道:“好。”
一个字,却听得出他的声线在发颤。
从那天起,每到中午晚上,他们都是一块吃的饭。
有那么一瞬间,桑南溪觉得他们像青春时代逃课出来的学生,对于这样的机会格外珍惜,甚至到了分秒必争的地步。
在这份急促又忙碌里,所幸老太太的身体恢复得不错,那大概是桑南溪在京北的第七天,听周聿白说,老太太白日里已经能坐着跟人聊会儿天了。
吃完饭,周聿白得空,两个人就并肩在楼下散步。
冬日里,树干上也光秃秃的,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但这一段路,却莫名让人依恋。
走过小路,快到车子的时候,桑南溪迟疑了下还是开口:“我……要回去了。”
她跟桑明德说的出来考察,一周已经是极限了。
他的步子比她要大一些,桑南溪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停下了脚步。
两步路之后,周聿白发现了她的停顿,他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说:“好,我去见你。”
不是不要走,是我去见你。
正如他现在所做的那样,一步步朝她走来,填补那些被拉开的距离。
*
因为第二天要走,所以晚上的时候桑南溪去的比往常要早一些。
周聿白还没到,她就想着先自己走走,这不走要不要紧,一走反倒碰上了人。
“是南溪吧,好久没见你了。”一道热情又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桑南溪回过神,忙转身问好:“李姨好。”
李姨喜笑颜开地来拉她:“是来看老太太的?”
“我……”
李姨的语速极快、压根不给人插嘴的机会,拽着她往医院里面走:“正好我要上去,走走走,咱们一块儿。”
语言,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到让桑南溪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蓄谋已久。
桑南溪被拉着手,丝毫没有逃脱的机会,只能有些结巴的在后面喊:“李姨,我……”
最终她还是叹了口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怕是跑不了。
李姨兴奋地敲门,隔着房门就在说:“老太太,您猜谁来看您了,瞧瞧。”李姨大手一拽,就把她拉了进去。
桑南溪扫了一眼,周聿白不在,屋里除了吴盈秀还有几位她并不认识的长辈。
桑南溪在心里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胸口,心里虽这么想,但面上她却还是一副极乖巧的样子,叫人:“吴奶奶好。”
“各位爷爷奶奶好。”
谁见了这漂亮乖巧的姑娘不稀罕,一道慈祥的声音响起:“这是哪家的姑娘?”
桑南溪的表情有些僵硬。
另一位老者辨认了一下,勾起回忆,笑说:“这姑娘我认识,是聿白追不上的,怕人家不要他,还央着我给他说好话。”
桑南溪的面颊肉眼可见的变得通红,有些无措。
病床上的人轻咳了几声,嗔骂道:“孔老头儿,你别给我们家姑娘说红了脸,一会儿那小子找你算账去。”
她朝着桑南溪招了招手:“南溪,到奶奶这儿来。”
第161章 你舍得?
吴盈秀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暖暖的,将她的手捂得很热。
讲到好笑时她也跟着一块弯弯眉眼,眼底更多的,是一片波澜不惊的平静。
聊了一会儿,几位长辈准备起身告别,桑南溪也一同站了起来,礼数周到地送人出门。
“奶奶。”病房的门被敲响,一行人恰好撞上。
周聿白依次打了声招呼,径直走到了桑南溪身边,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带着暖意,并不寒凉,他这才稍稍安下了心。
在座的长辈大多是看着周聿白长大的,从也没见过他这副紧张人的模样,少不得要挪揄上几句:“瞧瞧这小子,把人护得这样紧,像是生怕我们欺负了他的心肝儿似的。”
周聿白一点儿不反驳,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的后腰,“孔老,她面皮薄,您别把人给我惹恼了。”
老者爽朗地笑了几声:“还真跟你奶奶说的一样,这小子真找我兴师问罪来了。”
话题被引到周聿白身上,众人又打趣了几句,病房内总算恢复了安静。
周聿白知道她在这待得不自在,牵着桑南溪的手打算往外走,“奶奶,我带……”
吴盈秀打断他的话,转而看向桑南溪,面含笑意:“你出去,我跟南溪说会儿话。”
周聿白显然不愿,牵着她的手不放,巴不得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老太太,您……”
吴盈秀一副被他寒了心的模样,“怎么?还不相信你奶奶?”
桑南溪抽出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递给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又轻推了推他的手臂,“阿白,没事的,我跟奶奶聊会儿。”
其实也怨不得周聿白这样小心谨慎,当年那场往事留下的伤疤足够让人警醒一辈子。
老太太看着那扇好不容易才合上的门,不由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她拉着桑南溪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低声问:“刚刚不习惯吧。”
桑南溪敛着眼眸,嘴角微微挂着一抹浅笑:“还好的,爷爷奶奶们都很有意思。”
“你别骗我这个老太太,跟我们说话,你怕是拘着性子。”
当年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听过,那声真心实意的奶奶,光是听着都让人觉得能掐出蜜来似的。
还是那个小姑娘,心境却大不相同了,受了太多的苦,连她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容易,更何况是亲自经历过的人,吴盈秀抚过她的发丝,“过去的事,是周家对不起你。”
桑南溪没有回答。
她生性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便眼前的人是周聿白的奶奶,但让她虚与委蛇地说一句“没关系”,她做不到。
老太太怕她误会,仔仔细细地一点点跟她解释:“奶奶说这话,不是为了强求你什么,是真心诚意地想跟你道个歉。”
“你是顶好的姑娘,这往后不论想要怎么过,日子是你们自己的,就顺着自己的心意过。”
桑南溪这么听着,隐隐听出老太太这话背后的意思来。
老太太今日不仅仅是来给她道歉的,更多的,是给她一个保证,保证之后她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想要的,不用拘着自己的性子。
吴盈秀的嗓音又放软了些:“只是我也不能不为家里的这小子说句话,聿白他,是真的爱你的。”
一直沉默的桑南溪这才缓缓抬起了头,盈盈秋水般的眼睛明亮动人,说:“我知道的。”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愿意这样奔赴来见他,才愿意每天这样陪着他。
吴盈秀忽然就明白了这小姑娘的动人之处,温温软软的语调,瞧着是个不谙世事的模样,可偏偏却又这样聪明通透。
病房门口的光影绰约,老太太瞥了一眼,知道有人的耐心怕是已经到极限了。
小姑娘自己心里有主意,她也不好再多说,免得给了人压力。
老太太指门口的影子给她看:“好了,我不留你了,再不放你出去,病房门口的地都快被他给踏破了。”
话音刚落,周聿白恰好推门进来,两人一块看向门口,不约而同的笑。
周聿白看见她的笑颜,才舒下一口气,走到他们的身边,问:“笑什么呢?”
“笑某些人的性子急。”老太太打趣道。
周聿白拉桑南溪起来,索性认下这句调侃:“成,我性子急,人我就带走了啊,还没吃饭呢。”
老太太嫌弃周聿白嫌弃的不行,挥着手赶:“行行行,你赶紧走。”
桑南溪拉住他,规规矩矩地跟老太太道别:“奶奶,再见。”
吴盈秀对她倒是一脸笑意,“诶,好孩子,到时候可要常来看奶奶。”
“好。”
一出门,周聿白就忍不住试探着问:“奶奶跟你说什么了?”
周聿白怕她又受了委屈。
桑南溪少见他这样,起了念头要逗他,故意耷拉着脑袋,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