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里的逆行者——寒烈【完结+番外】
时间:2024-11-18 23:13:24

  “小师叔觉得怎样?好不好吃?”林遂韬应酬了到场的客人,双手负在身后,踱了过来,“老傅最爱打着我的旗号瞎折腾,成了是他的功劳,败了是我的责任。”
  有痕自幼不善言辞, 心中哪怕有万千感受,最终不过化作一笑,点点头,“嗯,好吃!”
  吴静殊放下餐盘,轻轻抚掌,“名字起得好,意境也妙,与上次以竹笙酿肉糜清蒸后淋上高汤玻璃芡的‘玉人何处教吹箫’,正是绝配。”
  林遂韬闻言双手合掌,“吴老懂我!您有空带小师叔到店里来吃饭。”
  吴静殊笑一笑并不应承,挥挥手,“你和小傅去忙,不用一直陪着我。”
  “那我可走了,”林遂韬拉住傅其默,作势要走,“真走了啊!”
  见吴静殊无意挽留,脸上露出失落表情,“您都不假装留一留我!”
  “你们今天是主人家,哪有一直围着我转的道理?去去去,忙你们的去!”
  将两人赶去招呼客人,吴静殊转回身拍拍有痕手臂,“别拘束,要学会应酬,能分辨对方是真心还是玩笑,不吃几次亏、上几次当,是很难弄清楚的。就当是历练一回,增长见识了。”
  有人面上粗爽大气,实则内心斤斤计较;有人看似冷淡疏离,其实内心柔软细腻……
  活到她这个年纪,阅人无数,年轻人之间这点眉眼官司,有什么看不懂的?
  重见时那些许伤感淡去,有痕倒不觉得与前男友共处一室有多难捱,大抵是挚友事先给她打过预防针的缘故。
  两师徒并肩,立在偏厅一幅雨后春山半入云的画作前,吴静殊有意考校有痕眼力,微微伸长手,覆住画框下方题跋、款识与钤印一部分,“猜猜是谁的大作?”
  有痕挽着先生另一边手臂,颇有些无奈地太息,“一进来我已留意过此画,您此时再遮为时晚矣。这是与牧老齐名的关老晚年所作,钤着一方关老的小印‘鹤闲’,是关老晚年自觉闲云野鹤最逍遥,画作用此印居多。”
  “还看出些什么来?”吴静殊放下手,笑问。
  有痕凑近画框,视线落在画纸上。
  “纸本设色,画芯用的是三尺斗方青檀纸,纸质绵延细腻柔韧,并不是关老早年惯用的桑皮纸。关老作此画时,想必已笔意随心,不为外物所限。”她重新站回师傅身旁,确定,“这就是那幅十年前在德富秋拍以五千七百万元成交的雨后春山图。”
  十年前有痕还未入行,学生如她,也听说过当年此画以五百万元起拍价,到五千七百万元落锤,创下了德富书画拍卖价格的新纪录,着实令德富拍卖行出了好一阵风头,通过电话竞拍的神秘买家也教人十分好奇,想不到此画竟挂在月光花园的偏厅中,有幸被她一睹真容。
  吴静殊颇觉欣慰地点点头,“你自来观察力惊人,固然同你自小习画,善于观察不无关系,但天赋一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可省了费尽嘴皮子去点醒你的力气了。”
  多少人入了行,经年累月地研究琢磨,也仅仅是触到皮毛。
  可陆有痕不同,她自幼学画,启蒙老师为她打下扎实基础,旁人分不清生宣熟宣、青檀桑皮、棉料绵连,可她只消一眼就能看得明明白白。
  “我这算不算得了您的官方认证?”有痕问。
  “十万八千里路,才迈出第一步呢。”吴静殊笑,“急不得。”
  师徒俩自雨后春山图前踱到偏厅近露台的落地门前,外头斜阳已堕,夜色渐生,小洋楼前头一片绿草如茵,草丛里缀着灯带,闪烁明灭,绵延向前,最终停在一座大理石雕像前,身姿绰约的少女似要一跃而去,脚下一个小童拽着少女裙摆,仿佛在阻止她离去的脚步。
  “据说那座雕像是以黄其炎的女儿黄叶丽与幼子为原型,可惜两姐弟为逃避战乱随家人远赴南洋,终其一生再未踏足故土,也没能再见这座花园。”
  所留下来的,是后人无尽的猜思,忖度此间发生过的传奇。
  有痕听吴先生讲古,眼角余光瞥见露台落地窗另一侧连接偏厅边门高大龟背竹后头,有穿厨师制服的胖胖中年男子焦急地朝场地中央张望,试图在不引起宾客注意的情况下,挥手将傅其默招过来。
  “您等我一歇歇。”有痕同吴静殊打过招呼,向正站在长餐桌一角与居亦安和白傃相谈正欢的傅其默走去。
  居亦安率先发现有痕,忙侧身让出空间来,“陆小姐,我们正说起您!听闻您是牧老的关门弟子?失敬、失敬!往后还请常来仰山斋小坐。”
  听闻?有痕将目光调向被宾客围在当间谈笑风生的徐见微,随即对居亦安微笑,“您过奖了。”
  傅其默长眉微挑,面带询问:有事?
  不知为何,他内心直觉陆有痕绝不会无缘无故在他与人交谈时贸然凑过来,她是多低调内敛的一个人?
  有痕回他一个肯定眼神。
  居亦安也是人精,立时假做看见熟人,往远处颔首,“来了位老友,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说罢拉住白傃的手走开。
  白傃的不开心隐在眼底,“捧吴先生,我懂,捧她做什么?”
  年纪轻轻,长得还行,可出来应酬,穿衬衫长裤,看起来沉闷得像个老古板,让人失去结交欲望。
  “你不懂。”居亦安难得语重心长,并不想敷衍年轻漂亮女郎,“做我们这一行,讲究论资排辈,年轻人再有本事,资历不够,便容易教人小瞧。傅其默、林遂韬年不年轻?都比我年轻!可人家资格老!”
  傅老爷子的典当行虽然没有交到傅其默手上,可他从小耳濡目染,别人打小玩的是铁皮青蛙、玻璃弹珠,他玩的是元青花、宣德贡残片,起步就不同,天生站在行业尖端。
  “你做拍卖师,自然是越有钱出手越阔绰的客户越受欢迎,被奉为上宾,但文玩界,光有钱是不够的。”居亦安掰开了揉碎了解释给白傃听,“牧老在画坛什么地位?一幅小六尺的秋江图,在香江春拍拍出过一千万,这些年已是一画难求。他的关门弟子,画技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透过她,可以了解牧老!吴先生在书画鉴定界的地位,更不必多说。能得他们两位青眼,收为徒弟,你当陆有痕是什么简单人物?!”
  白傃噘嘴,“我哪里比她差?”
  “是是是,你不比她差。”居亦安哄小女友开心,“乖,等一会儿赏画时,对陆小姐客气些,过几天带你去看珠宝展。”
第17章 浅芳依旧茯苓饼(下)
  居亦安口中“不是简单人物”的有痕将傅其默引到龟背竹旁,“这位师傅想必有事找你。”
  胖厨师额头已急得沁出一层薄汗,“傅先生!老曹的手教门夹了一下,眼看着就肿了,现在可怎么办?”
  傅其默闻言眉眼微沉,“这么严重?快送他去医院!”
  “那接下来厨房可怎么办?”胖厨师犹豫。
  “你安心送老曹去医院,其他的事我来想办法。”傅其默拍拍他肩膀,“快去!”
  “诶!”胖厨师掉头往后头跑。
  傅其默对有痕略带歉意地微笑,“我去处理些事情,小陆你随意。”
  他举步向内。
  “你要不嫌弃的话,我陪你一起去罢,也许帮得上忙。”有痕张一眼吴静殊,老太太笑眯眯地摆手,示意她尽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便跟上傅其默的脚步。
  厨房里胖厨师已扶着手指被夹伤的曹师傅从厨房后门离开,两个负责切配的二厨茫然无措地站在厨房中岛旁,大理石台面的中岛上散落着各色食材。
  “还差哪几道菜?”傅其默淡声问。
  “四季面果刚送进蒸锅,十分钟即好,就差曹大厨负责的甜品……”一名二厨讷讷道。
  “什么甜品?”有痕朝料理台望去。
  “茯苓饼为纸,以特地调制的各色果蔬汁为颜料,在上头作画……”二厨十分为难,“曹大厨准备了好久,果蔬汁的浓淡厚薄,作画用的裱花笔,只有他最熟悉。”
  “能让我看看吗?”有痕忍不住问。
  二厨将有痕引至料理台前,向她展示作为画纸的茯苓饼。
  那是一张特制茯苓饼,约四尺斗方大小,皮薄如纸,色若春雪,下头隐隐透出蜜色夹馅,一旁放着十七八只挤酱瓶和裱花笔。
  “原本准备画什么主题?”有痕转头问傅其默。
  他从长裤侧袋中摸出手机,自图库调取图片给有痕看,“放云老人的事事如意图局部。”
  有痕趋近他,就着他的手,仔细观察图片。
  傅其默放大图片,方便有痕看清细节,“五年前这幅事事如意图曾估价一百万元参加德富的香江秋拍,只不过一方面放云老人当时有两幅名作参拍,另一方面这只是一幅小品,流拍之后便再未有其消息。年前老林在德国一场小型拍卖会上以十万欧元低价购得。”
  有痕不由得抬眼看向傅其默,才十万欧元?
  是,十万欧元,他眼里隐隐含笑。
  有痕重又低下头去观察手机里的照片,偶尔伸出手指,调整照片位置。
  她离得如此近,傅其默只消微微垂眼便能看见她头顶,乌黑的头发在厨房暖白色灯光下泛着一圈天使环般的光泽,带着些若有似无的茉莉冷香,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你若信得过我,我愿意试试。”有痕直身抬头,对傅其默说。
  “拜托了!”他毫不犹豫。
  晚餐大获好评,尤其餐后甜品事事如意茯苓饼更是令人叫绝,几乎抢了放云老人画作的风头。
  “在茯苓饼上作画?创意绝佳!”许一晗大赞,“堪比米其林餐厅水准。”
  “咦?这位白案师傅,颇有牧老之风啊!”另有懂画的行家,眼光老到。
  傅其默解释,“王兄说得是。厨房里出了些纰漏,这是陆小姐临时代替厨师完成的,感谢陆小姐为我们制作出如此精美的甜品。”
  “原来是小陆师叔的手笔?难怪!”许一晗立刻取出手机来拍照留念,“我也是吃过小陆师叔亲手制作的甜品的人了,哈哈!”
  宾客纷纷拍照,在社交软件分享。
  有痕保持微笑,极力忽视人群中徐见微投来的眼神。
  饭后赏过画,大部分宾客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两位东道在偏厅门口送客,见有痕扶着吴静殊手臂准备告辞,齐齐出声,极力挽留。
  “下次罢。太晚有痕独自驱车回家,我不放心。”吴静殊笑容霭然,“也耽误我睡养生觉。”
  林遂韬朝有痕拱手,“今天多亏小陆师叔江湖救急,改日由我做东,请小陆师叔喝茶。”
  有痕不敢居功,回礼,“是傅先——是小傅信任我,我才权且一试,幸不辱命。”
  “幸得有痕画功了得,”傅其默坦言,“否则事事如意茯苓饼效果未必教人惊艳。”
  “小陆师叔是怎么做到的?”林遂韬好奇。
  在糕点甜品上作画不稀奇,稀奇的是笔触真同作国画一般。
  “我在备用的茯苓饼上用裱花笔试了试,无法达到曹大厨一般的水准,只好向小傅要一支干净毛笔,蘸了果蔬汁再试,”有痕被林遂韬这种自来熟又毫不掩饰的赞美夸得微赧,“茯苓饼皮到底不是宣纸,果蔬汁也非水墨,稀释之后颜色淡薄,还不易着色……”
  她在备用茯苓饼上试了许久,才把握住曹大厨调制好的果蔬汁的厚薄浓淡。
  “小陆师叔过谦了,”林遂韬满目赞赏,“有空多来参加我们组织的活动啊!”
  有痕回以微笑,却并不应承。
  倒令林遂韬刮目相看。
  不是他自夸,以他的身份,能得他如此示好的人,业内已经凤毛麟角,对面的女孩子仍保持不骄不躁的态度,实属难得。
  亦或是她孤陋寡闻,不晓得我是谁?林遂韬在心里嘀咕。
  “今日人多,没能好好招待您和有痕。”傅其默有些不舍。
  老人家越来越不爱出来应酬,一年之中,竟见不了几面。
  吴静殊轻拍他手臂,“下周末有空,来我家吃饭,小林也一起来罢。”
  “原来我是捎带的。”林遂韬“哼”一声。
  “你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叫一个,来一双,叫他不就是叫你?”吴静殊失笑,“人来就好,不要带礼物。”
  师徒二人辞别两位年轻的东道,挽臂离开。
  傅其默伫立在小洋楼门前台阶上,目送两人的背影慢慢走远,一个转身,消失在花园小径尽头。
  “喜欢?”林遂韬拿手肘顶顶他。
  喜欢么?
  傅其默摇摇头。
  欣赏居多罢。
  欣赏这个女孩子,处变不惊,不忮不求,即使身处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名利场,也没有放弃自我。
  “老傅!”
  “?”
  “你的眼睛出卖了你的心。”
  回应林遂韬的是把他怼得东倒西歪的一拳。
第18章 一片伤心松魂酒(上)
  周日早晨,有痕被电话铃声吵醒。
  有痕睏势懵懂地伸手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迷迷糊糊接通,母亲安欣冰冷中带着怒气的斥责从听筒中传来,直刺听觉神经。
  “我昨晚一直等你,等到十一点,你人不来,电话也没有一通……你别拦着我!”电话彼端安女士怒火冲天,陆広植拦都拦不住,“我整晚都没睡,就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来!有没有把我这个妈妈放在心上!”
  有痕被尖利的责问激得睡意全消,缓缓从床上坐起来,看一眼时钟——六点半。
  “……你有时间在外头扮孝子贤孙,你怎么没时间回家?!你多久没看望过外婆了?多久没看望过奶奶了?你们公司领导知不知道你是这种不孝的东西?!”安女士还在喋喋不休。
  “安欣,够了!”电话背景中传来陆広植的怒吼,一阵响动之后,电话易手,彼端传来陆父略显疲惫的声音,“呦呦,你妈昨晚没睡好,现在情绪有些激动,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妻子的话太伤人,爱妻如陆広植,都听不下去。
  “您让妈妈先休息一会儿,我吃过早饭就来。早晨不堵车,顺利的话,我一小时后到。”有痕并不觉得多难过,只是心如死灰。
  五岁时,第一次在母亲指导下拿起绣花针,在小小一方白绢上绣下一朵七扭八歪的桃花,母亲毫不客气地说:“怎么这么笨?”
  被妈妈嫌弃,小小的她眼泪蓄在眼里,母亲并不来安慰她,直斥,“一点点小事就哭鼻子,还学什么刺绣?哪个刺绣大师不是苦水里泡出来的?!”
  母亲从未试图安慰过她,不怕,慢慢来,会学会的。
  在她身上,母亲将挫折教育奉为圭皋。
  母亲并不是不会夸人,过年吃饭,她会夸坐在小婶婶身边的皓皓,学习好,又得了全班第一。
  小婶婶客气,“呦呦学习也很好啊!”
  “勉强挤进前十,”母亲不以为然,“不如皓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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