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里的逆行者——寒烈【完结+番外】
时间:2024-11-18 23:13:24

  光阴里的逆行者
  作者:寒烈
  【文案】
  你在光阴里逆流而上,我只想追逐你的脚步,探寻时光深处的流年。
  傅其默人如其名,正像为他起名的祖父所期望的那样,在众不失其寡,处言愈见其默。所有人都以为他这一生的热情尽数倾注在沉默无言的文物上,无暇旁顾,他专注于光阴深处的眼神,却落在陆有痕身上。
  陆有痕说:我的人生不要满是“马蹄想过长亭路,细与萧郎认去痕”的怨怼,我要它“春来天上浑无迹,月到花间似有痕”般的从容自在。她所有的梦想,在遇见傅其默之后,都变做了浸润在岁月里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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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雪天山马奶酒(上)
  五月初,天山脚下,风雪突如其来。
  雪片鹅毛似的,伴着大风,席卷山脚下的村落。
  清晨出门还能望见天空碧蓝如洗,衔接着远处白雪皑皑的阿克布拉克达坂,近处山丘绿草如茵,羊群点点散布在草坡上,悠闲自在地吃草,毛色黑白相间的牧羊犬左奔右突,欢快尽责地看护着群羊,山坡之下波光粼粼的库尔代河环绕着红顶木墙的民居,炊烟袅袅,一切美得如同一副浓墨重彩的画作。
  陆有痕吃完早点,背着画架、画板和颜料,散步到山丘上,支上画板,信手涂鸦。
  骑马经过的牧民,多半会朝她微笑,用不太纯熟的汉语和她打招呼。
  不用去上学的孩童围在她身边,嘻嘻哈哈地互相推挤着,好奇地探头往画板上张望,胆子大的孩子时不时朝她发问:
  “姐姐,这个,是什么颜色?”
  “明明是绿色,为什么要叫花青?”
  “石青是花青的兄弟吗?”
  孩子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蓝天与群山,盛满纯真无伪的求知欲,像两泓清澈的山潭,两颊染着红晕,衬得皮肤颜色健康如蜜。
  陆有痕微笑,不厌其烦,一一回答。
  “花青啊,又叫靛青,用天然植物原料制作澄取。清朝有位叫沉宗骞的人写了一本《芥舟学画编》,卷四里说:‘花青即靛青,盖取其浮于面上之彩谓之花’,又说‘其色青翠灵活,画家之要色也’。”
  她细细解释怎样从植物中萃取颜料,“石青是从矿物中提取的,所以叫石青,一个是花,一个是石;一个水色青盈,一个艳丽厚重,像一对姐弟。”
  想一想,索性往山坡上席地一坐,拍拍自己身边,示意几个孩子围坐过来,捡老残游记第二回 中的故事讲给他们听:
  “到了铁公祠前,朝南一望,只见对面千佛山上,梵宇僧楼,与那苍松翠柏高下相间,红的火红,白的雪白,青的靛青,更有一株半株的丹枫夹在里面,仿佛宋人赵千里的一幅大画,做了一架数十里长的屏风……”
  她声音柔和,说话不疾不徐,将故事娓娓道来,因讲得投入,眉眼里便带了些出来。
  几个孩子仰头看着她,听得似懂非懂,却不由得两眼放光,心生向往。
  白云苍狗,岁月悠悠。
  近午时忽然变了天。
  乌云黑压压紧贴山头,光线肉眼可见地昏黄起来。
  远处放牧的牧民打着尖锐的呼哨,召唤牧羊犬,驱着有些躁动的羊群,策马往回赶,犹不忘朝山坡这边遥遥挥舞鞭子,大声用当地方言吆喝。
  坐在草地上的孩子们一骨碌,纷纷起身,其中两个力气大的男孩子,一个将比他还高的画架收起来往胳肢窝里一夹,一个拽起陆有痕就往村子里跑。
  “雪来了!我们快回家!”
  孩子足底生风,跑得飞快。
  陆有痕这段时间疏于锻炼,跟不上他们飞毛腿似的快节奏,气喘吁吁。
  跑到村口,孩童们四散回家,两个大一点的男孩把有痕送到借住的文化馆馆长家门口,小心地将画板画架倚在原木门廊前,在陆有痕来得及朝他们道谢前,他们已携手跑开。
  有痕笑着摇摇头,拿上画架画板,在门口色毛毡地垫上蹭了蹭脚,推门进屋。
  听见响动,与陆有痕同来天山的吴静殊掀帘从屋内走出来,一手接过她的画板,一边问,“今天这么早?”
  吴静殊自从四月底来到天山脚下,就秉着充分融入当地生活的观点,与当地牧民同吃同住。这会儿她穿一件烟灰色开司米开衫,外头套一件绣着哈萨克族纹饰的颜色艳丽的坎肩,衬得一头银灰色头发的她皮肤格外白皙。
  “要下雪了,吴先生。”有痕放下画架,对她说。
  “下雪?”吴静殊推开门朝外望。
  两人说话的功夫,雪已经下了起来。
  先只是细小的雪粒子,稀稀疏疏地落下来,打在原木房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还真下雪了!”吴静殊露出一点意外之色,“都进五月了……”
  说完她一拍巴掌,“哎呀,我得赶紧告诉方馆长!”
  然后以与她年龄不符的敏捷速度一溜烟跑回屋里。
  没过多久,年纪同吴静殊相仿的方馆长套着一件防水冲锋衣,分帘而出,走到门边鞋柜旁,提溜出一双黑胶雪靴,一边换下拖鞋穿上雪靴,一边朝有痕笑着说:
  “天山五月飘雪可不是年年都见得到的,正好让你们碰上了。”
  说罢推门欲出。
  “您这是要去做什么?我陪您去。”有痕打算跟上。
  “不用、不用!”方馆长把她往回推,“我就是去把晾在旁边的衣服收进来,我一个人就行。”
  随即掀起冲锋衣的帽子戴在头上,冲进渐渐密集了起来的雪粒子里。
  过不一会儿,方馆长便从外头返回,除了臂弯上搭着几件衣服,手里还提着一个大笼子,里头挨挨挤挤蹲着七、八只母鸡。
  “你还真把阿大、阿二它们移到室内来?”吴静殊去而复返,好奇地半蹲在鸡笼边观察,“鸡会被冻死吗?”
  陆有痕接过方馆长臂弯里的干净衣服。
  “一般不会。”方馆长脱雪靴解外套,“不过这雪来得突然,鸡窝没来得及做防风保温,还是移到屋里保险。”
  中午三人在铺着细密柔软厚实花毛毡的矮炕上吃饭的时候,外头的雪势已大,被风挟裹着,席卷整个山脚下的村落。
  村里的广播喇叭不断播放着村长录音:请各家各户注意门户和防风防雪工作,检查牧畜、牧马圈门是否关好,风雪中不要出门,有事打电话向村长求助。
  这一天剩余时间里的安排作罢,吴静殊和方馆长对坐推牌九,有痕在旁闲坐观战。
  她不会玩牌九,很弄不明白天牌、地牌、梅花、板凳谁是谁,看了半天仍觉得云山雾罩。
  幸好她从来都耐得住寂寞,也不觉得无聊,取一枚牌九在手,能细细观察许久。
  方馆长的这套牌九,颇有年头,兽骨质地细腻,经年累月,骨牌被把玩得温润圆滑,在暖黄的灯光下,骨色莹洁如玉。
  “这套牌九,跟着我也有四十年了。”方馆长摸了一张牌在手里,分神对有痕说,“原本是我外婆的陪嫁。她们那代人,裹了小脚,嫁了人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生孩子操持家务,没有什么娱乐,无非就是抽抽旱烟,摸摸牌九。”
  有痕不由得攥了骨牌,抬眼凝神,注视方馆长。
  方馆长朝她微笑,眼里有深深缅怀,也有浅浅怅惘。
  “我母亲当年响应号召参军,建设边疆,女儿一去千里,大字不识一个的外婆给她的行囊里塞干粮、塞钱,还偷偷塞进这副牌九,就是希望她在异地他乡,闲暇能有个娱乐,能想到家里有思念她的亲人……”方馆长轻喟,“外婆她老人家没料到母亲会在这里扎根,结婚、生女,一辈子都奉献给边疆的建设事业。她老人家把牌九给了我母亲,我母亲又把它给了我。”
  生在天山脚下,长在天山脚下的方馆长,父母都是参加边疆建设的军人,又都是接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两人一个是农垦标兵,一个是致力推广教育的三八红旗手,在两人熏陶下长大的方馆长在农场开过拖拉机、通过自学当过两年赤脚医生、到小学任过教,后来因为需要,又在县博物馆任职,直至退休。
  她的人生虽然并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迹,可在有痕看来,自有一番传奇,若铺陈开来,必是一幅波澜起伏的画卷。
  方馆长将手里的骨牌扔回炕桌上,“不说这些了,时间不早,做晚饭去了,今晚做包尔萨克怎么样?”
  吴静殊也把手里的牌九扣在桌面上,笑着点一点方馆长,“赢了我就收手,狡猾。”
  方馆长不以为忤,只管笑眯眯地下了矮炕,“晚上把我珍藏的奶酒起出来,你喝不喝?”
  “这还差不多!”吴静殊朝有痕抱怨,“要不是方爱帼赢了我一把大的,她哪里肯把珍藏的奶酒拿出来?”
  “方老师,吴先生,你们坐,今天晚饭看我的。”有痕轻轻按住方馆长的手臂,“包尔萨克上回您教过我怎么做了,我实际操作一次,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再来请教您!”
  方馆长顺势又坐回炕沿,“那我可不同你客气啊!”
  等有痕趿上拖鞋去厨房了,方馆长转过脸,颇有些艳羡地对吴静殊道:
  “这徒弟,真教你收着了。
  年轻人能如此不骄不躁、进退有据,实在难得。
  到晚饭时候,外头大雪漫漫,风刮在门板窗棱上,发出“㖻㖻”的啸叫,如同野兽伺伏在暗夜里,令人心惊胆战。
  有痕将做好的包尔萨克端上炕桌。
  菱形小面点炸得金黄,盛在大白盘子里,周围摆着一圈小碟子,里头是酸奶、辣酱、香菜酱等各色蘸酱。
  “方老师您尝尝,可学到了您厨艺的一二?”有痕双手放在背后交握,有些忐忑。
  方馆长拿起一枚包尔萨克,在酸奶中蘸一蘸,送进嘴里,轻轻一咬,油炸的小饼又酥又脆,合着酸奶的奶香,甜而不腻。
  “头一回做包尔萨克,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她翘起大拇指,又扭头示意吴静殊,“吴老师你这徒弟,让给我可好?”
  “那怎么成?!”吴静殊假嗔,眼里是与有荣焉的笑,“你可不能和我抢!”
  有痕返回厨房,把用羊油炒的沙葱羊肉块儿装在小砂锅里,锅沿贴一圈饼子,配着方馆长珍藏的奶酒,和切好的哈密瓜,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
  老少三人围坐在炕桌边,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听方馆长绘声绘色地讲述乌孙民间传说轶事。
  “……江都公主一行人,辞别故里扬州,西行北上,途径沛国,登相县灵璧山,扶石驻足远眺故国,久久不愿离去,以至于她的手印都深深印在石头上,香气经久不散。一千三百年后,元代钱塘诗人钱惟善经过灵璧山,写下《灵璧手印篇》,‘灵璧亭亭立空雪,石痕不烂胭脂节’,来纪念和亲乌孙的江都公主……”
  有痕半托着腮,想象娇养在扬州的江都公主刘细君,拜别父母亲人,带着浩浩汤汤的仆从车队,一路向西北行去,内心将是何等的忐忑不安?
  “……和亲队伍一走,就从春天走到了秋,”方馆长喝了几盏奶酒,被天山日头晒成蜜色的脸颊浮起薄薄的红霞,双眸晶亮璀璨,神情全不似一位七十岁的长者,“虽不似唐僧西天取经那般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也不免风餐露宿几番坎坷。等她跋山涉水到达乌孙王庭,却知晓乌孙王猎骄靡立她为右夫人,同时还立了匈奴的公主为左夫人,这教一向以左为尊的汉室公主情何以堪?江都公主一下子便病倒了……”
  “猎骄靡真渣男也。”有痕鄙弃地轻嗤。
  方馆长拍一拍她手背,“江都公主吃了几付从长安带来的药也不见好,左夫人匈奴公主知道她病势沉重,遣匈奴医生前来探望……”
  方馆长故事正说到精彩处,外头由远而近此起彼伏地响起犬吠,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方馆长停住话头,侧耳倾听。
  屋外忽然有人大力敲门。
  “嘭嘭嘭!嘭嘭嘭!”
  有痕一把按住想要起身的方馆长,“您和吴先生稍坐,我去应门。”
  她下了矮炕,趿上拖鞋,掀开厚毡帘,走出内室来到门边,一手抄过插在门旁杂物架上的钢骨长柄雨伞藏于身后,一手按紧门闩,沉声问:
  “啥儜?”
  外头来人不晓得听没听得清楚,只低沉地笑了笑,“我们是连夜从山上救援下来的救援队,请方医生救人一命!”
  知道方馆长是医生!
  有痕不假思索拉开门闩,用力推开门。
  外头风雪猛地漫灌进屋内,吹得毡帘猎猎作响。
  门外一个高大的男人映入有痕眼帘。
  男人穿一件柠檬绿夹银灰色反光条风雪衣,风帽扣在头上,防风绳紧系,只一双眼睛露在黑色巴拉克拉法帽下,上下睫毛和口唇位置沾染着霜雪,一双眼睛在门廊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朝有痕微微颔首,随即一侧身,让出位置,有好几个与他相同打扮的壮汉前后抬着四具简易担架鱼贯进了屋。
  壮汉们拥在门厅处,扬声用方言吆喝,十分焦急的样子。
  男人殿后,双脚在门口地毡上跺一跺,蹭掉雪靴上一层厚厚的冰壳,这才进到屋内,伸手拉住门闩,用尽全力抵抗风雪,关上了门。
  方馆长闻声从里屋出来,引一行人到闲置的客室,又转头对跟出来的吴静殊解释:“这是我们县里的救援队,救下来几个被暴雪困在山上的驴友。外头大雪封路,他们的车开不出去,只能送到我这里急救。你和有痕先坐,我去处理一下。”
  方馆长寻了急救箱出来,进屋救人。
  “有痕,你替老方招呼客人。”吴静殊摆摆手,先有痕一步进厨房去了。
  “……把外套脱了,进来喝口热茶罢。”被留下来招呼客人的有痕去取了条干净毛巾来,递给站在门口的男人。
  男人脱下手套,解开防风绳,拉下风帽,拽走其下的巴拉克拉法帽,露出蓬松的黑发和一张古希腊雕塑般棱角分明的脸。
  他慢条斯理地接过毛巾,朝有痕微笑,“谢谢!”
  眉睫上沾染的霜雪被室内的温度一蒸,慢慢地化成晶莹的水珠,挂在眉尖睫稍,将落未落,在他眼前,倒映出整个世界。
  他抬手,用毛巾轻轻擦去雪水,又将手里外都擦干净,这才朝有痕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傅其默。深夜冒昧打扰,给你添麻烦了!”
  “陆有痕。”有痕并不是与人自来熟的性格,只浅浅对傅其默点点头,又指一指门旁的一排挂勾,“衣服脱下来挂这儿。”
  趁他脱风雪衣、防水裤的功夫,有痕钻进厨房里,把吴静殊往外赶,“您和客人聊,这里我来。”
  “你总这么腼腆,将来可怎么办?”吴静殊苦恼。
  “我哪里是腼腆?!”有痕才不承认,“哪有让先生在厨房里忙活,弟子在外头享清闲的?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有痕把吴静殊请出厨房,耳听得她在外头意外又欣喜地惊呼,“哎呀!小傅!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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